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

「喂！想好了？」

「唔……戲劇學會怎樣？很好玩的樣子！」我苦撐着腦袋說。

「不行！」謝泳心突然像觸發了某條神經，說：「這個一定不行，莫少珠是戲劇學會的副主席，我就是不會跟她同一個學會。」

「唏！現在是我要選那個學會，妳跟她不和不要傷及無辜的，好不好？」我很無奈地說。

「那，大家做兄弟的，是不是應該同仇敵愾呢？」她將手臂一把放在我肩膀上，真是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

面對這樣的她，我只好反起一雙白眼回應她。

這當中的瓜葛，就是因為莫少珠上年的生日燒烤會，忙記邀請謝泳心，這個人動態像個男生，內心卻比很多女生還小家，結果，這一介意便維持了十個月。而她口中的「好兄弟」---我，始終覺得這樣太孩子氣，畢竟我們都是中五學生了。

「趙康兒，妳這眼神算甚麼意思呢？」

「喂，講了幾多次不要叫我中文名！」我父親想要個男孩，認為我這個做姐姐的名字有點男兒味道會是個好兆頭，果然，我很快便有三個弟弟。但我從小學開始便討厭自己的名字，總好像是為了別人而取的，所以我的朋友只會叫我的英文名。

「嘻嘻……講笑、講笑，不要記在心上。」就是拿她這副嬉皮笑臉沒辦法。

「不要鬧了，快點選好學會然後交給班主任，我還趕着去補習班呢！」我一看錶，今天又要遲到了！

「唏！這個天文學會如何？好像很特別呢！」

「沒所謂……」我已將書包提起了，說：「記着幫我交給班主任，Bye Bye！」我已向學校大門跑去。

「Hebe……」謝泳心揮動一件東西，向我大聲嚷：「妳忙記了這個筆袋呢！」

「替我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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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絕對沒有想到，隨便選了個天文學會，會給我這一生留下刻骨銘心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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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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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各位新加入的同學，我是天文學會主席……」說話的人轉身，在黑板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張偉國……」他自我介紹完之後，發覺坐在他面前的我們沒甚麼反應後，似乎不知道說甚麼才好，頓一頓後，再說：「你們很喜歡看星星，是吧？哈哈……」

「這個學會就是這些傻瓜嗎？」謝泳心在我旁邊耳語：「我看現在退出還可以，那個羽毛球學會好像不錯。」

我環視班房一圈，連同我和泳心，就只有不足十個人，而且只得我倆是女同學。

「第一天便退會……不太好吧！」

張主席還在外面傻傻的星星、月亮、太陽。

「我決定了，再這樣下去我想吐。」她真的舉手。

「哦，這位同學……」張主席表現得很高興。

「我想上洗手間。」她真的果斷。

「哦，沒問題……」張主席的表情變化可謂一絕。

謝泳心向我打個眼色，示意外面等。

班房只得我一個女的，其他的男生自顧自地談哈雷說火星，顯得我更加異類，我決定再待三分鐘便要上洗間了。

「不好意思，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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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動作匆匆，將一個運動袋一甩便掉到地上，膚色是健康的一類，像經常游泳或跑步的人，頭髮有點亂糟糟，但還算清爽。他的笑容大刺刺的毫不掩飾，有點令人不知所措。

「這個是Howard，天文學會的幹事，負責安排活動。」剛才的張主席指指這男生，對我們說。

「因為功課太忙，所以以後的活動，只好麻煩Howard了。」

這個Howard我認得，是中六的，通常都是在籃球場或小食部見到，是個總有一班人圍着的活躍份子，當然，我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

「今年有女同學參加！」他望着我說：「通常愛天文的女同學都是對星座有興趣，妳是嗎？」

我覺得全部人也在等我回答。

「這個……有一點吧！」我突然很想謝泳心回來。

「嗯，妳是甚麼星座？」他不肯放過我。

「呀……」這算是私隱吧！「人馬。」

「愛自由，不受束縛，喜歡笑的人馬。」

這算甚麼意思？代表你很了解我嗎？我開始討厭他。

我決定了，我現在就要退出這個天文學會，去打羽毛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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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事情，似乎是上天早有預備。

幾天後，我在放學時，再見到那個Howard。

「唏，是妳！」他捧着一堆文件雜物，在我面前出現。

「嗯。」我隨便應一聲。

「現在有空嗎？」

「下？」

「這些……」他望着雙手的東西，說：「可以幫我一下嗎？都是天文學會要用的，來……要往五樓。」

他好像沒有想過我會拒絕般，就這樣逕自往前走去，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如此大模大樣的叫人幫忙。

「還未知妳的名字。」在往五樓的途中，他問。

我在他背後說了我的英文名。

「哦……Hebe，中文名呢？」

「叫我Hebe得啦！」我對着他的背後說。

「咁，好呀！Hebe，我叫李偉諾，可以叫我Howard。」他在一間房門前停下：「就是這裡，可以幫我開門嗎？」

這是多用途室，平日也是活動室，Howard將他的雜物放在一處時，有幾張相片或文件跌落地上。我拾起其中幾張，是一處山的背景，有一些像遺址的建築群，照片很美，但有一種荒涼的感覺。

「馬丘比丘。」他突然在旁邊說。

「下！」我嚇得把照片掉在地上，慌忙拾起時，我倆的額角撞在一起。

「對不起！」我們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

「秘魯山谷之上嘅古建築群，傳說中嘅天空之城。」他一手擦擦額角，一手指着照片中的遺跡說。

「天空之城？」我感到臉頰紅了。

當時只覺得不可思議，天空之城不是卡通片嗎？

「哈……當然不是說它真的浮在半空，它建築在一處山谷，即使現在也很難到達，所以有人將它比喻作天空之城。」

「這些全部都是關於這裡的？」我指那些雜物。

「不是，這些相片是我自己的。」

「你去過？」

「還沒有，是一個朋友給我的，他是個攝影師。」他接過那些照片，說：「但總有一天我會去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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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見到他的眼睛裡充滿一種特別的神采，是那種會使人迷上的感覺，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叫做冒險精神。他還說了很多我從未聽過的地方與風景，例如玻利維亞的天空之鏡、英國巨石陣、帛琉海底峽谷、挪威北極光等，這些名字對我來說，就像另一個星球的地方。

「這些地方，你一個人去？」我問。

「不知道……」他將照片放回雜物上，說：「如果有個伴的話，也是好事，可以有人幫手拿相機替我拍照嘛！哈哈……」他的笑聲很爽朗。

那一刻，我不知那裡來的衝動，竟差點想說願意做他的伴！如果一個人有時候會頭腦不清的話，我想，當時的我就是那個狀態。

我一定是傻了，上一次見面還討厭他呢！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在我心裡面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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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個人的人生風景，又怎會盡是美好呢？

我開始留意到一個人，她是跟Howard同級的中六女生，她漂亮嗎？除去一點點私心的話，她樣子還可以，有個尖下巴，高鼻樑，只是單眼皮這點不好看。

她叫依婷，我知道她喜歡Howard，憑女孩天生的直覺，她騙不到我，或者，她根本沒打算騙我，因為她明顯也已經留意到我的存在了。

一次，天文學會的聚會，依婷也出現了。

她是跟Howard一起出現的。

這學會有個特色是，學員大部份都是中六、七的的同學，所以依婷跟這些男學員都已經後熟悉了，一見面便已經說笑談天的，這根本就是向我宣示主權吧！存心要我覺得自己與他們這些「高年班」格格不入，謝泳心離開之後，就只得我一個女生，平常我已經少說話，出席聚會也只是想看看Howard，現在他們都像一家人了，我反倒真是路過的一樣，心裡確實難受。

