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海小丑魚 - 證據

　　「當女孩子沒有那麼簡單。」

　　狹窄的座位裡，裊裊升起的熱煙模糊了我的視線，讓對面的人的樣貌變得無比虛幻。張瑾新舉著筷子，將已經熟了的鴨肉從熱鍋裡夾出來，貼心地放入我的碗中。

　　我扣住碗沿的手指沒動，靜靜地看著他動作。

　　塑膠桌椅空間有限，同時坐了兩個男生還是有些擁擠，可是面對張瑾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只見過幾次面，我卻沒怎麼感到不自在，只是往旁邊縮了下腿，小心地不踢到對方。

　　聽著一個男生說出這種話感覺挺違和的，儘管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特殊情況。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

　　「16歲的時候是第一次。」他拿著湯勺在鍋子裡攪拌著，淡淡地說，「有些事情只要接受了就會比較容易，可是並沒有解決我的問題。就像生了一場大病。你知道自己每個月都會生病，又沒有什麼治療方法，於是就這樣到了現在。」

　　他朝我笑了笑，像是自嘲。

　　「那天嚇到你了吧？小愛的做法很無理，我答應幫她，是因為……」

　　「先不說翹課這件事。」我打斷他，稍微板起了臉色，「光是扮成張莞愛本身就是個錯誤，外表還能蒙混過去，個性可就差多了，就內在而言，你和她一點也不像。」

　　「怎麼發現的？」沉默一會兒後，他問：「你是放學後才來找我的，我以為之前瞞過你了。」

　　剛嚴肅沒多久就立刻被識破，我放緩了口氣，故作鎮靜。

　　「我一開始就在懷疑，後來才發現你是誰。」

　　「怎麼說？」

　　「有個明顯的證據。」

　　我把拿著碗的手空了出來，舉在空中，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張瑾新愣了幾秒，然後看向自己手指上相同的位置，那裡的OK蹦已經拆下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他失笑一聲。

　　「你太不專業了，不能留下任何證據。」我說。

　　「那叫明顯嗎？」他苦笑。

　　「要不是我先看過你，我還以為那個人是別人……不對，就算我知道了，也還是不相信，怎麼可能……」會變成女生這種事情。

　　我欲言又止，終究沒把後面那句話說出來。空氣中出現一瞬間的尷尬。

　　「總之，別再這麼做了。」我生硬地轉過話題，「那天我放心不下，還特地跑去張莞愛的班上，看到你乖乖坐在位子上。你是認真的嗎？張莞愛可是很瘋的。」

　　「是嗎？可她跟我說乖乖坐位子上就對了。」他回答道。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跟她不同班對吧？沒有見過她在班上的樣子。」張瑾新的笑容黯淡下來，表情沒了起伏，「你見到小愛在班上的樣子，可能也認不出來。」

　　所以，張莞愛隱瞞了什麼嗎？我翻了個身，躺在自己床上，天花板上的電燈沒開，此時房間裡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我閉上眼，思索了一下之後，很快就釋懷了，因為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能說是隱瞞，她只是沒告訴我而已。

