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之上，孤星翱翔 - 痛苦的回憶（上）

晚上，桃園的某間連鎖居酒屋。

一群店員在茹瑄看不到的地方竊竊私語，不僅僅只是因為她穿著飛行員制服，更因為她的桌上早已橫七豎八地倒著好幾隻酒瓶，現在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

『那個客人還好嗎？她已經喝三個小時咧，而且中間幾乎都沒停過。』

『不然你去問問看？』

『她的喝到飽時間也到了，小美你去問問看吧。』經理拍了拍其中一名矮小女店員的肩膀。

『咦？為什麼是我？』

『因為妳上了最多次酒給她，而且妳是女生比較好講。』

『好啦，我去就是了。』店員走向茹瑄，在居酒屋工作多年的她清楚地知道喝得爛醉的客人有多麼難搞。

「這位客人......」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嗯？怎麼了？」前一秒還流著口水昏睡的茹瑄像是觸電一樣突然醒來，讓店員嚇了一跳。

「呃，不好意思，您的時間已經到了，可能要請您結帳了。」

「噢，這樣啊。」茹瑄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隨手抹在褲子上，掏出錢包，放了一張千元大鈔在桌上：「不用找了，也不用發票了，謝謝。」

沒等店員反應過來，茹瑄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這位客人，請收下找零！」店員小碎步追了上去，但卻被茹瑄一手擋住：

「妹妹啊，我們女人要自己好好加油，也要對自己好一點，這些找零就當作小費給妳了，要加油啊！」

被茹瑄的歪理堵住嘴巴的店員只能點點頭，看著茹瑄跌跌撞撞地走出店門。

「呃、客人，謝謝妳的慷慨，可是......不用幫妳叫計程車嗎？」

「不用！我叫的車很快就來了！」

「喔......好的，謝謝光臨......」

隨後跟上的店長與幾個店員悄悄地探頭看著茹瑄的背影。

「好淒涼啊......是老公外遇嗎？」

「搞不好是......」

茹瑄搖搖晃晃地走在街上，這個時間大部分的店家都已經打烊，街上自然沒有太多人。

「嗚嗚......連捷運也......」茹瑄滑著電量所剩無幾的手機，強迫爛醉的自己想出辦法回到機場拿自己的飛行箱。

「對了......Uber……」想到還能叫Uber的茹瑄試圖開始找Uber的app。

然而手機卻在下一秒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望著手機上反射出來自己狼狽的模樣，茹瑄竟然傻笑了起來。

「對嘛，我幹嘛告白呢？我幹嘛跟他約會呢？我幹嘛碰到他呢，我真是太傻了！哈哈哈哈哈！」

然後，茹瑄便癱軟在一間已經打烊的店門口，意識逐漸丟失，她有印象的最後一幕，是一台閃著藍紅色燈光的汽車停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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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完成當天最後一趟飛行勤務的郁玲與小夢走到停車場，一邊閒聊著。

「我們好久沒一起飛了，還習慣嗎？小夢。」

「嗯，更準確來說應該是習慣了吧，至少現在已經是習慣半夜起床了。」講到這裡，小夢不禁笑了起來。

「我剛開始飛的時候也不太習慣......」就在這時，郁玲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這麼晚了，是誰打電話給我......茹瑄？」她一頭霧水地接起電話。

「喂？怎麼了？」

『請問是高小姐的家人或朋友嗎？』陌生的聲音從電話另外一頭響起，令她更加疑惑了。

「啊、嗯，我是她朋友兼上司。」

『這裡是××分局，您的朋友喝醉酒倒在路上，被我們的巡邏員警發現，先帶回警局，然後剛剛查閱高小姐的手機，發現您的電話號碼，就先打給您了。』

聽到是茹瑄喝醉，郁玲馬上意識到是發生了什麼問題：

「噢噢噢！好，我現在馬上過去接她，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掛上電話後，郁玲嘆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她打給我調班的原因啊。」

「茹瑄前輩還好嗎？」在一旁的小夢關心地問道。

「小夢，我要去接一個醉鬼回家，妳要一起去嗎？」

「喔......好啊，反正我明天中午之前都沒有行程。」

到了警局，負責員警帶著兩人見到了癱軟在椅子上，口齒不清的茹瑄。

「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躺在人行道上，叫她也沒反應，就只好先帶她回來了，剛進警局就吐了一地。」

