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博物館的秘密 - 6. 她的聲音

槍展開了一道白色的結界。一碰到龍的身體，結界就開始磨耗，產生了火焰。

為什麼不避開。

亞娜見到白色結界週遭的火焰愈燒愈猛，眼內的淚水也隨之增加。

是她不好，她不是一個稱職的龍巫。

「……對不起。」她放下了手上的長槍。「我做不到……」

「背叛者！想要獨佔那頭龍嗎！」

「把龍肉交來！」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後面是一片混亂。她閉上了雙眼，準備迎接死亡的到來，卻聽見了另一把聲音。

「你的命運還沒完結。」

「龍神大人？」

忽如就像要跌落深淵般，她嚇的閉上眼睛，過了一會，才敢打開雙眼。一打開雙眼，她只見廣闊的夜空在眼前，龍則在她的下方。

她竟站在龍神大人的身上。

「別讓他們逃走！」

是村長的聲音。明明在地上聽見的時候覺得充滿壓迫感，現在卻覺得比蟲鳴還小聲。

「要走了！」

她還沒來的及回應，眼前的風景已迅速轉換。本來還在小丘上，很快已竄到村子的入口，過了不久。已經見到村子外的森林。

村子離她愈來愈遠。

已逐漸聽不見村民們的謾罵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她一直只是想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個優秀的龍巫。

「麻煩了啊。」

「什麼？」一滴水掉落她的臉頰。

龍望向了天空，不知不覺已在下大雨。雨愈來愈大，龍前進的速度亦急速下降。

連亞娜也察覺有異，不禁握緊了龍的身軀。

「我是火龍，一下雨，能力就會減半。」

什麼，是火龍？她第一次聽見這件事。

她回頭一望，村民們仍是狂追不捨。若龍的速度再下降的話，村民們很快就會追上。

「我……我下去說服村民，龍神大人快逃走……！」

「你是想留難我嗎？那麼我為何要這麼辛苦帶你逃走。」

「那麼、該怎辦？」

「附近有可以擋雨的地方嗎。」

亞娜指著右方，「那邊的話，有一個巨大的地底洞穴！」

她常聽說村民們常在這個洞穴尋找獵物或是礦石，但她也不知道裏面的情況。

一進入洞裏，除了黑漆一片，還有一種寒涼的感覺。在洞裏似乎比外面要冷的多。碰到洞裏寒涼的濕氣，亞娜不知為何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龍神大人，還是——」

「找到了！他們在那裏！」

「待會再說！」龍一說完，就飛進了洞穴的深處。

洞穴極其廣闊，在上下方也不時冒出尖銳的石柱。龍龐大的身軀就如在滿是針的地面上走動一樣，很快就被石柱劃出了一道道傷痕。

從後方飛來好幾支長槍。

長槍在大氣中磨擦，突如就成了火矢，筆直衝往龍的身旁。

被長槍擊中的龍拖著身體，絲毫沒意思停下來。

亞娜盯著長槍一碰到龍的身體就開始燃燒，火猶如要鑽開巨木般，不曾停下。

那是她對長槍施下的祝福。

保護村裏的人們，為敵人帶來災難的祝福。

她腦裏閃過放在村子裏的龍的頭顱。這樣下去的話，龍神大人就會——

「放我下來吧，你就可以逃的更快！」

村民的聲音傳入耳中。「別漏掉牠的血，血也可以賣！」

「你覺得村人會放過你嗎？他們已被龍的血肉迷倒了。」

「可是，這樣下去！」

「不用擔心，我像是這麼弱嗎？」龍的聲音掠過了她的耳邊。

龍一直向前進，猶如只懂前進一樣。為什麼牠能夠毫不動搖。明明身上全是血，插在身上的長槍仍在熊熊燃燒。

「看吧，快到出口了。」

一直在介懷追兵的她回首一看，眼前驀地非常空曠。

抬頭一看，洞穴上方開了一個大洞，雨水不住從巨穴上倒下，聚集在地底湖裏。腳下的岩石猶如是石造的吊橋，一直像斜坡般連接著地底湖。

明明是在夜晚，地底湖卻發著淡淡的水藍光芒。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奇特景色，若是平日的話，定已興高采烈，但現在不是這時候。