不想再看下去，一股委屈感令鼻頭一酸，竟想哭出來，甚麼也不說便衝出班房，離開時，還碰掉了別人的筆盒。

「澎」一聲響，彷佛全部人都望着我，我一直走一直走，在走廊見到謝泳心。

「喂，怎麼啦妳？」她被我嚇壞了。

「沒事。」我衝進洗手間。

眼淚已經流出來了，也不知為甚麼，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大哭一場，我撐着白瓷造的洗手盤，讓眼淚一滴一滴滾落到洗手盤上。

「發生甚麼事，別嚇我好嗎？」謝泳心扶着我肩膀說。

「沒甚麼，有點不舒服，哭出來好一點。」

我忘不了那個下午，那種有個錐子鑽向心臟的感覺，不只痛，而是有股重重的壓下來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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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也不回去了。

我當時是很堅決的意志，就是一個中六的男生，很稀罕嗎？一幫自以為是的人，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們。

隔天，我叫謝泳心幫我報名參加羽毛球學會，雖然我從沒有打過羽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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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我在家收到Howard的電話。

「這幾次的活動也不見妳出現。」他說。

「嗯，我想退出。」我的確覺得有點突然，連說話都不利索，所以不想多作解釋。

「有特別原因？」他就是喜歡問到最後。

「我覺得不適合我。」

「但……」他停了很久，才說：「我想同妳去一個地方，去過了，才決定退出吧！好不好？」

和我？去一個地方？

我是有點開心，也有點緊張，這算是約會嗎？

「甚麼地方？」這其實不算一個問題，坦白講，他說任何一個地方，我都不會拒絕。

「太空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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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銀河，置身在無邊宇宙的難忘體驗。」面前這張海報是這樣寫着。

「票買好了。」Howard走過來說。

他說的地方，就是太空館。

我還以為是個浪漫一點的地方，這裡比較適合一家大少。

「還有時間，往外面走走吧！」

我倆就這樣走到海傍那邊。

「是不是還有一個謝泳心？我翻查報名表，她好像也加入了天文學會的。」他邊行邊問。

我突然有個奇妙的想法，他不是看上了她，而間接地從我身上認識她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真的決定恨他一百年，永不原諒。

「呀，她退出了，說過不回來。」

「是這樣嗎？可惜。」

豈有此理！有甚麼可惜呢？你現在跟一個女孩談另一個女孩，你千萬不要談那個討厭的依婷。

「依婷從前也是這學會的，不過上了中六功課很多，也退出了。」他對我笑說：「妳也見過，就是那天出現在聚會那個。」

我感到他的說話好像想觸及甚麼，但沒有膽量開口。我知他想問為何那天突然走了，也突然退出學會，但我不會對他說，我想立即回家。

「他男朋友是籃球隊員，所以也去了女子籃球隊。」

我一時反應不來，甚麼，我有聽錯甚麼嗎？誰的男朋友。

「時間差不多了，回去吧！」

我的心七上八下，他說這些是甚麼意思呢？我不認為他會隨便的提起依婷，如果是希望我不要誤會的話，那……有這個必要嗎？

我坐在太空館內，望着漆黑無邊的畫面，有很多星球，偶爾有顆流星劃過，是很新鮮的視覺體驗。但我的心根本沒有在意這些離我幾多百萬光年距離的事，我的心只在意旁邊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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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了那個Howard。」

謝泳心的說話，差點使我噴出口裡的維他奶。

「不要裝了，我都看穿了。」

「妳看到甚麼？」我望望小食部其他人，確定沒有人聽到她的話。

「首先，妳不肯退出那個天文學會，我已經覺得奇怪，再說……」她以詭異的眼神望着我說：「妳自己沒留意，每次當妳跟Howard說話時，那種神態就是一副春心盪漾。」

「亂說！」我將玻璃瓶掉到回收處。

「他知道嗎？」她就喜歡死纏爛打。

「知道甚麼？」好我耳朵都熱紅了。

「那即是不知道啦！可惜呀，妳打算這樣暗戀一生嗎？」

我沒有作聲。

「說了也沒所謂呀，可能他也喜歡妳呢？」

那晚，我一直在想她的說話。

我想，她或者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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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來了，流星雨。

因為獅子座流星雨的出現，Howard辦了個活動，在新界一處鄉郊夜觀流星。天文學會的人家都來齊了，Howard選了個非常好的地方，沒有太多光害，偶爾有數隻螢火蟲在草叢中出現，我撲了一隻放在手心上，微弱的光點忽閃忽滅，有種虛弱可憐的感覺。

「要蚊怕水嗎？」Howard在我身邊問。

「不用，謝謝。」

在很多方面，Howard是很細心的，特別是在照顧別人時。我相信依婷曾經跟他有過一段故事，但我沒有問，也不需要知，只要現在可以跟他一起，我便滿足。

「你從少便喜歡看星？」我拔了一根幼草，問他。

「也不是，從前也跟很多男孩一樣，很百厭的，妳知嗎，我膝蓋上很多疤的，全部是踢足球時受傷弄來的。」四周沒有光，他的表情很模糊，但聲音卻份外清楚，軟軟的，聽得人很舒服。

「妳呢？為甚麼會選天文學會？」

「不知道。」我低頭小聲說。

「妳很可愛。」

「是嗎？怎樣可愛？」

「就是可愛嘛！沒有怎樣的。」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我喜歡……」

「妳看！」他聲線興奮地說。

我抬高頭一望，那簡直是震撼呢！起初是幾顆流星閃過，也不清楚，但很快，一條條的光束劃破夜空，如雨降，如煙火，也如一班騎着噴火掃帚的魔法師，急趕赴往那裡。

畫面就是充滿電影感，想起ET外星人。

「許願吧！」他說。

我望向他，他已經閉起一雙眼，應該是在許願了。

我也閉上眼，但，許甚麼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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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可以跟Howard一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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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謝泳心問我表白了沒有，我說不打算對他說甚麼。

「要我出手嗎？我可以幫妳囉！」她似乎很興奮。

「不要亂來，妳想被羽毛球拍打死嗎？」我追着她喊，在陽光照得猛烈的操場上，我們笑得旁若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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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ard

你可以為夢想，犧牲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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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房內，我拆開Danny給我的信，沒有太多內容，只草草幾個字，重要的是夾附在一起的一些資料。

一些英國、法國及歐洲的平價住宿資料。

Danny是我的好朋友，幾年前移民到英國利物普，他幫我找了一些外國居住與工作的資料。在信末，他寫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在香港讀大學？在這邊生活也挺辛苦的，要想清楚。」

我想了兩年，也不知道這決定是否正確，但我知道如果不下定決心去做的話，將來的我只會是說個為生活而拼命賺錢的上班族，每天困在生活的囚牢裡，做個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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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在我五年班的時候，有天跟父親在街上走，也就是很平常的回家的路。突然，他扯扯我的手，說「看，那邊。」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見到路邊有輛Harley-Davidson電單車，它很美，黑漆的車身閃閃發亮，那時的我不知它的價值，只覺得是一台很漂亮的電單車。

「我從前也很想有一部這樣的車。」父親說這句話時，我聽出那種很少從他身上透出的遺憾味。

「你會駕電單車？」我從沒見過父親駕電單車。

「你爺爺說太危險，不准我去考電單車駕照。」

他沒有再說甚麼，就這樣，我們繼續走回家。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已放低了那個電單車的夢，但我肯定沒有忘記父親這番話，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去考駕照，再買一台跟這輛一樣的Harley-David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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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將夢想埋在心裡，就因為別人一句說話，如果不給我一次發夢的機會，我知道以後的我也會不停想着出走，慾望去到極限時也會拋開所有，我知道自己有顆躁動不安的心，沒看過這個世界，我會抱憾一生。

