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日四更,綠枝忙完一輪坐下來燃香,轉眼間謝明奕便醒。綠枝聽見聲響將準備好的茶湯兌水,又摘薄荷葉入水盆,不一會兒捧到謝明奕跟前道:「大少爺請擦臉。」
謝明奕取了帕子擦臉,然後問:「綠枝,你待會兒無事吧?」
綠枝收回帕子,笑道:「奴無事會找事做,沒一刻閒著。不過大少爺找奴,奴自將物事向後挪。」
謝明奕也笑著,吩咐道:「將鏡臺拿來。」
綠枝應聲便將桌几移至床旁,擺上黃花梨雕花鏡臺。這鏡臺未翻開像一只小木盒,綠枝搬著雖不輕,卻也沒重到搬不起境地。鏡臺大約綠枝的兩掌寬,綠枝熟稔的立起銅鏡,打開盒身木門。
自大少爺腳傷後一直便宜行事,她總將鏡臺放在床邊為大少爺梳髮。若為晨間梳髮,大少爺問她無事否,綠枝總覺得奇怪。她正想自抽屜拿出木梳、髮油為大少爺梳髮,大少爺卻說:「不急,坐來我身旁罷。」
綠枝雙頰發燙依言坐下,大少爺打開其中應該抽屜拿出一枚精巧的白色螺殼,上頭鑲嵌景泰藍珠與紅珊瑚,說:「那時在首飾鋪挑禮品,玲琅滿目的耳環手環看得我頭昏眼花,我索性讓店主幫著揀一些。見他們賣螺子黛,便想起你的眉色偏淡,輕輕一描,定如翠黛秀美。」
大少爺說罷便幫她畫起眉來,銅鏡裡大少爺的手拿著螺黛描眉猶如他拿筆繪貍奴那般專注,她想都不敢想大少爺竟為她畫眉哩!
不一會兒兩彎細眉畫好,大少爺示意她看銅鏡,看看合不合適?綠枝哪裡答得出合適,只覺得臉頰眉間都像被火燒過一般又熱又燙。孰料大少爺靠近了看,又說:「覺得眉太細了嗎?」
大少爺又以指腹抹開,勻染了眉,他滿意的笑了笑:「這樣確實好看些。」
綠枝貪看大少爺的笑顏,一不小心與大少爺對上眼,她趕緊移開目光,低垂眉眼。眼見大少爺落下吻來,她難以閃躲,便環著大少爺的頸直到這個吻結束。綠枝忍不住埋怨:「您總是⋯⋯」
大少爺卻說:「你不看我也是要吻你。」
綠枝終於懂得大少爺為何說他們心靈相通,她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大少爺卻能道出她沒說的下半句。
綠枝害羞了好一會兒才說:「您別總是吻我。」
大少爺說:「你是我的珍寶,我總想一遍遍確認你還屬於我嗎?」
綠枝起身,開始幫大少爺梳頭,梳好了才輕聲說:「我會在您身邊。」
大少爺道:「你插一瓶花放在內室,你忙時我看花便好。」
綠枝答好。她幫大少爺梳好頭髮正走出外間插花,白露通報之後急沖沖走來,對綠枝說:「夫人需要大少爺一塊玉珮,綠枝姐,你取來給我好嗎?夫人等著我覆命。」
綠枝停下動作說:「你稍待一會兒,我問過大少爺再答你話。」
白露催促著她:「夫人趕著出門,不能先拿嗎?」
綠枝不禁苦笑:「懷恩院裡東西都是大少爺的,我不能不問而取。」
白露說:「夫人是大少爺娘親,你且取來便是,難不成要夫人親臨你才願意拿嗎?」
綠枝說:「大少爺的東西都有他的用處,即使夫人親臨我也不能胡亂取來。還請妹妹稍待片刻,我問了少爺就來。」
綠枝行了萬福禮正要進內屋,不想謝明奕拄杖出來,當著白露的面說:「你與我娘說我沒玉珮,叫她新買就是。你仗著我娘名義在我院子為難綠枝,你下回別來,換人來吧!」
白露連忙行萬福禮:「大少爺饒命,奴婢不敢!」
大少爺答:「我病時你與春鶯看院子,卻放我二妹進屋胡亂拿走灑金紙。那時我便想生氣,念著你們臨危受命便算了。」
大少爺如此發話,白露只得悻悻然回去覆命。
大少爺走近,對她說:「我將玉珮贈你,幸好你沒將玉珮給人。」
綠枝臉上發燙,答:「除非大少爺將玉珮要回,奴不會輕捨。」
大少爺笑答:「嗯,記得了,不能拱手相讓。」
綠枝此時沒注意到這是一句雙關話,只微笑,復而專心插花。大少爺說完話便回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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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枝正修剪要用的茉莉花枝,又換春鶯卻興沖沖跑來,對綠枝說:「綠枝姐,你知道出大事了嗎?一早杜府差人來,說他們大小姐收了咱們二小姐的灑金紙作為及笄禮,將紙發給參加及笄宴的來賓吟詩作對用。結果宴上有人拿到一首極其露骨的情詩,問是誰作無人應答,又問紙從何處來。杜大小姐說是謝二小姐所贈⋯⋯當下便議論紛紛。」