「噢天啊......謝謝你們，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她吐了以後好像清醒了一點，妳們可能要多注意一下。」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的照顧。」郁玲熟練地蹲下，然後讓軟綿綿的茹瑄靠到背上，稍微用力，便背了起來，彷彿已經做過好幾十次了。

「小夢，等一下幫我開車門，我先送妳回家。」

「前輩沒關係，送我回機場就好了，我車子停在那裡。」

「那好吧，妳坐後座幫我照顧一下茹瑄。」

郁玲把癱軟的茹瑄放到後座，小夢則從另一側坐進車裡，用自己的身體把茹瑄撐了起來。

「......小夢？」茹瑄睜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畫面就是自己倒在比自己小20歲的副駕駛的肩膀上。

「我們接到警察局的電話，就趕過來了。」郁玲邊開車邊說：「發生什麼事了？」

「啊，嗯，沒什麼。」

「沒什麼的話妳還會在下午的時候跟我調班，晚上喝到爛醉然後被撿回警察局嗎？」

茹瑄沒有說話，只是緊皺著眉頭。

「前輩，到底怎麼了？」小夢也不禁開口問道。

沉默了很久，茹瑄突然大吼：

「我他×一定要揍那些說女追男隔層紗的智障！」

此話一出，郁玲和小夢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輩她、該不會是去告白了吧......」

「想也知道是這樣，而且政樺那傢伙肯定沒答應。」郁玲眉頭深鎖：「茹瑄是我們767很重要的戰力，看來有一筆賬得跟華航算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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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華航的政樺，似乎也不太好受。

請了兩天假沉澱的政樺，隔天重新上工以後依然不停地想著茹瑄的事情，而那一天她的表情也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反覆出現。

『她為什麼會突然跟我告白？』

『難道她是認真的？』

『她是不錯，可是我配不上她啊。』

『就算真的可以，但我也......』

政樺一整趟飛行就這麼進行著思想鬥爭，就連一旁的佑華開口提醒他，他也沒注意到。

「前輩！」

直到佑華的直接往政樺的右手拍下去，把政樺從他的神遊中強制拖回來，而此時的飛機油門沒有完全收回，正以高於正常下降率的速度往跑道飛去。

「哎呀！」

『嘣！』

幾乎是同時，飛機重重地砸在跑道上，起落架在跑道上擦出大量白煙。

「「哇！」」毫無防備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震動往前甩，而政樺手中的操縱桿也被順勢往前壓，機頭也跟著砸在跑道上。

「唉唷，華航那一下很重耶，避震行程都快用完了啊。」停在跑道頭等待起飛的樂天香草航空機長不禁說道。

一個禮拜後，公司內部的飛安委員會結案，政樺在總機長俊晟的擔保和六趟模擬機落地複訓的條件下，總算是不必為了飛機的重落地意外負責。

「辛苦了，佑華，你先回去吧。」俊晟拍了拍佑華的肩膀，隨後對政樺說道：「政樺，跟我來一下，好嗎？」

兩人走進一間空的會議室，關上門。

「我就直接問了，是茹瑄學姊，對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政樺，我現在不是用總機長的身份在問你。」他摘下肩章放在桌上：「我是用你的老同學的身份在問你。」

政樺沉默片刻，便緩緩開口：「去年除夕，我在檳城過夜飯店的酒吧碰到她，喝了一點酒，然後上了床。」

「我就知道......你真的被她影響得太重了，我真的從沒看你這麼失常過。」俊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需要休息，兩個禮拜夠嗎？」

「你現在是要讓我停飛嗎？」

「放心吧，不是，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稍微脫離一下飛行，不過決定權在你手上。」

「要是我拒絕呢？」

「那我們就現在打電話找副駕駛，連夜加班把那六趟模擬機完成，下禮拜就讓你復飛。」

「我......」

「政樺，你是我的朋友，也是747的主戰力之一，我需要你振作起來。」

政樺雙手抱頭，沉默許久，最終嘆了一口氣說道：

「我知道了......」

「你想去哪裡休息儘管說，我幫你處理。」

「高知……然後......別告訴學姊。」

「當然沒問題，我會請票務人員跟你聯繫，你先回去吧。」

「嗯。」

總算把政樺打發走後，俊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竟然是台灣貨運航空767貨機總機長郁玲。

「喂？」

「小高，政樺還好嗎？」

「咦？玲姊妳也知道嗎？」

「當然囉，上禮拜你們家的747貨機砸到跑道上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把茹瑄從警察局裡抬出來。」