但我還未對父母提起這個決定，他們思想傳統，只希望我將來找份高薪厚職，最好像他們的朋友的兒子，是個醫生或是大公司經理，這樣才會覺得面上有光。

但恐怕我要令他們失望了，雖然他們一直認為我是讀書的材料，也就應該做個大學生，他們不知道我其實並不十分喜歡讀書，考到好成績也只是向他們交代一下，如果跟他們說，我要放棄投考進入大學，而要去世界各地流浪，在餐廳打工體驗一下各地民風，坐順風車見一下這個世界的話，我想他們一定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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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我只跟妹妹談過一次。

「流浪？」她滾圓一雙眼，幾乎要跌出來了。「你講真的？」

「是……這個想法……也考慮了很久……」我試圖說服她明白我的決定。

「Cool……幾時出發。」她的反應令我出奇，引來茶餐廳的侍應望她一眼。

「下？」

「幾時去呀？你說的流浪！」她可以說是興奮。

「妳贊成？」我想肯定她的想法。

「這個當然啦！為甚麼反對呢？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個……那個……」我對她說過太多地方了，不知她指那個。

「但我怕阿爸……」

「他一定反對。」

「我知。」

「媽媽也一定反對。」

我無意識地攪拌着面前的凍檸檬茶，妹妹說得對，他們的脾性我們都清楚，是沒可能讓我不讀書的。

但下星期便是高考放榜的日子，他們一定問我要讀那一間大學，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當初不肯讀書的話，他們是否就會讓我去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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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禮當天，我將我的想法跟班主任Miss Lee說了。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要我好好想清楚，這始終是關乎前途的事。

「知道為甚麼有考試制度嗎？」她突然這樣一問。

「就是……要我們好好讀書？」

「這是關乎人力資源的運用，考試是最容易的辦法，方便替市場找到適當的人力，至於你喜歡讀書與否……這不是政府關心的。」

我第一次聽到這番話。

她繼續說：「你可以跳出這個框架，尋找自己的未來，是一件好事，但記住，要做就要堅持到底，不要半途而廢。」

她過往所教過的課，我不敢說一定記得，但這段說話，我的確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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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跟Miss Lee道別後，在課室外的走廊一角，我見到一個女生好像找我，她叫Hebe，小我一歲，是學校天文學會的同學，之前因為一些原因，她想退出，但後來又打消了念頭，現在她是天文學會的主席。

「妳等我？」我走到她面前問，因為似乎所有人都離開了。

「嗯……」

「學會的事？」

「不是，嗯……你真的打算去流浪？」她今天有點奇怪，平常她說話俐落的多。

「是，決定了。」

「就是要睡在路邊那種？」

「哈哈……也未必的，只是住得不會太好。」

「嗯……就只有你一個？」

「是，這種決定，很難有人結伴啦！」

「可以找到你嗎？」

我不知道她說找的意思，是不是親身來找我，這點有困難。我想了一想，將Danny的地址寫給她，當時我們也沒有紙在身上，便寫在她的手掌心上，第一次碰到她手掌時，我才發覺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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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父親放低了手上的筷子，以近乎怒目而視的目光射向我，問：「你傻了，不上大學做甚麼？不准再講！」

這是我預料之內，飯桌旁的母親與妹妹像沒有聽到我的說話般若無其事，妹妹想甚麼我清楚，她是不敢違背父親的好女兒，即使知道我是如何堅決，她也不敢替我說話。而母親的想法跟父親差不多，根本沒想過我會如此「膽大妄為」，況且父親都已經這麼說了，她認為事情就已經結束。

「我說了，就是不會再讀大學，我會到外國生活，可能要幾年，幾年後回來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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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父親罵我罵得很兇，就是如果不讀大學的話，也不要留在這個家了。母親還是以為我一時衝動，以為我想去旅行玩玩散心。

「去旅行玩玩吧！考試也是蠻辛苦的，旅行回來再讀，這傻孩子，不讀書行嗎？現在個個都要大學畢業了，去旅行吧！別嚇壞了你父親。」

我說是認真想過的，她聽到似乎也真的嬲了，我們一家的氣氛處於一個冰點，大家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父親偶爾發一下脾氣，說：「不讀書就做乞兒囉！在街外找飯吃，不要回來。」

他們見我還沒有報讀大學，由嬲怒開始變成擔心，一晚，妹妹進我的睡房說：「真的決定了？」

「從我對他們說開始，就決定了。」

「打算去那裡？」

「首先應該去英國，再去法國。」

「媽媽說身體不好，你走了，怕沒人照顧她。」

「她叫妳來叫我留低？」

她點點頭。

「好好照顧他們，我會回來的。」

我怕夜長夢多，三天後，草草執拾了簡單的行李，便離開。父親罵得很厲害，差不多要動手打我的地步，反而母親沒多作聲，我見她的眼淚默默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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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Danny的英國地址交給妹妹，往機場的路上，我倒沒有太大的傷感或不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可以為了夢想而下很大的決心，也可以說是狠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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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rpool，一個比我想象中落後的地方。

Danny的父親在這裡開一間Takeaway店，店面不大，位處街角，客人多數是街坊學生，大部份是拿取政府救濟金的窮人。有一位中年漢，他每次來到店都是同一樣的服裝，深藍色的短風褸，一條褲管破爛的牛仔褲，鞋底磨損嚴重的運動鞋。

「Curry Fried Rice。」這是他每次都會點的，算是餐牌上較便宜的菜，就是在炒飯上加上難吃的咖哩汁。

「這個區住的都是低下階層，現在失業率高，大家的生活比較苦。」Danny在廚房裡對我說。

「你如果想看這個世界的話，應該往外面走走，在這裡，你只會見到紅色的磚牆、失業漢同利物普球隊的隊徽。」他微笑一下，眼角射向外面一個穿著利物普球衣的肥胖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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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對，我放棄升讀大學，目的不是來一間Takeaway看失業漢吃咖哩飯的。幾天後，我向Danny道別，正式向未知的目的地出發。

「我可以將你的家當作通信地址嗎？」那天下着雪，我在他家門外問他。

「Sure，我會替你保管的，除了情信。」我倆笑笑，氣溫很低，兩團白煙從我們的口裡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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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英國，第一站法國巴黎。

沒有周詳的計劃，只打算在那裡找份兼職，然後找一處便宜的地方住下來。Danny教我的：任何一個地方，最容易找到工作的，一定是餐廳。所以我首先便向當地餐廳查詢工作的情況，但因為我不懂法語，他們根本不願意請我，找了幾天還是沒有結果，只好往唐人街打聽。

「留學生？」一位酒樓經理問我。

「不是。」我說。

「會法語嗎？」

「不會。」

「英文呢？」

「英文可以。」

「廚房要個幫手，做嗎？」

我沒有其它選擇，有工作已經很好了，結果我換上了廚房制服，在一間不太光鮮的港式酒樓的廚房內做幫工。這工作不是人幹的，我沒誇張，第二天我已經想放棄了，整天沒休息地幹，上下所有雜務都是我的工作範圍。酒樓有員工宿舍，但沒有暖氣設備，與睡在街上沒分別。

一晚，我感冒了，在宿舍的睡床上，覺得自己連丁點的人氣都要消失了，有隨時會死去的感覺。突然，窗口傳來「彭冷」一聲，原來有個酒鬼掉了塊石頭，將我的玻璃窗掉出一個大缺口來。

冷風呼呼吹進來，我只好用報紙將就蓋着，捲縮在被窩內的我，突然覺得無比孤獨，一陣傷感，流出淚來。

那一刻，我有想過放棄吧！回去香港還可以升上大學。

但Miss Lee的說話在我腦內響起，如果不能堅持下去的話，恐怕我會不能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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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離開了唐人街，做過其它工作，只要是可以賺錢的，我也試過了。這段時間，認識了一班朋友，他們也是來巴黎找尋自己理想的人，大部份是留學生，也有像我只想四處無目的地遊走。其中一個叫又喜的男生，是個大陸來的年輕人，他不是讀書的，也是四處去，然後在當地找一些散工，賺一些錢然後花掉，接着離開一個地方，然後再賺錢……我認識他時，這樣的生活他已經過了一年。

