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 - 第一章相救

定遠城綠水山莊下一個山坳處，有輛疾駛的馬車落了坑也不停，駕駕駕的趕馬。這讓路過的少年很是不解，方才落坑，他聽見馬車裡稚嫩的唉喲聲，那聲音明明是車裡的人跌慘了，駕馬車的人卻像沒聽見一樣趕路，這行徑讓他皺眉，很是不解，於是問：「哪家的人這樣趕路？」

此時定睛一看，有個布包起來的東西落在泥坑裡，他連忙又喊：「東西掉了，快停一停！」那輛馬車別說停了，根本快馬加鞭的跑。少年耳朵靈敏，還聽見駕馬車的人說：「真是晦氣！」

他下馬撿東西，打開竟是女子的觀音玉墜，玉墜的背面刻著「蘭茵」兩字，他再看包東西的布竟是撕下來的羅裙！他若撿到帕子包著這些東西，他只當馬車裡的人不小心掉了！不過東西包在撕下來的羅裙裡，他覺得這輛馬車有問題！

本來準備在附近休息的少年解了韁繩，躍上馬去，一面追一面吆喝：「停車，再不停車我就不客氣了！」

這是一匹五花連錢的駿馬，越跑越快，不久那輛馬車已在眼前。駕馬車的人探頭看他，臉色惶恐，手更是不得閒的揮動馬鞭。

少年的馬因追入樹林慢了腳程，不久有兩騎追上他，齊聲喚他：「二少爺！」

少年對這兩人說：「孔忠、孔義聽令，佈絆馬索！」

兩人答：「得令！」這兩騎揚起煙塵消失在少年眼前，少年也夾了馬腹加速，不一會兒已追到馬車。前方絆馬索已佈置妥當，正等著馬車通過。

駕馬車的人試圖讓馬停下，可惜馬因疲累不怎麼聽話，反倒徑直往絆馬索去。馬被絆倒發出淒厲的叫聲，緊接著將駕馬車的人拋飛，車廂也即將撞上樹幹！

少年不顧危險在車廂毀損之前救出裡頭的小女孩，又也許拉她的力道過於蠻橫，小女孩慘叫了一聲。少年顧不得小女孩有沒有受傷，一使勁攔腰抱起她，拉她上馬，駕的一聲，他的馬狂奔出了樹林，在一座湖泊停下。

少年率先下馬，又使了巧勁助小女孩下馬，這時才看見小女孩一雙水汪汪的眼眸含淚。他想起雖為救人，不過他從頭到尾沒有半分的憐香惜玉，小女孩也許嚇得一聲都不敢吭，痛也只敢垂淚。心生憐憫之餘，說了句：「沒事了！」

雖然不指望小女孩感激他，不過繼續嗚咽著實在不像話，他說：「好好說話！」

小女孩背過身去，讓他見一雙被綁住的手，他抽出匕首割斷，這時小女孩才扯下面紗，指著自己被綁住的嘴。他這時才意識到不是小女孩勇敢，而是被塞成這樣，確實只剩嗚咽聲。又接著幫她割斷綁嘴的布條。

小女孩此時才說：「多謝恩人相救，小女子沒齒難忘！」

說這句話時女孩的小嘴掀開，裡頭真的少了一顆牙，對他而言還真是「沒齒」難忘。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連忙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笑你，牙是剛才撞斷的？」

小女孩摸了摸缺牙處，忽然漲紅了雙頰，眼眶滿是淚水，說：「我撕了裙襬，塞入玉墜，趁著歹人不注意丟下車去。可是那時馬車落坑，我在馬車裡摔得東倒西歪，那時撞到的！」

大約是小女孩的模樣太可憐，他又安慰了一句：「過些時日會長新牙。」實則他也不知道會不會長牙。

女孩點頭說道：「多謝恩人，也許牙本就搖了，才會一撞就掉。」

他「嗯。」了一聲不再應話，將馬拴好轉頭忙自己的事。忙了一段時間才轉頭看小女孩縮在一邊，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

直到他將馬梳理好，想起要問女孩是哪家的千金，輕拍她的背，她卻嚇得掉進了湖裏。此時的千金小姐沒幾個會游泳，小女孩吃了水，嚇得結結巴巴：「救、救、救命啊！」

他伸手欲救她，卻不知怎麼拉到她的腰帶，一拉，女孩的上衣散開，一連中衣不曉得為何也開了，纖細的肩膀底下是蔥綠色的肚兜，隱約瞥見女孩的左胸有一塊金瑣形狀的紅胎記。

他將女孩拉上來後，脫了斗篷給她，此時見女孩的小臉毫無血色，渾身發抖。他回過頭去，準備撿些柴火讓女孩烤乾衣服，這時再度聽見撲通水聲，再次見到小女孩落水，他真的破口大罵的心都有了。

又一次使勁救起她來，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最終說：「你不珍惜性命，不是枉費我救你嗎？」

