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歌與傳承之物 - 七章．真正的心願（２）

到房間取回佩劍的柔娜，以飛奔之勢衝出萊崗家的大門。

雨水很快就將她的衣物弄得濕透。

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觸固然不好受，但柔娜沒空理會這種小事。

她依稀能夠聽見人們慌亂的叫聲，亦聽得到某種野獸的咆哮聲從遠方傳來。

《預歌》的內容，已經開始應驗。

柔娜所走的道路上，並沒有其他人，這是因為萊崗家遠離進出亞克．加迪安的大橋，如果是以離城避難為前提，人們不會選擇這一條路。

柔娜在無人的道路上全速走著，但當某個有既視感的身影映入她視線之時，她立即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撐著傘的身影。

在柔娜眼前的，是一個束著墨綠色馬尾，身材高佻的女性。她的衣裝非常清涼，而在背後更掛著一柄長柄新月斧。

「我們又見面了呢，聖女大人。」

「雅潔菈小姐……」

雅潔菈．麥古連——這是眼前女性的名字。

她是柔娜的父親所僱用，派來把自己帶回教國的人。

「城市邊緣還真寧靜，在城中現在可是亂得一團糟。巨大的怪物突然在廣場中從天而降，說實的我在看到時也嚇了一跳。」

明明是緊急的事態，但雅潔菈表露的態度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妳是來帶我回去……嗎？」

「當然了。其實我一直在監視著妳，只是一直有個棘手的人物形影不離在妳身邊，我才沒機會動手。」

雅潔菈說的「棘手的人物」，十中八九是指曾一度把她擊退的黎瑞爾。

也就是說，黎瑞爾不在自己身邊的現在，正是雅潔菈下手的好機會。

柔娜保持著警戒退後了一步，但雅潔菈倒是沒作什麼舉動。

對此，柔娜感到有點訝異，而就在這時，踏著雨水的腳步聲從後迫近。

「柔娜小姐……！等、等我一下！」

柔娜回頭一看，見到換上騎士制服的雪兒莉正冒雨跑來。

大概是跑得很拼命之故，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嗄……嗄……柔娜小姐妳走得太快了……咦……？」

雙手按住膝蓋歇息的雪兒莉，於此時見到了站在前方的雅潔菈身影。

「妳是……？」

「我是來把這位離家出走的聖女大人帶回去的……這樣說妳能夠理解嗎？」

「！？」

雪兒莉視線在一瞬之間表露出驚訝，但是立即就轉化為戒備的視線。

被兩對散發同樣視線的眼睛看著，雅潔菈倒是不慌不忙地說：

「放心吧，我沒有動手的打算，就算不出手，妳也會乖乖地跟我回去。」

「什麼……？」

柔娜完全想不到為何雅潔菈會說這番話。

「我想聖女大人會離開教國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告訴這兒的人預言的內容，也即是說現在的事態吧。」

《預歌》的內容應該沒人告訴雅潔菈，但她並沒有猜錯。

「……那又怎樣？」

「很簡單啊，既然現在事態已經發生，聖女大人還有待在這兒的意義嗎？」

「！！」

對——雅潔菈沒有說錯。

柔娜拼命地想把《預歌》傳達給亞克．加迪安的人，但是，在還沒有半點成果之時，預言就已經應驗。

已經太遲了嗎？

已經沒有留在這兒的意義了嗎？

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嗎？

這些問題不斷地湧現。

——好好地想一想，妳到底是為何會身在此處。

於這時，黎瑞爾的話從她腦中響起。

柔娜低下了頭，細心思考。

剛才雅潔菈說過，自己之所以會來到亞克．加迪安，就是為了將《預歌》傳達開去。

在以往，柔娜也是如此認為。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傳達《預歌》並非柔娜真心盼望——昨天，黎瑞爾對柔娜說過這番話。

如果說，自己有除此之外的心意……

「不反駁就代表我沒說錯囉。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離開這個城市吧，我可不想被怪物踏死呢，小不點騎士，妳也是這麼想吧？」