「感覺怎樣？」一天，我在房間內問他。

「有時候非常壓抑，孤獨的感覺不好受，但別誤會是辛苦的時候最難過，反而是當你看見了一個非常美麗的風景，或遇上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的時候，想跟人分享一下，談一下時，卻發現沒有這個身邊的人，那種悲傷才是最能讓人哭出來的。」他喝啖酒，再笑笑：「但也沒甚麼的，哭多了，累了，也覺得不太難過。」

和又喜相處了三個多月，他要離開了，他說不能在一個地方留太久，這樣容易跟人有感情，感情這東西像家，會令人不願割捨的。

「你不想家？」我送他時，問。

「想，但籠裡面的相思雀，即使再愛舒適溫暖的雀籠，也會想往籠外的天空飛一飛，看一看的，對吧？」

他是我在往後也難得一遇的朋友，他這句說話，我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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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法國一年後，我的法語已經可以應付了，在一間位處遊客區的咖啡店找到侍應工作。工作也不輕鬆，但見到的人有趣多了，小費也比較多，生活的負擔小了。

一天回家時，在大門見到幾個女生忙亂地搬動一堆行李甚麼的。

「要幫手嗎？」我認識其中一個香港女生，她叫Vivian，跟幾個留學生住我家樓上。

「Howard，有你幫生手就好啦，這個很重！」她指指地上一個很飽滿的行李。

我將它提一下，果然很重，不敢相信它可以順利上機，我問：「妳將所有嫁妝也從香港帶來了？」

「不是我的……」Vivian的視線射向另一人：「是她的，剛從台灣來到。」

「你好……」這女生用國語自我介紹：「我叫紀雯。」

「妳叫……之蚊？」我問。

「哈哈….. 那有人叫『蚊』啦」Vivian笑說：「紀雯呀！」

就這樣，我幫這個這個台灣女孩搬了她「半個家」的行李往這棟就快倒塌的戰前舊樓的三樓。

當到達這幾個女生的房門前，我發覺自己的手臂也就快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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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地方是巴黎市內一棟比我爺爺年紀還大的大樓，木做的梯級與地板，每一步踏上去，都會發出有如恐怖片獨有的「咦、咦」聲，令你相信明天這裡一定會倒塌粉碎，而我一直相信天花上有一個複雜的老鼠迷宮，當然，這些「法式裝修」你會很快適應，但有一點是每個住客都會投訴，而且永遠適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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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樓上女生住的房間，傳來一聲大喊：「你們男生又把熱水用得光光了，我們怎樣洗澡啦！」

是一個叫Tammy的香港女生的聲音，她性格比男生更豪邁。這類舊樓的熱水設備，就是戰前的水平，在這裡聽得最多的聲音，就是投訴沒有熱水洗澡。

紀雯來到之前，Vivian跟Tammy兩個香港女生住樓上一個房間，她們跟很多香港女孩一樣，就是廚藝達到災難級別，很多時候都是麵包或罐頭即食麵就是一餐。有時還要我們幾個男生負責她們的飲食，否則的話，我真擔心她們在法國也會營養不良。

但紀雯來到之後，情況出現了一百八十度改變，她很會烹飪，說是自少母親便逼她到廚房幫忙所致。原來那天差點把我的手臂扯斷的超重行李內，就是滿滿的台灣帶來的食材與調味料，新竹米粉、粿條、肉乾、麵線……這些看着很普通的材料，給紀雯在廚房弄一番之後，卻變成非常惹味的食品。有段時間，我們幾乎是不願意再進廚房了，所有要吃的就交紀雯負責。

「對不起，麻煩妳了……」有天，我見她又在廚房裡忙着，我用有限的國語跟她說：「因為我們實在很久很久沒吃過這樣好味的飯菜。」

「哈哈……不要這樣說啦，也是很平常的菜，在家的話，我媽一定要好話我沒進步的。」她笑笑說。

如果要我形容她的話，就是一種很軟的感覺，她那種地道台灣國語軟軟的聽得人很舒服，笑容軟綿綿的掛在臉上，即使是要拿着一件很重的東西，那雙臂也像軟弱地沒使過半分力。

「麻煩你們照顧我。」她攪着煲裡面的麵條時，輕輕的說。

「應該的，出門在外靠朋友。」

「很幸運，遇上你們幾個很好的朋友，我還怕會遇上甚麼難相處的人。」

「啊……看在妳會煮飯的面上，就對妳好過Vivian和Tammy吧！」

「你說笑的，其實她們也說你們很照顧她們。」

麵條煮好了，就我倆在廚房裡對着吃，一碗很普通的麵，加了些醬汁，但已經令我覺得非常好吃了，在薄薄的水蒸氣下，我望着面前的紀雯，覺得她是我見過最可愛最漂亮最令我憐惜的一個女孩。

「嗯……甚麼？」她抬頭看看我問。

「呀！沒甚麼。」我猛將麵條撥進嘴巴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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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巴黎鐵塔像輕輕的被灑上一層糖霜，聖誕節下的巴黎猶如一杯熱朱古力，是一種令人覺得帶着甜味的濃濃歡愉。

紀雯她們是學生，聖誕假期不用上課，提議在家吃火鍋，我們幾個男生當然贊成，志成跟阿偉都是香港來的學生，只有我是全職工作，所以我提議讓我放工後到唐人街買些吃的。他們猛說不好，但我堅持，因為大家的情況我清楚，他們只是家境普通的留學生，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我說既然是聖誕節，就當是我送大家的聖誕禮物吧！他們就說幫我洗衣服或按摩當作回禮。

「聖誕快樂！」我揭開鍋蓋，裡面已經熱氣騰騰，雖然只有普通又便宜的肉丸和菜，但經過紀雯的調味之後，卻特別的滋味。或者味道這回事不在食物，而在心情，那一晚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地大家也喝了很多，志成整晚在唱張學友的歌，直至躺在地上才停止，而阿偉大講黃色笑話，Vivian跟Tammy笑得眼淚流了，但紀雯卻不知她們在笑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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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像我們的大哥哥，辛苦你啦！我也來幫忙吧！」

他們喝得東歪西倒，由我來收拾殘局，在廚房洗碗時，紀雯在我背後說。

「不用，洗碗這回事，我是專家，初來巴黎時，我每天都在洗碗。」

「他們說你放棄了在香港讀大學，決心環遊世界，是嗎？」她來到我旁邊，倚在雪櫃旁，兩頰一片緋紅，顯得格開可愛。

「算是對一半吧！也不是甚麼環遊世界，只是不想就此以後留在香港，我想四處看一看。」

「就像現在？在一棟老鼠橫行的危樓內，幫幾個醉酒學生洗碗？」

我們都忍不住笑了。

「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

「一個窮侍應，怎會有女孩子喜歡我。」我將碗放好，擦擦手。

「你在香港也有女朋友吧？」

我搖搖頭說沒有。

「那……如果我來做你的……女朋友呢？」她最後的幾個字用廣東話講。

「妳喝醉了。」我和她在這窄小的廚房內，就只相距一個身體的距離，可以嗅到她身上的酒精味道。

「可以嗎？」她兩眼水波流轉，很直接的就要我給她答案。

廚房的窗關不緊，一陣冷風吹來，令我們都需要一絲溫暖，我上前將她擁在懷裡，一股女孩子的香氣使我一陣激動。我倆就在廚房裡開始接吻，讓體溫將從窗外飄進來的雪花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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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雯是個開朗熱情的女孩子，她會因為看了一場很爛的歌劇而在觀眾席上大笑起來，害我們被保安員趕出劇院，也會因為她在一本過期雜誌上見到有古董傢俱出讓，而要我跟她騎幾個小時單車，目的只是去看一看那張相傳是瑪麗皇后用過的書桌。我們沒有高級的消費，假期最愛空在便宜的小街Cafe坐坐看書，或留在家中，要我做她的模特，讓她練習素描。

