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侍郎府廚房,四更時分炊煙裊裊。
廚娘徐財家的讓升火丫鬟橘兒去看看鴨子殺好拔毛了沒?橘兒放下風箱去了,不久搖著頭回來:「徐大娘,那些鴨子都是白姨娘發話讓人買,說要替老夫人進補。白姨娘沒說好,那些鴨子跟祖宗一樣動不得。」
徐財家的在鐵鍋前跺腳:「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就說夫人也要吃鴨肉粥,先挪一隻煮。待採買回來再還一隻。」
橘兒又跑一趟,回來說:「那邊李管事說徐大娘挪了二十三隻,沒還過一隻,等還完二十三隻再來借。徐大娘,徐管事怎沒還人家?」
徐財家手裡拿著擀麵棍,這就敲了橘兒的腿:「教你問這麼多、我是賊嗎?還是我當家的是賊?挪來的雞都是老爺夫人吃去,難不成還進了老娘五臟廟?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若不是我當家的受老爺提拔,我才不幹,誰愛幹誰去!」
橘兒挨了好幾棍,嚷著:「徐大娘饒了我,我就是鄉下來的,只會說笨話。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
她們吵鬧間紅榴來到廚房,問:「熱水燒好了沒?大少爺待會兒便要醒來。」
橘兒回到燒火處,加了兩塊木材,一面使著風箱讓火加大,不一會兒水滾了,她拿木勺舀給紅榴。
紅榴臨走前找了徐財家的:「徐管事外出採買,還請他抓幾帖風寒藥回來。剩的銀子給他老人家喝茶解渴。」遞給徐財家幾兩碎銀子。
徐財家的說:「紅榴姑娘儘管放心,我當家的做事一向穩妥。」
紅榴走後其他院的人接連來到,都是提桶舀熱水。橘兒忙得腳不沾地,不是搧風就是舀水。忙過這一輪,灶上已經燉起肉粥,蒸煙瀰漫著肉香。橘兒忙了一早,早就饑腸轆轆,聞著香氣嚥了口水。她問徐財家的:「徐大娘,鴨子借著了嗎?」
徐財家的轉過身來一張冷臉瞪著橘兒:「你沒本事幫忙借鴨,還管這麼多做啥?」
橘兒回:「賣我來府的人牙子說徐大娘最是厲害,我想多學著點,少點挨罵。」
這馬屁拍得徐財家的通體舒暢,忙著追問:「那人牙子怎麼就認識我了,難不成與我當家的有往來?」
橘兒搖頭,說:「人牙子說從前謝侍郎府的廚娘叫作謝水旺家的,她當家得謝老太爺賜姓,卻被徐財與徐財家的連鍋端了,這樣的人物怎麼不厲害?」
徐財家的聞言臉色比鍋底還黑,拿著勺子就往橘兒身上打:「謝水旺家的與我無關,都是老爺決定的事,叫你亂說話。眼見就是牢頭禍根淫婦,慣會搬弄是非,看我不打死你!」
徐財家的一面打橘兒一面問:「是那家的人牙子說的話?交待清楚,你少挨點皮肉疼!」
橘兒一面躲一面哭著說:「我是夜裡偶然間聽見,聽得不真切,誤解了意思也說不定,大娘別生氣!」
徐財家的打得氣喘吁吁,坐在一個甕上喘氣,說:「我若在府裡聽人議論這事,就是你這賊淫婦說出去,到時還要打你百來數!」
橘兒跪著求饒:「大娘,我不敢了,您老人家手下留情!」
橘兒跪完只得去屋外洗碗,不敢說肚子餓了。洗完碗才得了一點空閒吃了半個硬饅頭。緊接著又開始忙著中午各院的吃食。眼見是吃不飽又要挨打的日子,橘兒卻沒半點氣餒。她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不要緊,上頭的人說過將事情辦好,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難過只是一時,我能忍得!」
至於橘兒為什麼這麼想呢?她還在牙行時,人牙子對她說:「上頭的人準備將你賣去謝侍郎府,進侍郎府後機靈些,手腳勤快,我們的人找機會會將你提上去。」又告訴她將去之處是廚房,此處最好為上頭的人傳遞消息。
不久前牙行的人藉著送她弟弟進府當粗使僕從,告訴她:「錦衣衛安插的廚娘扳倒我們原先培養許久的廚娘,使得主子在莫愁湖一帶的大業受挫,鐵礦的據點被抄了一個。上頭的人要查與徐財家的接頭的人,你用謝水旺的事試探徐財家的,我們盯住他們找接頭人。」