雅潔菈把問向雪兒莉。

「……不，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

聲音聽起來雖然不太可靠，但雪兒莉卻毫不膽怯地回應。

雪兒莉並未見過雅潔菈口中的怪物，但她早就在昨天聽過這事，而且也聽到遠方傳來的咆哮聲，所以她對「怪物」這個字眼並不感到奇怪。

「妳這番話是認真的嗎？」

「嗯……就算《預歌》有多準確，要我什麼也不做就離開，我實在做不到。」

「……就算是小不點，骨子裡還是個騎士嗎……算了，妳的生死和我無關。」

大概是回答的話完全不順自己意思，雅潔菈對雪兒莉失去了興趣，重新把目光放回柔娜身上。

「好啦，聖女大人，乖乖地跟我走吧。」

「柔娜小姐……」

「……雪兒莉小姐，能夠答應我，接下來我就算做些什麼，也不要插手嗎？」

「誒……？」

一直沒有作聲的柔娜故意壓低聲線，向身旁的雪兒莉問。

因為聲量很低，而且又有雨聲阻隔，雅潔菈應該是聽不到這句話

「可以嗎？」

「啊……是的！」

雖然不知道柔娜打算做些什麼，但雪兒莉還是答應了。

「謝謝妳。」

柔娜微笑著向她道謝，然後看向雅潔菈。

「雅潔菈小姐，我會跟妳回去的，不過——現在還不行。」

「什麼……？」

堅決的語氣、堅定的眼神，訴說著柔娜對此絕不讓步。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傳達《預歌》才來這個城市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柔娜搖頭否認，並說：

「傳達《預歌》，說到底只是一個讓我達成心願的方法。」

她總算是明白了。

雪兒莉剛剛說過，就算《預歌》的準確性如何，她也沒法子不做任何事就離開。

答案就在那句話之中。

現在的她能夠明白，為何自己的《預歌》會被說成沒包含自己的意志。

柔娜是卡德利古司教國的《預歌之聖女》，由她詠唱《預歌》，而人民聽從她的歌聲行動，她一直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就是因為太理所當然，使得柔娜在不知不覺間，認為只要把《預歌》傳達出去，人們就會得救。