日子平淡但滿足，我完全感受到紀雯用了她全部的愛對我，那段日子裡面，我也是沒有保留地愛她。

有一天，我們躺在家附近的公園草坪上，讓陽光灑在臉龐上，她突然問我。

「你會愛上另一個女孩嗎？」

「為甚麼這樣問？」我沒張開眼。

「只管答我就是。」

「會呀！」我撫摸着她的頭髮說：「我不是個好男人，我見異思遷。」

「那就好。」

「好甚麼？」我望望合上眼的她，覺得莫名其妙。

「就是好。」她淡淡地說。

不知為甚麼，我後悔說了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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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紀雯一起一年多，她的功課開始多，朋友圈子也開闊了，多了一些本地的同學朋友，也會有男同學對她展開追求，這些她都跟我說。而且她確實在設計方面很有天份，很多作品也受到高度讚賞，我望着她追趕自己的夢想的同時，也想到自己的夢想，我想起又喜的那番說話。

「不能在一個地方留太久，這樣容易跟人有感情，感情這東西像家，會令人不願割捨的。」

我知道再跟紀雯下去的話，對大家也沒有好處，我來巴黎的目的是預備再往下一個地方，而她應該找一個願意在她身邊照顧她的人。

那一晚，我獨自在房內收拾行李，紀雯見到我的動作，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簡單的問了一句：「以後可以找到你嗎？」

「可以。」我將Danny的地址給她。

「在巴黎這段日子，因為有妳，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把她一抱入懷。

「我很愛很愛妳。」她將臉埋在我胸膛，感到淚水流下。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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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離開這所房子的時候，她給我一個告別擁抱，我感到她緊緊的抱着我，是前所未有的用盡全力，彷佛一放手的話，我便會煙消雲散。

我走出大門時，曾經回頭望向她，當時她穿一件白色毛衣紅色長裙，在門廊邊上默默的望着我。直至很多年後，那一刻的畫面也像鏡頭定格般，不時在我腦海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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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o

我一直認為專一愛一個女人，是很笨的事。

不是嗎？人生匆匆幾十年，如果只跟幾個女人有感情，是件很苦悶的事，更莫說只跟幾個女人上床了，我連想一下也想自殺！性這回事嘛！我也不是濫交到饑不擇食，至少每個跟我上床的最起碼我也喜歡過她們，可能只是幾個小時吧！但時間長短重要嗎？有人拍拖十幾年也會分手，有人同居二十年也不願結婚，你敢說跟一個人一起很久便是夠愛嗎？我反而聽得最多的分手理由，是和對方相處太久，時間足以磨滅一段感情，令一對愛人如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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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不會悲觀到不敢愛人，沒愛的人也太過傷感了，我喜歡愛情的感覺，喜歡結識令我心動的女孩。我第一個喜歡的女生是我的小學同學，她叫恩，她其實不美，但我就是喜歡跟她在一起。有一天，我問她有接過吻嗎？她搖搖頭，我說想跟她試一次，她沒反對，我倆就這樣在學校附近的公園內接吻。當然，那是完全不浪漫的就兩個小孩嘴碰嘴的動作，但我卻依然天真得認為她是我的初戀，直到升上中學後，我倆的學校相距很遠，自然地這個初戀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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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去到英國讀書，跟幾個女孩有過很短的戀愛，在那個地方，留學生特別放縱與寂寞，在成長過程中的不安躁動的影響下，大家都希望愛得轟烈，愛得死去活來，愛得天荒地老。所以愛得容易，分手隨便，做愛是在對方身上尋求溫暖與慰籍，大家內心脆弱如無家小孩，那怕那種虛無的愛是假的，我們也無悔地依戀着。有人說在外國生活容易令人成長，這句話說中一半，生活上或者是，但感情上，我們卻停留在一種麻醉式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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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我愛上追求不穩定的愛情，我怕愛得太久卻換來傷痛分手，我用像煙火一樣的感情盡量去愛一個女孩，往往是很強烈的感覺，但很快便會消失。然後再換一個人，然後再燃點另一次火花。

很快，我發覺自己對空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好感，沒有特定性的尋求，卻往往就是與一位空姐發生感情。後來，我相信這是我的潛意識裡面，想找一位隨時離我而去的伴侶，以減少自己的罪疚感。當她睡醒了，在床沿對我說「要飛啦」的時候，我幻想是日出前讓戀愛終結，然後再期待一段新的戀愛，當她再出現時，我可以像愛一個新的女孩般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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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戀情也不長久，大概沒有女孩願意對一個薄情的男人投入感情吧！曾經有一次，一個女孩對我說分手後問我：「你有無認真鍾意過一個人？」

我想說「有」，真的，每次戀愛我也百分百喜歡對方，但我說服不了自己，愛一個人應該為對方的將來着想，但我確實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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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遇上Hebe。

「我到了機場。」電話另一邊的是Hebe，我的女朋友。

「今晚出去食晚。」我剛起床，時鐘指着三時十五分。

「雪櫃有甚麼？」

「甚麼也沒有。」

「真的？」

「幾支益力多。」不知是誰說的，做愛後喝一支益力多可以保充失去的精子，所以我的雪櫃內長期有幾支益力多。

「嗯……吃甚麼？」

「不知……元氣？」

「我剛從日本回來……」

「咖哩？」家附近有一家巴基斯坦人開的餐廳，咖哩不錯。

「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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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Hebe是在兩年三個月前一個萬聖節晚上在蘭桂坊一間叫Master Mind的酒吧內，當晚我原本約了前度在另一間Club玩，但因為警察封路，而那個有點像田蕊妮的Madam死也不讓我過馬路，所以只好去了Master Mind約另一班朋友，亦因為這個陰差陽錯，被我見到跟幾個空姐同事來玩的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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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花了三天便跟前度分手並與Hebe一起，說句實話，Hebe不比我的前度漂亮，胸脯也是前度的比較大。但我說過，為了保持愛情的質量與保鮮度，適時的分手，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相處方法。

但Hebe是個異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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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了解是甚麼的原因令我們一起兩年多，中間我也曾經有跟她分手的衝動，但就是在最後的階段，始終開不了口說分手。當然，我也不是完全忠於她一個的，女朋友是空姐的天然優勢我當然沒有浪費，我也會尋找一下新鮮感，在另一個女孩身上找回強烈的感覺。

但近來，我似乎開始厭倦了這種很虛浮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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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Hebe要去L.A. ，三天後才回來，我如常地遊走在蘭桂芳的夜場之間，希望酒精可以填補我的空虛感。

就在那一晚，我與一個女孩談得很開心，然後往酒店做愛。我機械地撫摸她腰肢、乳房、頸項、大腿，慣性地啜吻她雙唇、乳尖、腰腹，然後進入，規律地抽動，然後發洩，最後躺在床上。