小女孩拉緊濕淋的斗篷，說：「第一次讓歹人劫走，我還心存僥倖獲救後能夠好好活著。方才落水又解了衣衫，我已經一點僥幸都不敢存。回了家家人問起，我一點也不敢答清白無虞！」

他見小女孩顫抖的唇真是胸中一把火卻發不出的煩悶，說：「你才幾歲，總角的年紀誰教你失了清白就要自盡？活著不好嗎？」

小女孩垂著眼眸細聲說：「我姨娘教的，說世間本就對女子嚴苛，比起青燈古佛被人糟蹋不如一死了之。」

說起尼姑庵的亂事，他前陣子才聽了一樁尼姑強搶借宿男香客想要還俗的事，那真是滿耳的汙穢言。他一想到小女孩的年紀這麼小，她姨娘就教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教她失了清白就自盡，以免被送去尼姑庵。忍不住就說：「先帝還鼓勵尼姑還俗嫁人，你姨娘這麼教你對嗎？」

小女孩瑟瑟發抖，答：「我不知道對不對，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活在人間⋯⋯歹人闖入綠水山莊，說要抓大小姐，我姨娘情急之間將大姐藏起來。我那時問：『我不用藏嗎？』姨娘答：『他們見年紀不對，不會抓你。』我這麼傻傻的待著，直至被歹人抓走。」

小女孩接著說：「我甚至不敢想姨娘是不是故意害我被抓好使大姐得救⋯⋯我的清白重要嗎？還是我活著重要嗎？是不是根本沒人希望我回家？」

他十幾歲隨舅舅外公上戰場磨練，缺胳膊斷腿的傷兵都想著活下來，回家找婆娘。見了這主動尋死的小女孩真是厭煩的不得了，諷刺的說：「你怎麼不問我是哪裡人士，能不能娶你？這不比尋死強嗎？」

女孩搖搖頭：「你不知道我會落水，救我是出自好意。」

他彷彿要將一口惡氣全出般的說：「我住東華門邊，姓孔，家裡排行第二。孔二公子還不配娶你嗎？」

女孩抿著嘴，珍珠般的眼淚滑落，答：「我跟著姐姐啟蒙，三歲讀書，知恩圖報還是懂得。您是權貴何苦拿我取笑？」

他隨手折了幾根草，卻也不忘刻薄：「你如何知道我取笑你？」

女孩一邊哭一強撐著回答：「我出身侍郎府，卻是庶女，最好的婚配對象是相同人家的庶子或著寒門士子。如今我被歹人擄過，寒門士子都不可能娶我，您又怎麼看得上我，這樣還不是取笑嗎？」

他見女孩哭成這樣，忽然覺得愧疚。他難過時只管找個地方大吼大叫，找好兄弟喝幾杯酒，夜不歸府也沒什麼。結果他拿自己的優越對比小女孩的可憐，還認為她的韌性不如隨手折來的一根草。見一旁還有鼠尾草，摘了幾根編起來，編成一隻小兔子遞給小女孩，說：「即便這世間對男子寬容而對女子苛刻，我相信你的聰慧一定能走出一條路！」

小女孩問：「我有什麼聰慧可言？」

他笑著答：「你聽見有人喝斥歹徒便撕裙子包裹著自己身分的玉墜，見機丟出去。我撿了玉墜斷定馬車有問題才領人救你。至少我認為有這份聰慧的女子不該為世俗所苦。」

他見小女孩捧著鼠尾草編的兔子終於恢復笑容，又說：「我帶你家去，親自拜見令尊，為你說明情況，我相信以令尊的賢明定能理解你的困境而不怪罪於你。」

小女孩終於破涕為笑：「多謝孔二公子，您真是我的貴人！」

他笑道：「這就貴人了？於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小女孩雙手合十的說：「我會日日在佛前殷勤為您燒香，請佛祖佑您平安。」小女孩可愛的模樣讓他內心溫暖，不過一開口就見少了一顆牙，讓他忍不住取笑她：「要是你長大了，因為缺一顆牙嫁不掉，我收留你吧！」

小女孩歎了一口氣：「您是名門公子，而我是侍郎府的小姐，要當您的婢女還得我家破人亡，女眷沒入奴籍，那跟青燈古佛有什麼差異，您別說笑了！總會有寒門士子不挑剔我的缺牙吧？」

他瞇著眼問：「你寧願將就寒門士子也不願意將就我，我不挑剔你缺牙啊！」

小女孩搖頭：「我從小看著我姨娘便知道不能當妾室。您是貴人，即便救了我，拿這件事說笑還是不恰當。」

他想起女孩的閨名，竟然說：「你是小草，我幼時叫小石頭，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呢？」說完他都要唾棄自己。

小女孩倒是捂著嘴笑，甜甜的說：「小石頭哥哥，謝謝您的救命之恩！」

他說：「要是有人欺負你，報我的名字，看我不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