可是這卻大錯特錯。

（我竟然一直察覺不了這麼簡單的事……）

柔娜真心盼望的事其實非常單純。

——好好地想一想，妳到底是為何會身在此處。

黎瑞爾說的這句話，現在的柔娜，總算是能夠好好作出回覆。

會離家出走來這個國家，不惜與雅潔菈拔劍相向，其原因不在於傳達《預歌》。《預歌》到底說些什麼，也和她沒關係。

「——我真正的心願，只是不想有人白白犧牲。」

她真心希望，就只是這麼單純的一件事。

「……說這麼多，妳到底是想怎樣？」

雅潔菈問道。

而柔娜則是如此回答：

「我會跟妳回國，但這次的事件平息之前，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半步。」

「要是妳死了我可是一毛錢也拿不到呢，妳認為我會允許嗎？」

「……不認為。」

柔娜從腰間的劍鞘中抽出靈導劍《聖曉》。

即使沒有灌輸靈氣，銳劍的白金色劍身還是很閃亮奪目。

「想用武力把我臣服嗎？」

雅潔菈作出質問，但柔娜只是輕輕搖頭。

「我很清楚自己沒有勝過妳的實力，所以——」

接下來柔娜的舉動，實在是令人吃驚。

她把手中銳劍劍刃，擱在自己的脖子之上。

「……！」

「柔娜小姐！」

雅潔菈和雪兒莉一致露出慌張的神色。

只要把劍用力一拉，纖細的脖子馬上就會被割斷。

「……要是我死了的話，妳一毛錢也拿不到，我沒有說錯吧？雅潔菈小姐。」

「嘿……是想威脅我嗎？」

雖然是這樣說，但可見到雅潔菈已經沒有之前的餘裕。

「我也不想這樣做，雖然握劍的是自己，但劍刃冰冷的感觸真的不好受。」

在柔娜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

那個苦笑，帶有絕不退讓的意思。

柔娜沒有打敗雅潔菈的實力，亦無足以引誘她答應自己的條件。

既然如此，餘下的辦法，就只有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她。

「……妳還是快點拿開那柄劍吧，小不點快要被妳嚇壞了。」

雅潔菈說的話，柔娜當然聽得很清楚，但她並沒有看向雪兒莉。

從雪兒莉的性格去考量，這些話大概是真的，可是柔娜不能在這時收手。

柔娜輕輕把劍拉動，她的脖子隨即劃出一道很淺的傷口。

「柔娜小姐！！」

「！！」

紅色的血液緩緩地順著劍刃滑落，掉到地面被滿地的雨水稀釋。

雪兒莉已經被嚇得臉無血色，就算是雅潔菈，也顯露出相當的動搖。

像被紙張割傷的小小傷口不會致命，但是這個傷卻表示著，柔娜有不惜犧牲也要達成目的覺悟。

柔娜沒有說半句話，只是看著雅潔菈。

大約過了數秒，雅潔菈輕輕嘆了一口氣。

「唉……算我敗給妳啦。我應承妳不會立即帶妳回去，所以妳快點把劍放下吧。」

「妳不會食言吧？」

「我可沒有膽量去騙一個能夠毫不猶豫地拿自己性命來開玩笑的女孩。」

雅潔菈以一句褒貶難辨的話作回應。

雖然根據就只有這一句話，但柔娜總覺得雅潔菈可以信任。

柔娜緩緩把劍移開自己的頸項，並將劍收回劍鞘之中。

雅潔菈於此時向前走動，來到柔娜的身邊。

「妳接下來想做什麼我心裡是有個底……總而言之，可別給我死掉，這可是關乎我的收入。」

她只拋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越過柔娜身邊走向後方，繼而消失於雨中。

直到已經見不到雅潔菈，柔娜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那個……」

就在這時候，雪兒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柔娜回頭一看，只見雪兒莉正以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啊……雪兒莉小姐，對不起，嚇倒了妳嗎？」

自己所做的事有多荒謬，柔娜還算有自知之明。

「不……倒是柔娜小姐的傷口不痛嗎……？」

聽了這句話，柔娜才記起自己剛剛用劍劃傷了脖子。

她用指頭輕輕觸摸脖子的傷口，感受到一種輕微的刺痛。但沾到指上的血液倒是不多。

「只是皮外傷而已，不要緊的。」

「……柔娜小姐請站好不要動。」

說著，雪兒莉從裙子的口袋中取出一條白色的手帕。

她把手帕從中間撕成兩半，再打結綁在一起，然後像繃帶一樣，輕輕地繫在柔娜的脖子上。

就在柔娜正想著道謝的時候。

「雖然相識才兩天的我說這種話，也許不太恰當也說不定……柔娜小姐，我覺得就算是怎樣的情況，也不應該做出剛才那種事……」

雪兒莉卻比她更早開口。

她所指的，是柔娜以劍劃傷自己一事。

柔娜很清楚，就算方法就只有一個，但自己的行為並不正當。

「……嗯，真的很對不起，害妳擔心了，還有，謝謝妳。」

這麼一說，雪兒莉大概是感到害羞，整張臉也紅了起來。

「那、那麼柔娜小姐，現在妳打算怎樣做……？」

「總之，我想先去廣場那邊看看。」

「說到廣場的話……不就是……」

「嗯，那頭從天而降的怪物……『遠古的黑暗』就在那兒。」

《預歌》已經起不了作用的現在，柔娜能做的就只有利用自己的雙手把災厄除去。

也許自己去了也只是以卵擊石，但是她不想坐以待斃。

「我能夠和柔娜小姐妳一起去嗎……？」

雪兒莉小聲地問。

但是，她的聲音雖然細小，可是眼神卻沒有半點退縮。

「也許……不，一定會遇到危險的，就算是這樣也要去嗎？」

「……嗯。」

簡短的回答，卻表示了她的決心。

那麼，柔娜能夠說的話只有一句。

「一起走吧，雪兒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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