我得到了陌生的體溫和汗水，而剩下的，就只有更加孤獨。

我打開電話，望着屏幕中Hebe的相片，她笑得很美，很自然，很快樂。一種很壓抑、很強烈的罪疚感突然出現。

「女朋友？」那女孩穿回衣服，見到Hebe的照片，我關掉電話說「是」。

「有女朋友便不要出來糊混。」說罷便離開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不單止欺騙了Hebe，還欺騙了自己，我一直以愛一個人來做逃避負上責任的籍口，這是幼稚得可笑的行為，為了補償自己的過失，我應該為Hebe負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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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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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ward畢業之前，在我掌心寫下他的通訊地址，那個地址在英國，但只是讓他收信的地址，他確實會在的地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雖然很快將地址抄寫在筆記薄上，但我仍然不捨得將它洗掉，因為這是Howard第一次給我的東西。直到一星期後，那些字跡已經化得看不清楚時，我突然很傷心，終於發現他真的已經離開了我，那晚我躲在睡房內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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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寫信給他，因為相信只有這樣，我倆才有一絲關聯，我才不會完全失去他。每年的聖誕節及他的生日，我都會寄一張咭給他，這十幾年來從不間斷。有一次，同事奇怪怎麼現在都有Facebook、Email了，還要寄咭？我說這情況很難說明的，我跟這個朋友的回憶，仍然停留在沒有Email的年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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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為了增加遇上Howard的機會，我選了一份經常可以在四處去的工作--空姐。我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工作習慣，我會留意每一趟飛行的乘客名單裡面，有沒有人叫「Howard」，對，就是那位Howard，我曾經有幾次強烈的感覺，我倆是非常非常的接近，可能他就在同一個登機大堂，或附近一個候機室，或在剛離開跑道的飛機上，甚至是剛才跟我擦身而過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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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這個習慣，曾經被我找到很多個「Howard」！有退休教授、有七人攬球球員、有抱着維尼熊睡覺的男孩、有不願離家的留學生，甚至有億萬富豪……但始終沒有我想找到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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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是唯一一個知道我這個秘密的人，有時她也會替我留意有沒有我想找的那個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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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班機沒有H。」

WhatsApp傳來Candy的信息，我看一眼後，將電話收起。

我和Hugo在他的家附近一間巴基斯坦餐廳吃晚飯，他是我的男朋友。

「Excuse me, water please！」我對一個侍應說，我覺得自己的嘴唇像被火燒。

「很辣嗎？這已經是小辣了！」Hugo似乎上一世是巴基斯坦或印度人，他對辣的感覺異於常人。

「是嗎？真不敢想像大辣是怎樣？」我將整杯冰水喝光，侍應笑笑再去替我添一杯。

「下次可以試一下。」

我以一個很嚴肅的表情回應他。

「HaHa…..Sorry！下次試下對面街間新上海菜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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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o在一間投資銀行工作，二十多歲的年紀，每天經他手動用的銀碼以千萬計，樣貌不錯有健身習慣，怎樣計也算是城中「筍盤」了！但說句實話，我並不是因為這些才跟他一起的，只是因為一個很可笑很幼稚的原因：我跟他認識的過程中，跟Howard有關。

當天，在一班由英國飛香港的航班上，我見到乘客名單上，出現了「Hugo Howard LEE」這名字。沒錯，他姓李，我緊張地在登機門口留意每一個像樣的男人，連Candy也替我緊張起來。但直到最後一個乘客出現，也沒有我想找的人。我戰戰競競地走到「Howard LEE」的座位，那裡的確有一個男人，但看起來有點出入。

「Sorry，先生！你是Howard？」這是非常冒昧與不專業的行為，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先是嚇了一跳，但很快放低離誌，以一個笑容回應我：「是，但通常朋友叫我Hugo。」

不是他。

我很快說句不好意思，只是誤會他是我的朋友便走開了。我以為這應該沒有甚麼下文了，但可能就是我們中間有那麼的一丁點關聯，我們在萬聖節的蘭桂坊竟又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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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buy you a drink？」他的笑容很自信，我一眼便認得了。

「Thanks！Three Please。」我跟我兩位空姐朋友一起。

他棒着三杯Long Island穿過舞池來到我們前面時，在我耳邊問：「我剛才突然想起，覺得你很面熟，是否之前見過妳？」

「希望我不是你大學時睡了一晚的那個女朋友！」

他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望着他，我很容易想到Howard。三天後，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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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一個不安份的情人，這點我很清楚。

我從沒有問過關於他過去的伴侶的事，問這些事很無聊，有女人會很計較男人以往的「戰跡」，但其實這些可以代表了甚麼？即使妳是他的初戀，也不代表妳會是他最後一個女人。我不在乎他以往有幾多個女人，甚至不可在乎他在我離開香港後，有沒有在外面「偷食」。對啊！我知這是大方得過份，可能一開始我便對這段關係抱着隨時死亡的心理準備，便沒有要求對他要對我貞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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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我心裡面一直等待着Howard，他已經佔據了我心裡面太多的地方，甚至乎在很多次跟Hugo做愛的時候，我都幻想這副結實的胸膛、有力的腰肢是屬於Howard的，合上眼放肆地想着他而達到高潮，是那個帶我看獅子座流星雨、在天幕影院下讓我倚傍着手臂的李偉諾。我一直認為，我情感的不忠，可以為他的出軌行為來個心理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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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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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兩日後又要飛？」我向在浴室內的Hebe問。

「是呀……去L.A.」她隔着門說。

我望望月曆，問：「那時回來？」

「31號……應該晚上到香港。」

「即是可以跟妳倒數囉！」

「嗯……應該可以……」她圍着浴巾出來說：「你有地方去？」

我搖搖頭，說：「就在家吧！我煮飯等妳回來。」

「煮飯？這不像你，不Clubing？」

「不想，在家也一樣，看電視倒數。」

「你不怕悶嗎？你的朋友也會約你的，不用理我，你有地方可以自己去玩的。」她坐到鏡枱前，將電風筒向頭髮猛吹。

「我就想陪妳……」我從後將她抱住，一陣洗髮水香味撲來。「就我們兩個，不可以嗎？」

她放低電風筒，轉過臉看着我，一臉狐疑的問：「你今晚好像又甚麼地方不同了？有甚麼想說嗎？」

「沒有呀！」

她突然認真的問：「喂……你不會約了一班人在家，給我一個Surpise然後求婚吧？我先說明，我還沒有想到結婚這回事，免得你到時下不了台。」

她脫去浴巾，一身祼着預備穿上睡衣。

「不是啦！就是在家跟妳吃飯喝紅酒，然後跟時代廣場的人一齊大叫『Happpy New Year』！」

「就這樣？」她轉過臉向着我，整個人還是祼着。

「其實……不止這樣的……」我上前擁抱她，在她耳邊說：「我還想在床上跟妳做一場跨年度的愛。」

那夜，我極度喝求Hebe的身體，可能是出於一種補償心態，或是一種贖罪心理，我整晚將她抱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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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手怎樣，打網球扭傷了？」

James替我拿着一杯Latte過來。

「不是，可能睡得不好。」已兩天了，自從擁着Hebe睡了一夜之後，手臂便像拉了一百次引體上升一樣。

「今晚我在Mater Mind有個Eve Party，有無興趣？」他放低手中的報紙，把臉靠過來，小聲說：「我約了樓上新開間3A廣告公司的女孩。」眼神賊賊的。

「不了，我約了Hebe。」

「你有Party？」

「不是，我們在家倒數。」

他像突然見到外星人一樣，望着我說：「Hugo，你這麼不小心，讓她懷孕了！」

我差點將半杯Latte噴向他臉上，說：「你鬼扯甚麼，誰懷孕了？」

「哈哈……不是的話，你怎麼突然做了好男人，在家陪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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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答他，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是一個好的男朋友？我可以肯定以後也不會再跟別的女孩上床嗎？究竟我現在對Hebe所付出的，是因為我愛她，還是我需要她，需要她撫慰我心靈上孤獨的傷口？愛一個人，是應該無條件的付出，還是先處理自己的需要？