「蛤！？」

「沒事啦，只是喝掛了，被巡邏員警找到而已。」

「玲姊怎麼感覺妳好像不怎麼意外......」

「我早就知道有一天會發生這種事情，只是沒想到這麼嚴重罷了。」郁玲無奈地說：「所以，你怎麼處理政樺？」

「他說他想去高知，玲姊妳呢？」

「要是讓茹瑄去休假，她一定會全球跑，非要把政樺抓出來不可，所以我打算讓她繼續飛一段時間。」

「這樣啊......」

「唉呀......愛情啊，竟然可以一口氣把台貨767跟華航747的兩個機長搞成這副德性。」

「千萬別這麼說，我能走到這一步，也很大一部分是多虧了愛情的力量啊。」

「這樣你也可以拗，真搞不懂婷姊到底看上你哪裡，好啦，我先忙，等到事情搞定了，我們再把大家找來聚一聚吧。」

「當然，先這樣了。」

掛上電話後，郁玲嘆了口氣，順手拿起手邊的咖啡。

「愛情的力量啊......」她將辦公椅轉回正面。

而茹瑄就站在辦公桌前看著她。

「......那個，怎麼了？」郁玲故作鎮定地問道。

「原本是想來問飛時的事情，可是看來要改成請假了。」

「妳都聽到了啊......」她眉頭緊鎖，揉了揉眼睛：「茹瑄啊、那個、這件事情妳可以等一陣子嗎？」

「我有特休，我的班也可以讓妤珊或秉宏或任何一個人替代。」

「這不是那個問題，是我沒辦法讓妳休這個假......」

「理由是什麼？增班？輪休？保證飛時？還是新飛機？」

「妳自己知道為什麼我不能讓妳休這個假。」見茹瑄態度堅定，郁玲只能拿出總機長的氣勢，試圖讓她退縮。

「一個禮拜就好，我去解決這件事情。」然而茹瑄依然沒有退縮：「我跟他把話講清楚，至少求個安心，我就會回來了。」

而茹瑄的話讓郁玲無言以對，沉默片刻後，才終於開口：

「好吧，一個禮拜，可是我不能告訴妳他在那裡，妳要自己去找他。」

「我知道了，謝謝妳。」茹瑄點了點頭：「而且我知道要去找誰。」

「快去吧。」

看著茹瑄的背影，郁玲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電話中說是等事情搞定以後再聚，但很顯然，大家都快沒耐性了。

如今一個喝酒喝到讓公司被民航局調查飛行員是否有酒駕問題，另一個讓一架747-8F貨機被迫停留在地面檢查了整整24小時。

他們都知道，這已經超過個人感情問題的範疇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聚在俊晟家邊吃壽喜燒邊喝酒，雖然表面上好像在聊大學和工作的事情。

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次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酒過三巡，終於有人提起了那件事情。

「所以政樺到底為什麼這麼排斥跟人交往，還把情緒帶到了工作上，我們貨機本來就少了，結果害我們上個禮拜得取消掉3班貨機。」俊晟眉頭緊皺。

「我們家的那個也是啊，她那樣一搞，民航局都以為我們的飛行員怎麼了，直接派人來盯我們的酒測。」

「......」尚辰沒有說話，而是自顧自地吃著碗裡的肉。

「而且最近約他做什麼都不來，好幾個副駕駛都回報他心不在焉。」

「咦？他也是嗎，過年以後也有不少人反應茹瑄心不在焉。」

「......」尚辰還是沒有說話。

「我聽政樺是說他們在檳城的時候有過一夜情，然後才慢慢又熱絡起來的，是進展太快嗎？」

「我覺得不是，茹瑄跟我說他們每次約會都很開心，畢竟以前是學姊跟學弟的關係嘛。」

「......」尚辰仍然沒有說話。

「其他人知道些什麼嗎？」郁玲問到。

「像是？」

「駿宇，庭妤之類的。」

「他們應該不知道，不過......我記得......」

說到這裡，俊晟看了一眼從頭到尾都在埋頭煮肉的尚辰。

「尚辰，你還記得之前跟我說還沒到時機的那件事情嗎？」

「......」

「我想是時候說了。」

「嗯，也對，差不多了。」

「什麼？尚辰，你知道什麼嗎？」

「嗯。」尚辰嘆了口氣：「幫人保守秘密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情是當事人最痛苦的記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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