接著說:「宴上不知是誰認出咱們大少爺的字,又說情詩裡的霜字指的是虞府小姐。總之杜府的人眼見悠悠之口難以堵住,只好趕緊派人來咱們府上說這件事。」
春鶯手捧小臉,天真無邪的問:「綠枝姐,你說是不是咱們大少爺是不是對虞姑娘念念不忘才用了這法子?」
本當修剪枝椏的綠枝一閃神竟往自己手上剪去,頓時血流如注。春鶯驚呼:「綠枝姐,你怎麼剪著自己手啦?」
鮮血滴落在正等修剪的純白茉莉花上,綠枝抽了袖裡帕子緊緊綁住傷口。她不為春鶯的大驚小怪攪亂心緒,反倒沉聲回道:「咱們大少爺不可能用這等下作方法強娶虞姑娘。中間出來什麼差錯也不知曉。」
春鶯提高聲音問:「下作?在眾人眼前明表愛意怎麼就下作了?」
綠枝皺著眉說:「即便虞小姐接受愛意,也不是件光彩事,更別說虞小姐不欲這樁婚事,那更是徹頭徹尾的惡事。倘若虞小姐性烈,以死明志該如何?」
春鶯冷笑著回覆:「我不過聽見有趣的事說來與你聽罷了,沒要你擔心虞小姐。我想起當初大少爺為了救你耽誤相看,虞小姐要是嫁入咱們府第一個要對付就是你這個不識相的婢女,你可得多保重。」春鶯話說完便走,揚起一串笑聲如鶯鳴,當真拿這件事嘲笑她。
綠枝忍痛將茉莉花插好,正在收拾時卻不小心將鹽灑了,鹽滲入傷口,錐心痛得綠枝倒抽一口涼氣。
春鶯走後換作謝老爺的小廝前來,道:「老爺已往懷恩院走來,還請大少爺準備。」
今天人進人出,忙得綠枝沒多少時間閒著,她連忙進屋告訴大少爺這件事。
兩人在廳裏候著,謝老爺一入,大少爺便作揖:「爹,孩兒這些日子未曾請安。您這段時日可還安泰?」
謝老爺身穿灰色常服,與大少爺神似的英俊面貌慍怒,手拿一張紙丟在大少爺面前:「這張紙寫什麼你且細看!」
大少爺雖能拄杖進出卻無法彎身拾物,因此斂了臉色。此時綠枝壓低身子將紙撿來遞給大少爺。
綠枝剛撿紙便知糟糕,眼見大少爺接過紙去臉色同樣鐵青--
沒想到杜大小姐及笄宴竟出現大少爺寫給她的定情詞!
大少爺答:「這首詞是孩兒遊戲之作,前些時日忽然遍尋不著。」
謝老爺指著紙說:「蘭芝拿了你的灑金紙相贈杜大小姐,這首詞卻在杜大小姐的及笄宴出現。當場有人認出你的字,又指著詞裡霜字說是虞小姐。你怎會做下此等糊塗事!」
大少爺卻答:「詞裡玉人絕非虞小姐,而是孩兒真正魂牽夢縈的人。還請父親明鑒!」
謝老爺氣得如今不是指紙,而是指著大少爺:「無論你喜歡上哪家千金,為今之計只有向虞家提親才能了結這樁糊塗事!」
大少爺盯著一旁伏侍的綠枝,一字一句說:「孩兒心有所屬,這樣的婚事實非孩兒所願。孩兒願意澄清詞裡之人並非虞小姐。」
謝老爺震怒拍了桌子:「混帳,詞裡之人若非虞小姐難不成是杜小姐?如能澄清何以三府現在雞飛狗跳?」
這句混帳一出,跟著謝老爺前來的小廝已經跪下。綠枝也在大少爺眼前跪下,朝他一拜,本欲回話的大少爺沉默下來。
綠枝跪拜之後不再起身,此時大少爺正與謝老爺僵持,謝老爺身後的小廝見綠枝跪拜竟也有樣學樣,胡亂拜了又拜,也學綠枝低頭叩拜。
大少爺忽然說:「去拿把椅子來,我要坐。」綠枝抬頭看他,隨即又拜下去。大少爺怒斥:「難不成要虞小姐嫁進門你才肯起身?」
這句話將謝老爺說得撫鬚笑了:「你瞧,連婢女也比你這個大少爺曉事理!」
隨謝老爺來的小廝連忙為大少爺搬來椅子,大少爺瞥了一眼,未坐。
大少爺又問:「你們當真希望我娶虞小姐?」
綠枝跪著磕頭,一語不發。謝老爺道:「虞小姐那裡配你不上?你這遭因禍得福,能娶虞小姐,還不知足?」
綠枝跪了許久,終於聽見大少爺開口:「孩兒知道了,孩兒會娶虞小姐。」
謝老爺開心的拍大少爺的背:「我讓你娘打點聘禮,不日先讓媒人上門!」
謝老爺心情愉悅大步流星走了,大少爺卻心事重重拄杖走向綠枝:「你希望我娶虞小姐?」
綠枝抬起臉來說:「虞小姐無端牽連這件事,除了您娶她,沒有更好辦法。」
大少爺自嘲:「我爹說的對,我的確不如你--鐵石心腸。我說不能拱手相讓,你以為我說的是玉珮?我對你太失望!」
話說完大少爺便進了內室,不再出來。
綠枝知道大少爺一語雙關為時已晚,方才鹽灑傷口綠枝都不曾哭,如今卻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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