「喂，別打那頭龍，要打那背叛者，牠就不會逃走！」

「什麼？」龍忽如停了下來，壓低了聲音。

「看，牠停下來了！」與龍相距十步的村人們激動地指著龍大叫，手裏拿著長槍。

「快扔過去，扔啊！」

轉瞬間，從遠方扔來的十多支長槍，全均瞄準站在龍身上的亞娜。

見到槍飛向她身邊，亞娜的腦裏頓時變的空白。

「快捉緊！」

龍猛地伏下來躲開了長槍，卻仍是有四枝輕輕掠過了亞娜的手臂與背部，劃出血痕。

村人見到長槍擊中目標，立刻滿臉自信。

「快上啊，快拿長槍過來！」

「在那之前就解決你們——」龍的聲音在洞穴回蕩。

龍吸了一口氣，下一刻，從口中已噴出火焰。

村人急忙退避，但火焰還沒燒到村人身邊已開始熄滅。他們活像拾到寶一樣乘勢拿出了餘下的長槍，瞄準了同一位置。亞娜的所在地。

龍的呼吸聲愈來愈急促，口中的火焰已幾乎熄掉。

「那頭龍快死掉了，好機會！」

亞娜眼裏積聚著淚水，急忙叫道。「別打，別再打，龍神大人要死掉了……！」

為什麼要互相殘殺。

牠的確是龍。但龍與人也一樣有情感，有同伴，有不能忘懷的事物，為何非得要傷害對方不可？

「停下來吧，拜托！」

她從龍的身上跳了下來，走到村民們與龍的中間。

「求求你們，別再打了！龍神大人不是敵人！」

她的聲音一點也沒傳達到對方耳中。

眼前盡是長槍。擋路者死，他們的眼神似是如此說道。

殺啊，上啊——兩者只能活其一，充滿獸性的聲音如洪水一樣湧入她的耳中。

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聲音就是傳不到他們的耳中。為什麼。

「亞娜，還不是死在這裏的時候。」

下一刻，一個黑影擋在她的面前。

亞娜被衝擊波彈飛到後方，幾乎要滾下斜坡，卻被坡上的岩石擋住，救了她一命。

「龍神大人！」

她立即爬起來，卻見到擋在她面前的龍被無數次長槍插在身上，想要反擊卻乏力反抗。巨大的身軀就像雪球般，高速地滾下斜坡。

村人們見龍已奄奄一息，急忙追著滾到下方的龍。

這樣下去就會去到地底湖。作為火龍的牠要是碰上水的話，說不定會死掉。

——龍神大人！

亞娜趕忙拖著搖搖擺擺的身體，追著村人。她的心臟跳個不停，每呼吸一下，身體就像要缺氧一樣。

即使如此，不阻止他們不行。

龍神大人不是商品，不是隨處可見的一條龍，也不只是龍神。

她不想見到龍神大人死掉。

「哈哈哈！這下子賺了！」

「喂，別傷到它的頭，那可賣很多錢！」

「肉！這麼多的肉！」

長槍一支支的插上的龍的身上。槍上洴出了火焰，火焰拼命地想要貫穿龍身。從遠方一看，龍就像是被火燒的粗繩一樣，變成了一個火團。

「求求你們，別再刺下去！」

亞娜叫的聲音也沙啞，她肯定沒人聽見，但放棄的話，龍的生命就會在眼前溜走。

「背叛的是我！想要殺就殺掉我吧，別再攻擊龍神大人了…… ！」

其中一個村人爬到龍的身上，繞過了火焰，企圖把最後一支長槍插到龍的背部。

不行。若插下去的話，龍神大人就會死掉！

她拼命地跑，但已滾到地底潮附近的龍與村人們仍是很遙遠。是天與地的距離。她在這時候竟被路上的石子卡倒，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趕不及。趕不及了，怎也趕不及了。

