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紅妝 - 寺中自白01 // 第四章：訓斥

寺中自白01

（楔子之延續）

當我睜開雙眼時，天色已亮，子夜下的那場雨也停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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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自己也不曉得，昨夜我是在何時入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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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記起的，是我無聲地哭了許久，久得連黃麻紙上所寫的每一個字，都因濡濕而暈染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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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再一次夢見婉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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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婉兒去後，我就頻頻在夢中與她相會——可說來奇怪，夢裏的她並不是我最後見她那不惑之年的模樣，而是昔年我初遇她時，那亭亭玉立、青春少艾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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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的她總是笑着，那笑容是何等的溫婉可人啊！然而我們二人長大以後，好像沒甚麼事值得我們笑得如此歡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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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裏我問婉兒，妳可曾後悔認識我？畢竟，是我一手把妳推向政治漩渦去的，可我最終還是沒能保護到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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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政變（1）是我一手策劃出來的，然而那晚我卻沒有進宮。我心裏明白，那將會是場血腥的廝殺，我實在不忍心目睹這種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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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半生以來，我已經親眼見過太多人從我身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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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以為，三郎會順着我的意思，只剷除韋后餘黨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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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當時萬萬沒想到，他明知妳是我這邊的人，卻連妳也不放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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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笑，我為了三郎能全身而退，連宮裏逃生之路都為他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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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卻忽略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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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妳手裏有我們一同草擬的遺詔、明明我已經叮囑兒子崇簡（3）要在危急關頭護妳周全的啊，那為甚麼，我始終保護不了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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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妳執燭開門時，迎來的不是我，是否早已料到自己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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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本宮又讓妳失望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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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總算明白，李隆基眼中是容不下我們這些掌權的女人的，他唯恐我們結黨對付他，這才對我們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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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以來，我深陷於政治漩渦之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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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已竭盡所能，試圖將李隆基從這龍椅上扯下來，可我終究還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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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在夢中說出「婉兒，妳可曾後悔認識本宮？」這句話時，婉兒是這樣回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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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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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曾說過，我願終生追隨公主，雖九死其猶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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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的笑容太過溫暖，我渴望像昔日般撫過她的臉頰，可她的距離卻越來越遠，最終只化為我指縫間的一縷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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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的淚珠仍默默地懸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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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只想知道，婉兒妳是否真的這樣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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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訓斥

（接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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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太平身為天皇和天后幼女，平日除了幾位兄長玩樂之外，就只能跟身邊侍奉自己的春梅或秋菊等宮人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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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隨着哥哥們年歲漸長，要處理的事務或學業也日漸繁多，除了偶爾到麟德殿前打馬球和鬥雞之外，基本上只有宴會時才能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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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和宮娥同玩時，宮娥常常過於拘謹，總是擔心公主會出甚麼意外而不敢恣意作伴，令太平每每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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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太平遇見婉兒以後，她除了欣賞婉兒的才情外，更希望的，是婉兒能成為自己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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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婉兒目送太平離開後，她便將那精美而華貴的環佩繫在自己腰間，高高興興地邁着小步子返回母親身邊。掖庭宮裏的女官見公主如此賞識婉兒，對她的態度竟一反常態，不但溫和了許多，甚至還有些討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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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的態度倒是顯得有些曖昧了，雖則她明白公主對她們是一番好意，可公主的母親可是當今天后啊！十三年前她害死上官家所有男丁和抄家的場面，鄭氏至今仍歴歷在目，她這輩子也寬恕不了那個狠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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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太平公主正是那個女人最心愛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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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般想來，鄭氏又怎放心自己的女兒跟公主有來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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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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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的語氣冷漠而嚴肅，婉兒心底裏倒有些怕了，在此之前她可未曾見娘親恁般狀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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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婉兒適才是否做錯了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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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緊張地問道，下意識地將那塊剛別上的玉佩攥緊，空氣間存有的壓迫感使她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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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氏自然留意到她手邊的動作，她萬般無奈，闔上雙眼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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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過妳，妳的祖父和父親怎麼是死的，妳可曾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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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忽覺內心有一陣寒流在湧動，她垂下眼簾，回想幼時娘親對她說過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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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上官儀、父親上官庭芝和其他上官家的男丁都是誣罪被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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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古以來，每個王朝、每股勢力都是由無數白骨所堆疊出來的，帝皇家素來殘酷，哪會有真情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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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他們眼中，她們這些宮婢不過是一介草莽，高興時便對妳青睞有加，不高興了，隨時也可以罵妳、打妳，甚至奪了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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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她們這些掖庭宮婢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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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不敢忘記，只是阿娘，公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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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不像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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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娘親臉上尚存慍怒，婉兒硬生生把最後那句話吞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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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了，庭院裏的落葉尚未打掃乾淨，妳也該盡妳宮婢的職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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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兒這就去。」婉兒無奈，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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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唐隆政變中，太平公主與侄子李隆基聯手剿滅韋氏集團，韋皇后、安樂公主、上官婉兒等人全被誅殺。

（2）一般史書記載，上官婉兒與韋武集團是同一夥人，可後來上官婉兒墓誌銘公開以後，卻披露她強烈反對安樂公主成為皇太女一事。

（3）薛崇簡，為太平公主與第一任駙馬薛紹所生，其與李隆基交好。唐隆政變中，奉母之令跟隨李隆基進宮發動政變。後來太平公主與李隆基鬥法，薛崇簡選擇站在李隆基那方，因此屢遭太平公主鞭打。先天政變後，太平公主被賜死，子女被誅殺。唯獨薛崇簡一人被賜李姓，再貶出首都，客死異鄉。

作者說：

太平公主在寺中逗留了三天

所以大概會寫幾個「寺中自白」

另外，不知大家對薛崇簡這個人的看法如何

就......很神奇的存在......

太平os：氣死我耶！我怎麼生出個逆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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