我突然很想記起以往每一個曾經一起過的女孩，但無論我怎樣想，似乎都是有些遺忘掉。她們的名字與樣子，甚至乎脫光衣服後的身體，都是一些不全的記憶，很容易便混淆了。

原來這些年來，我不斷說為了全心愛給一個女人，而很容易愛一個人的說法，是十足的鬼扯狗屁，我根本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一個女人，不斷的把感情糟蹋虛耗，結果是令自己陷入無底的寂寞黑洞。

我現在才發覺，愛一個人，像一場救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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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廚忙碌中，等妳！」

我用WhatsApp將我在超市買的紅酒、牛扒、龍蝦傳給Hebe，看看錶，這個時間，她的飛機應該差不多到日本了，離午夜十二時，還有九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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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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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紀雯的死，是在我離開她三年後的一個五月。

那時的我已經接受了一間國際旅遊雜誌的邀請，當上它們的旅遊記者，那個五月，在Liverpool有一個為愛滋病病人籌款的演唱會，我去了採訪。當然，我也去探了我的朋友Danny。

他已經一個小女孩的父親，一家三口加一隻史賓莎小獵犬，好一張幸福家庭的模樣。

「他經常提起你。」Danny的太太說，她是香港移民二代。

「是，特別是收到你的信時！」Danny說：「我敢打賭全部都是情信。」

他從雜物房拿出一個Nike鞋盒，內裡全是給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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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份都是香港寄來的，有幾封是法國的，有一個香港讀書時認識的學妹，她叫Hebe，她的信最多，幾乎每個聖誕及我的生日也寄來一張賀咭。

「女朋友？」Danny在旁邊問。

「你少多事啦！」她太太幫我應付了。

我找了一遍，卻沒有紀雯的信。我拆開一封Tammy寄來的，直覺得有種不祥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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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在我離開後不久，紀雯有天突然被送進了醫院，原來是急性血癌病發。紀雯在來法國前已經知道自己有這個病，她的家人也曾阻止她來法國讀書，但她不想因為這個病而留在病房等待死亡，決定在有限時間裡面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她很幸運，在法國讀書這段期間，認識了一班好朋友，度過了一段快樂時光。而更幸運的是，嘗試了戀愛的滋味，她不會忘記有個傻傻的男孩，呆坐三個小時讓她作素描模特，踏半天單車，就為了陪她看一張老舊書桌。即使最終要分開，她也知道了原來戀愛也有苦澀的味道，會哭，會傷心，會肝腸寸斷。

她沒有將病情跟我們說，是不想我們替她擔心，她希望我可以無牽掛地完成自己夢想，找一個可以跟我繼續人生旅途的伴侶。有過這份愛，永遠都存在，此生，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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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想起紀雯在我離開時，緊緊的抱着我，她當時是甚麼的一種心情？一時悲從中來，幾滴眼淚落在信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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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五月，是一個悲傷的五月。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We used to love 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

Don't ask me why, but time has passed us by,

Some one else moved in from far away.

Now we are tall, and christmas trees are small,

And you don't ask the time of day.

But you and i, our love will never die,

But guess well cry come first of 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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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英國之後，我返回從前在法國住過的地方。那裡已經變了樣，外牆翻新了，間隔也改變了，已經找不回昔日的足跡。

我從樓下望上去當年那個廚房的玻璃窗，掩映間，好像有個跟紀雯幾分相似的女孩在裡面也望向我，我揉揉眼，發覺只是一場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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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開始了尋找紀雯舊日足印的行程，我嘗試追憶一切關於她說過小時候的事，她說過台灣高雄，說過L.A. ，我方發覺原來我已記不清她說過的話，原來要忘記一個人是很容易的事，她會逐漸從你的腦海消失。

我不想這樣，我要尋回紀雯。我到過高雄，找到她以前的朋友，去過她從前的學校，坐過她最愛的飯堂坐位，走過她放學後回家的路，看到她從前看過的日落。

一陣風吹過來，彷佛它在不久之前，也曾吹拂過紀雯的身體，我幻想我倆又再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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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熟悉她家人的街坊說，紀家已移民到美國，給我一個通訊地址。我拿着這個地址去到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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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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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忘記了！」剛剛離開更衣室後，我對Candy說：「我有兩張演唱會票要給阿Wing，我去Locker取回。」

「我在Briefing房等妳。」Candy說。

「O.K.」

我走到Locker前面，預備打開時，聽到Locker另一邊有人說話。

「妳認識Hebe男朋友嗎？」我認得這是同事Irene的聲音。

「Hugo？見過幾次面，怎樣？」

「跟我睡了。」

「不會吧！」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Hebe的男朋友，那晚離開前，從他的電話見到Hebe的照片，我才知道。」

「他知道你們認識嗎？」

「這種話那會說啦？傻的嗎？」

「哈哈……妳們是姊妹啦！」

「不要這麼大聲啦，我現在見到她也有點甚麼不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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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離開後，我才打開儲物櫃，門旁的鏡上，有張我跟Hugo的合照，我們在Bali的沙灘上，陽光很猛，身上的太陽油讓我們看上去閃閃的，我們都笑得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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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Briefing Room，阿Wing走過來，我對她微笑一下便坐下來。

「喂！你不是有演唱會票給阿Wing嗎？」Candy在我旁邊說，我方想起忘了這件事。

「Sorry, 阿Wing，待一會訓示完結，我再給妳好嗎？」

「OK……妳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無事……」

「要不要止痛片？」Candy永遠有一堆藥物在手袋內。

「不用……無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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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可以當Hugo的出軌不是一回事，我以為自己是個過份大方的女朋友，但原來當知道有人在「分享」妳的男朋友時，一個女人是如何也不能當沒事發生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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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Hebe！」Candy拿着一份乘客名單猛撞我。「妳看！」

她指着上面一個名字—LEE Wai lok Howard。

「是他嗎？」

「好似。」

「可惜沒有中文名，不過我覺得應該是他了！」

「可……可能吧！」

我望着這幾個英文名字，才知道原來有些你期待很久的東西，如果突然出現的話，會使你有種手足無措的尷尬。

「想好預備跟他說甚麼嗎？」Candy似乎比我還興奮。

「說甚麼？」

「妳不是打算講句：『HI，你好嗎……Chricken or Beef？』便算吧？」

聽她這句話，我忍不住笑容了，心情也平復了。

對，如果真是他的話，我應該說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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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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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寄給我們的信中，有跟妳的合照。」

紀雯長得像母親，特別是一雙眼。她將我和紀雯在咖啡店拍的一張合照放在客廳一個玻璃櫃內，我當時架起一副很老土的太陽眼鏡。

「我知道她在巴黎很開心，所以也沒有強迫她回來。」她望着相中的女兒，露出淺淺並憂傷的微笑。

「我們在她七歲時知道這個病，醫生說除了吃藥，就是靠自己的意志。」她將那合照交給我，以非常漫柔的語氣說：「我一直想認識你，甚至想過來巴黎探你們，但又怕忍不住會不捨得她，我想，讓她過着開心的日子也是件好事。」

我捧着那個小小的相架，久久不知說甚麼才好，還是說了句對不起。

「傻孩子，你不要說對不起，你已照顧了我的女兒，她在那段日子很快樂。」她架起一副老花眼鏡，在一張字條上寫了一行字，然後交給我。

「你應該有很多說話想對她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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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字條上的墓地地址，那個地方很漂亮，有加州溫暖的陽光和藍天，草地像一層鮮豔的水彩。

我將一小束雛菊放到她的墓前，望着上面每一個冰冷的字母，我太難想像這就是紀雯長眠的地方。我對她細說了這些年的經過，說到遇見的人事，說已經去過了馬丘比丘，在那裡，我曾經對着山谷大喊她的名字，而我竟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直至淚水使我視野模糊，我才知自己哭了很多。我深吸一口氣，向墓碑吻了一下，承諾永遠不遠忘記她，我會應承她繼續自己的夢想。