橘兒答應了下來,這也是今早她挨打的緣由,不但如此,她還一面搜集徐財家的倒賣府裡高級食材的證據交給人牙子。若問她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搜集到證據--事實上橘兒是識字的,進入牙行之前上頭的人培養過她兩三年,除了識字還看得懂帳本。
徐財家的以為橘兒不識字,空閒時將採買與倒賣的帳本放在灶上翻看,都教橘兒偷背下來,有機會便將這些消息送出去。
橘兒越看帳本越覺得暖翠閣的人被糊弄得徹底,堂堂侍郎府的三小姐用得盡是一些粗劣的東西,比如蠶絲的繡線被換成了劣等的蠶絲,應得的春茶被換作陳茶,早上那鍋鴨肉粥送去暖翠閣的只有粥沒有鴨肉。真正的鴨肉粥去了夫人房裡,記成了兩處都送鴨肉粥,多的自然被折作銀錢進了徐財家的口袋。
橘兒有時想著侍郎府的三小姐若是這樣的處境,恐怕攢不了什麼東西,出嫁那時,只能看家族願意給這位三小姐多少嫁妝,想起二小姐的優渥,順道感嘆了句:「真可憐!」
渾然忘了自己剛啃硬得掉牙的饅頭,還因為勞作餓得快,現下肚子又開始打鼓。
換做那位三小姐來看橘兒的處境,恐怕也得說一聲:「真可憐!」
現下那位被糊弄的三小姐剛用完朝食,就著日光在窗邊分線,一綹綠色的繡線壓在妝奩下細細劈了十幾次。這時指甲正在另一指腹將繡線劃開取了其中一縷再度分線。
袁姨娘正在圓桌喝茶消食,看著謝蘭茵分線,說:「最近廚房糊弄我們慣了,竟然連桂圓、建蓮都無。你學刺繡傷眼,想幫你補一補都難。」
謝蘭茵將繡線越劈越細,眼見再一會兒就將手邊繡線分好,只是這回她沒成功,線斷了。她皺著眉說:「姨娘,咱們院裡拿到的繡線是不是越來越差了?」
謝蘭茵指給袁姨娘看:「你瞧,繡線沒什麼光澤,我劈線時總覺得線的粗細與以往不同,剛才一拉開就斷了。」
袁姨娘將線拿來劈,同樣皺眉:「這等粗劣的繡線也敢拿來糊弄人?眼下不止廚房,連咱們用度也這樣明著剋扣嗎?」
謝蘭茵難得見袁姨娘生氣,安慰道:「姨娘,線粗了點也不是劈不得。你別生氣!」
袁姨娘靜靜說道:「這些繡線你別用了。」一面對正在薰衣的流雲說:「流雲,你將之前留起來點繡線全拿出來與蘭茵用。」
謝蘭茵不解:「姨娘,怎麼了?」
袁姨娘歎了口氣:「繡線那裡能省?不日虞小姐來府,你們能聊的只有女紅。拿出繡品上頭的線叫人笑話怎麼行,你哥哥的婚事豈不遭人詬病?你也提起精神來繡,幫你哥哥爭一口氣。」
流雲正拿繡線來,袁姨娘一面交待:「流雲,你託人幫忙買桂圓、紅棗。到時咱們一塊兒喝桂圓紅棗湯。」
流雲笑著說:「知道了,三小姐別累著。」
謝蘭茵想起桂圓紅棗的香甜,又問:「既然都出府了,能不能順道買玫瑰糕回來?」
袁姨娘美目嗔了謝蘭茵一眼:「你這陣子倒是挺愛吃糕點。」
謝蘭茵想起哥哥給她的藕粉桂糖糕,回道:「上回哥哥給的糕點真好吃,可惜不能沒事就往哥哥的院子跑。」
袁姨娘嘆道:「都嘴饞到你祖母哪兒去了,打住吧,難不成你還到你祖母哪兒抄經?」
謝蘭茵哈哈大笑:「大姐出嫁後,逢年過節我才與姨娘一起向祖母請安。從前大姐帶我向祖母請安時,總是有得吃有得喝,還能與瓔珞玩兒。剛開始我與瓔珞不親,牠見了我就跑,後來熟了還能幫瓔珞梳毛,牠那身白毛又柔又滑,十分漂亮呢!」
袁姨娘再度嘆道:「你就只記著玩兒,除了刺繡還算認真,改日將你嫁出去什麼都不會,那該如何是好?」
謝蘭茵羞赧的低下頭來:「誰要娶我,八字都沒一撇呢!」
袁姨娘卻問:「前陣子跟我要了一塊秋香色絲綢,上頭繡了幾匹駿馬做成扇套,跟你那封信一起寄出,回信收到了嗎?」
這句話讓謝蘭茵顧左右而言他,往其它地方聊去,不知不覺快到了午膳時間。
謝蘭茵此時分好一堆繡線,正要收進匣子裡,袁姨娘見狀問:「你劈這麼多當真用得完?」
謝蘭茵將匣子扣好:「二姐大概偷懶了,可是馬師傅嚴格,沒將繡線劈好根本沒法刺繡。總不能跟馬師傅大眼瞪小眼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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