　　即使是朋友，也可以選擇自己不想被人知道的一面。

　　門口傳來聲響，我從床上起身。我媽無視我關起來的房門，嫻熟地直接打開，一看到我就嘮叨。

　　「跟你說過好幾遍，不要到了假日就一直睡！平常是沒睡覺嗎？」

　　我滿頭問號。

　　「我才剛躺上來欸。」

　　「好啦好啦，那不是重點，我有事問你！」我媽拿著手機湊近，「再說一次，你們是怎麼轉發別人的訊息的？」

　　「按這裡……對……然後就可以了。」我操作一遍給她看。

　　「對啦，我剛就是要找這個鍵，不知道在哪裡。」

　　老媽興沖沖地滑了一會兒手機，又拉著我。

　　「你看，這種的貼圖還有聲音。」

　　「我知道啦。」

　　我有點煩躁地回答。她最近學會玩通訊軟體，時不時研究裡頭的內容，給別人傳一些奇怪的貼圖。

　　我坐在床上，盤著腿。

　　「妳一定要學那些東西嗎？不會用也沒關係，都是年輕人才玩的。」

　　「你會不會說話！」她怒瞪我一眼，「你媽我還年輕，跟得上時代的潮流！」

　　後背挨了一記。我捂著傷處，手夠不到肩胛骨，有點疼。老媽突然啊了一聲，朝我伸出手，掌心朝上，就像過年我們親戚家小孩要紅包袋的樣子。

　　「把你的line交出來。」

　　「……」

　　從此之後要被奇怪貼圖轟炸了。

　　我回到朋友列表，看到老媽傳來的訊息，眼睛再往下瞄，還有幾個未讀訊息的提醒，淹沒在其他有的沒的留言之中。我有點意外，是張瑾新傳來的。

　　我正要點開來看，老媽推推我的手臂，「沒事就去把菜端出來，你爸要回來了。」

　　「喔。」

　　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家一邊用餐一邊看電視。電視裡播報著氣象。

　　我爸開口說：「明天要下雨了，路上會塞車，我們要早點出門。」

　　「噢，我沒差。」

　　「你晚上沒什麼事就早點睡，明天才能早起。」他忍不住訓了幾句，接著職業病又犯了，「而且，就算是念書也不值得熬夜。我見過好多這種學生，晚上想偷點時間用功，結果呢，白天上課就在補眠，這有什麼用？重點是效率，晚上不好好補充體力等到白天一大早……」

　　「你跟他講這些幹嘛？」我媽插嘴，「又不是你們班上的，別老是把他當成你的學生。」

　　我爸立刻洩了氣，「我知道嘛，只是關心一下。」

　　「你省省吧，在學校當別人的老師，在家別用那種口氣。」

　　「……我不也想表達我的關心。」

　　「爸，你放心。」我在旁邊補充，「我很少睡過頭的。」

　　他一臉痛心的表情，「當初運氣好一點，說不定就能來我們學校了！有家人就近照顧，這不是很方便？」

　　「你已經講過多少遍了？我們不計較輸贏。」我媽慢條斯理地夾菜。

　　「我是說，他這麼努力，加上這資質，肯定可以考上的。」

　　「誰努力誰就可以去，你把自己班的學生當成什麼？」老媽說：「又不是考上高中就結束，真正困難的還在後面，大學才是重點，堅持到最後就對了。」

　　她溫柔地笑了笑。

　　「所以說，考大學的時候贏回來。」

　　「……」

　　不是說不計較輸贏嗎？

　　我仰起脖子，把碗裡剩下的湯灌入喉嚨中，一乾而盡。

　　其實我能理解爸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教課的學校是市裡最好的高中，而升學考試當天我沒表現好，只考了個普通的地區學校。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我也會好好努力。」我看著他們說，「但我也只能做到努力而已，沒考上就沒考上吧，我已經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沒什麼想抱怨的。」

　　收拾完桌面，老媽在廚房裡洗碗。客廳的電視機沒關，我爸把我拉到一旁。

　　「這學期都過一半了，在學校還可以吧？」

　　我點點頭，「我覺得沒問題。」

　　「功課跟得上嗎？有問題就要主動開口。」

　　「嗯，我都能教同學了。」

　　「他的同學我都見過，常常來家裡寫作業。」老媽拿著抹布出來擦桌子，「教人的時候跟你爸一樣，有模有樣，要不要當個家教？」

　　「不要。」我秒回。

　　「有什麼關係，以後當老師怎麼樣？」

　　我爸在旁邊說：「當什麼都好，就是別當老師！」

　　「你那是做一行怨一行。」

　　「我只是提供一點建議」他急著說：「現在這年頭，只要將來能自力更生，做什麼都行，別待在家裡給別人養！」

　　老媽咧開嘴笑，但笑聲一點也沒發出來。

　　「有人對家庭主婦有意見？」

　　老爸求生慾強烈，擠出了一絲笑容，立馬轉移話題。

　　「我的意思是，不論做什麼決定，家裡的人都會支持你！最害怕的是，畏畏縮縮什麼的都不敢決定！」

　　我聽著安靜了下來，悶悶地應了聲。當老師倒是算了，我不喜歡教別人，每次輔導邵宇颺他們，我都是被迫的，就知道我是個沒耐心的人。但是，我又沒認識多少人，經常接觸的也只有老師跟教官，眼界僅限於學校裡頭。

　　我腦袋轉了一圈。

　　「當廚師好像還不錯。」

　　他們倆不約而同地看著我。

　　「呃，因為可以做好吃的……」

　　「傻孩子。」專業家庭主婦的老媽嘆息一聲，「你來廚房煮一桌菜試試看，包準你以後看到自己煮的東西，根本不想吃。」

　　「沒問題的話，趕緊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老爸笑得很尷尬，倉促地結束了話題，我回到房間弄了一下功課，本來想躺在床上玩手機，卻感覺好像忘了什麼。我努力想了一會兒，還是記不起來，索性直接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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