有一股強烈的感覺，我想回香港看我的父母。

當晚，我買了一張最快飛香港的班機機票，當走進候機室時，有種天涯孤客的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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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登機證交給一位空姐，她親切的給我一個微笑。

「Hi！Howard。」

這句話，令我留意她，是她，她比以前漂亮，那位每年也寄我聖誕和生日咭的學妹。

「是妳？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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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妳的咭，多謝，妳很有心！」

「一直收不到你的回信，以為地址寫錯了……」她說：「我曾經用Google Earth來看你的地址的衛星圖片，我以為可以見到有甚麼人住在那裡….. 哈哈……很傻吧？」

機艙的燈關了，只餘幾盞閱讀燈的光，我們就站在料理台的小空間小聲談着。她問我去過馬丘比丘嗎？我說去過了，將電話裡的照片給她看，我說現在替一家旅遊雜誌工作，所以要四處去。

「是嗎？怎麼總是碰不着你？」她替我冲了一杯咖啡。

「我坐的都是廉價航空。」我倆都笑了。

無可否認，眼前的這個女孩比從前那個女學生模樣多了一份女性魅力，跟她說話好像又回到了跟她在新界看流星雨的那段青蔥歲月，那時我們年紀都小，不知道這究竟是單純的友情，還是已經有些東西在萌芽。

「這些年，就只有你一個人四處去？」她看着電話裡的照片問。

「是，這麼辛苦的工作，有誰會陪我呢？」

「你女朋友呢？」她依然沒有望着我。

「沒有。」我說。「妳呢？結婚未？」

她搖搖頭，說：「沒有男朋友，怎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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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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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印像中瘦了，也更加黑實，那股男人的味道很濃，濃得可以把我立即攻陷。

他竟然一眼便把我認出來，在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時，身邊的Candy在我耳邊小聲說：「很帥唷！留給我好嗎？」

我猛撞她一下。

飛機啟航後，一直沒有機會跟他細談，Candy識趣地安排我服務他的座位，偶爾跟他對望時，他也禮貌地對我微笑，我感到全機的人也聽到我的心跳。

當飛機進入北太平洋上空，大半的乘客也睡了，我們才有機會淺談幾句。起初大家也是談些近況，我實在按捺不住，我很想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甚至結婚了沒有。

「沒有。」

他這樣說時，我幾乎是想笑出來，當他問我結婚未，我想也不想便說沒有，連男朋友也沒有。我也想過，當我重遇Howard時，會不會因為Hugo而對他的感情有所保留或猶豫，但Irene的事，令我全無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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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飛機到達香港機場時，我的電話顯示了Hugo傳給我的WhatsApp，那隻龍蝦很生猛，真好奇他竟然會烹調龍蝦！有張照片是一瓶紅酒，我留意到上面的年份，是我的出生年份，他還算有這份心思。

但一切太遲了。

我相信命運，認為一切事情的發生，不會單純的是一場巧合，而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包括我在這班除夕夜的航機上遇上Howard。

有些東西應該有個期限，包括一段代用感情。

「你在家？」我用WhatsApp回答他。

「是呀。」

「沒去玩嗎？」

「甚麼？說好等妳的。」他還上傳了一張相片，是一雙燃點的蠟燭。

「不用等啦。」

「Delay？」

「你是不是跟一個叫Irene的女孩上過床？」

「NO！We need a Talk！」

「我們算啦！」

飛機停定了，我亦關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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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ard離開時，問我要了電話，我說可以在Arrival Hall等等我嗎？他點點頭。當我來到時，見他獨自一人坐在，我說不好意思，因為剛才工作不太方便說話。

「沒人接機嗎？」我問。

「沒有。」

「其實……」我深吸一口氣，覺得臉龐都赤熱了。「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四處去，沒想過有個伴嗎？」

我留意到他臉上的微妙變化，他不蠢，他已經知道我的意思，我的心臟跳得激烈。

他握着我那已經冒汗的手，問：「妳可以做這個伴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擁抱着他，當他的嘴唇碰到我時，整個人幾乎是軟了，任由他把我緊緊的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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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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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Hebe分開了這半年，我沒有哭得死去活來，沒有叫人把我灌醉，沒有放縱自己跟陌生的女人上床。

更沒有在她樓下等她回心轉意，因為她已辭去空姐的工作，聽她朋友Candy說，她會四處旅遊，見一下這個世界。我聽到後，覺得很奇怪，原來空姐還嫌去的地方不夠多？我真是不了解這個女人！

我沒有恨她，她嬲我是應該的，後來我才知道Irene是她的同事，就是那個叫我別胡混的女孩。這世界真細小，彷如所有東西早已注定，當我想設法去愛Hebe的時候，她卻發現我傷害了她，如果是從前的我的話，我會若無其事地繼續找另一個女孩。但今天的我不會，她的離開，令我重新審視一次自己的愛情觀，我開始發掘愛Hebe的地方，重新回憶跟她一起的日子，重回我們從前去過的餐廳，聽過的歌，看過的電影。想不到現在我一個人再去經歷這些時，才發覺當中忽略了的味道與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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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這些都透過Facebook Message 寫給她，不論是多麼細碎的小事，我都寫，記得她曾經想找一粒大衣的鈕釦，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我也沒放在心上。今天卻被我在一間舊店找到，我買了，我問她還需要嗎？我可以替她保留着。她沒有回過任何話，但我知道她有看的，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交流，卻比從前談得更多。

有一種感覺，現在我才是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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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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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面有另一個，這點我很快察覺了。

「是你從前的女朋友？」他不會說謊，我選擇直接問他。

「是。」

「她叫甚麼名字？」

「紀雯。」

「怎麼分手的？」

「我離開她。」

「為甚麼？」

「不為甚麼，妳知道的，我本來就已經決定四處去。」

我無語，對，我很早就知道他是不會為一個人停下來的。

「她現在呢？已經嫁人？」

「死了，病死的。」

我們都沉默下來，我知道我永遠也代替不了這個她的位置，我好肯定，因為我試過，Howard在我心裡，也曾經是沒人可以代替的。

「Hebe，我現在愛的是妳。」

「不會的！」我大叫：「永遠永遠永遠也不會的，Howard，你別欺騙自己，你永遠也忘記不了她。」

我哭喊着，淚水不停的流：「我永遠也不是這個她，我明白你，因為你覺得虧欠了她，這令你永遠不會忘記她，對嗎？我有說錯嗎？」

他沒有說話，這才是我最傷我心的反應，我情願他他無賴一些，欺騙我多一些，說已經忘記了她，以後只會愛我一個。

但他不會，我們都自私，在我愛情面前，我們都選擇對自己好一些，我以為Hugo可以代替Howard，Howard以為我可以代替紀雯，我們根本沒有愛過任何人，連自己都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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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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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be的說話，句句也直插進我的心裡。我以為可以把她看成是紀雯，將對紀雯的愛全部投放在她身上，但原來這是我自私的想法，我傷害了她，我摧毀了她這十多年來，對我所存在的幻想。她可能情願知道我已經結婚或不會喜歡她，也不想找她來當別人的代替品，我錯了，望着面前痛哭的她，我甚麼也做不了。我恨我自己，竟然因為自己的自私，傷害了兩個愛我的人，有種人不值得擁有愛情，我傷心地想，我可能就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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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開了Hebe，我不值得擁有她，她應該有一個更懂得愛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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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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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如常寫了個Message給Hebe，談到那間巴基斯坦咖哩餐廳結業了，現在是一間土耳其餐廳，但老闆好像也是同一個人，突竟他是巴基斯坦人還是土耳其人呢？有機會的話，和她去試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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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預備關掉電腦時，Message傳來Hebe一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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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試一次，如果還是這麼辣的話，我一定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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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全卷完。10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m4gnmO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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