她積聚在雙眼的淚水混雜著汗水流下來。別死掉。別殺掉牠。別再打下去了。

誰也好。

拜托，聽聽她的聲音。

在那瞬間，她的雙眼與下方的龍的雙眼對上。

她還來不及叫喚，在龍眼中的光芒已幾近消滅。不，她不要這樣。

「——拜托，快停下來！」

亞娜用盡全身的力氣叫了出來，碰在地面的手忽如發出了淡淡的白光。

她對這光芒有印象，是她的『祝福』。

白光沿著斜坡，一直奔向地底湖的方向。

驀地，洞穴裏隆隆作響，村人們也不禁停下手來。聲音愈來愈大，宛如巨大的怪物剛在地底湖轉身。

——下一剎那，地底湖的怪物醒來了。

地底湖的湖水一下子漲起來，像是海浪一樣，攻向眼前的一切。村人們急著要逃走，走上斜坡，可是湖水還要快，一下子就蓋過了龍，沖走了他們。

亞娜全身發軟，只能白白望著洪水攻向她。

可是，洪水卻不知為何避開了她，繞到了另一方。

一切來去如風，剎那間，地底湖的湖水就回到原本的位置，像是沒事發生過一樣。唯有濺起的水花證明剛才的事不是夢。水花一直灑在洞穴裏，彷彿是雨水。

她隔了一會才回過神來，連忙跑向龍。「龍神大人！」

無論雨水如何激烈，在龍身上的火焰仍是燒的火紅。她連忙伸手抓向長槍，長槍的火焰卻反撲向她，她嚇的縮回手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會熄滅……！這樣下去……」

那不是她的祝福。

在火焰的背後，彷彿可以聽見灰暗的怨念。那是村人們的灰暗慾望。

「那就是他們的願望。」

難道村人就這麼渴望牠的死嗎。

「我聽見你們的聲音了。」

「不、不是這樣的，龍神大人……」

若可救回龍神大人的話，她可以不當龍巫。

要她生氣也好，許願也好，帶她到哪裏也好。龍神大人，求求您別閉上雙眼。

「但我還沒聽見你的願望，亞娜。」龍虛弱的盯著她。

「求求您，別死掉……」

她已不知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拼命的想用手抓著龍的身體，卻被火焰阻止。

龍的聲音愈來愈弱，「我是龍，沒這麼容易死掉……」

「龍神大人！」

「亞娜，你不是一個人。你瞧，連湖水也是你的同伴。」

火愈燒愈猛，龍的身體已被火焰包圍，她只能在數步之外一直望著牠。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龍神大人……」

「用你的靈術，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沒有龍神大人的話！」

「水與火與大地，全也是你的同伴……」

「無論有多少同伴，但少了龍神大人的話，我會生氣的……會十分、十分生氣……！」

在火焰中的眼神忽如帶點溫柔。「古代都市也好，彩虹之都也好，哪裏也好……」

龍的聲音忽如中斷。

只餘下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音縈繞她的耳邊。

「龍神大人？」她戰戰競競的叫了一聲。

「亞娜，我……一定……會回來……」

龍還沒說完，牠的身體就倒在地面。眼裏的光輝被火焰取代，只是一團燃燒的肉塊。

「龍神大人……」她脫力的望著眼前的火焰，「不是說只有一個人的話就太安靜了嗎？」

在廣闊的地洞裏只能聽見火焰燃燒的聲音。

一片寂靜。

這實在太寧靜了，亞娜的臉上落下淚水。26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9Rx8uyvyR

——那天，龍神大人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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