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小短篇 - 34.信命-往事（簡獻清視角+第三人稱視角）

「獻清，修仙一途唯講一事。」

「什麼？」

「運氣。」

我一直自負幸運，十歲踏天階時不到一炷香便踏上天階頂，能做到的人歷來一隻手便足以數出。

上一個，是當世第一人。

下一個，是此輩第一人。

十四歲結成金丹，二十歲成為最年輕的元嬰修士。

有過幾個知己，結交過藥谷裡那老爺爺暴躁的徒弟，也結交過自年輕時便嗜酒如命的酒鬼。

闖過最深的秘境探尋天材地寶，破過最兇的殺陣絕境翻盤。

人生中的前兩百年，仗劍天涯，意氣風發。

但我從未想過這幸運是要付出代價的。

師尊欲渡飛升劫，須從座下弟子擇其一為掌門，我與夏靈萱皆無心於此，可總有人不明白。

師尊渡劫失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

全仙界難得如此團結。

「為什麼救我？」

「不然讓你死外面？」簾傾宮撐著門走進來，「你不報仇了？」

我笑幾聲，養好傷便走。

人生能得幾知己？一人此生有幸，二人三生有幸。

何況，我有三人。

如溫酒入喉，清醒醉於俗世。

真相總來的突然。

當小師弟當著我與夏靈萱的面承認自己便是兇手時我只覺得很可笑。

「……簡獻清！你憑什麼贏過我。」

我緩緩笑開，「憑什麼？憑我運、氣、好。」

我親手砍了那個自稱有系統的小師弟。

教他，簡獻清憑什麼贏他。

夏靈萱繼任掌門後，玄天宗撤掉追殺令，我似乎又回到前兩百年的日子。

除除惡、練練劍。

兩百年前我收了第一個徒弟。

「簡獻清老子看過的人還少嗎？我、告、訴、你，蕭依那姑娘品性不行。」

「她只是年紀輕了些，做事魯莽而已。」

「你該聽傾宮的。」

「……我們不能聊些別的嗎？」

「你別後悔。」

現在想想，當初的堅持顯的很可笑。

蕭依的天賦在這輩中也是數一數二，第一次教徒弟，便照著師尊的方式來。

她天賦好，卻不這麼努力，看不起凡人，好勝心又強，常和同門起爭執，我保下幾次，但心中總是堅信她只是年輕。

誰沒有經歷過爭強好勝的年紀？

直到宗門大比上她為了一個虛名暗算同門。

我親自按著她進賞罰堂。

誰知？她竟心生埋怨。

出賞罰堂後她安份了好一陣子。

一百年前，邪修肆虐殘害仙門百家弟子。

一戰便是十年。

最後一場大戰我才知道為何仙門百家總無法完全剿滅邪修。

「簡獻清，我才是這本書的主角。」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超過你了，你就是主角成長路上的一塊墊腳石，你憑什麼擋我的路？」

「所以，這都是你的錯！」

「簡獻清！躲開！」

記憶的最後只有一張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臉，娟秀，眼裡卻閃著兇狠的光。

傳說斷魂崖底炙熱灼人，灼穿一切，無人能活著從崖底上來。

但在邪功的作用下只覺得冷，透徹骨髓的冷，身上的傷痛都抵不上經脈一寸寸被凍結的痛。

不想死。

我從沒這麼想活著過。

所以，我看見那朵綻放的花時毫不猶豫的吃了下去。

冰與火在體內肆虐，痛徹心扉。

但總歸，成為第一個爬出斷魂崖的人。

「蕭依死了。」簾傾宮的精神不是很好，這幾天差點沒把他累吐，「臉都給划爛……不過看本命燈是滅了。」

我沒回話，簾傾宮終是先受不住沉默。

「你接下來呢？」他問：「回玄天宗？」

「不了。」輕抿一口茶水，「我還得去找藥。」

「你怎麼運氣總是這麼差？」

「我運氣很好。」其實現在比較想喝酒，但我自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絕處逢生呢。」

簾傾宮嘆口氣，「隨你怎麼說，我要去睡覺了。」

我辭去玄天宗長老一位，一是為了尋藥，二是為了負責。

一百年，便這麼在一個個秘境中過去。

每十年去一次藥谷，成了七年，成了五年，最後遇到小一時，是每三年一次。

十年很短，卻也長。

短，因在五百年中不過俯仰間。

長，因在五百年中畫下濃墨重彩的筆。

初撿小一時便被宋筱雲撞見。

他輕笑一聲，貫是瀟灑狀，但奈何相識已久，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的不快。

「你倒是心大。」

沒頭沒尾，我卻聽懂了。

「他不會。」

宋筱雲挑起眉，「你識人的本事我可不敢恭維。」

我眼角抽了抽，看著臂彎裡熟睡的小人兒，堪稱冷硬的說：「他不能，天資註定他不能。」

宋筱雲正愣許久，只道：「你該去藥谷了，傾宮整日碎碎唸，吵得頭疼。」

最後又拖了幾個半月才忐忑的去。

用小一的話來說便是「不像是去見故友，倒像是去赴死。」

不過自然馬上就捱了我一拳。

小一在藥谷混的風生水起，夏靈萱偶然來過一次後我就時常見她。

此前五百年見的都不比這十年多。

連簾傾宮都不要臉的問過我，「小一資質不行但可以學醫啊，學好了以後就算修為不夠誰敢欺負他？」

嚇的我整日提心弔膽徒弟被撬走。

與小一相處雖不比以往率性，但樂趣更盛。

下河摸魚都有人答腔。

只可惜小孩子長的快，好騙的小團子已經長成穩重的少年郎。

一黑衣，一長劍。

倘若傲氣更勝些，總讓人憶起人生前百年的鮮衣怒馬少年時。

我曾問過小一為何這麼努力。

「小一，你知道修行一途什麼最重要嗎？」我坐在枝椏上垂眸看他。

他隔著層層樹影回望，微微歪頭，「運氣？」臉上看不出是真覺如此還是應付我。

撐著腦袋，我問練劍練的大汗淋漓的人，「你認為重要的是運氣，那為何如此努力？」

他回的迅速，像是早已擬好說詞，「努力是除開運氣後唯一能指望的。」

晚風吹開層層綠葉，餘暉撒在黑衣上，像點點金粉撒落人間。

我輕笑出聲。

有時，總會佩服小一的通透。

比如今日，比如他從未逼問我的過往。

五百年太長，能攥牢者十不存一，卻領過無數心酸。

一百年沒看出人面獸心的徒弟。

兩百年沒看出狼心狗肺的師弟。

更何況短短十年？

即使朝夕相處，依然不敢相信。

「想說我便聽，不想說便別提。」他彎腰探出窗外，沒回頭，窗外桃花灼灼，粉英滿樹，暖風捲著粉花闖入，吹動他的髮絲。

「你想說嗎？」

總說往事如過往雲煙，轉頭便成空。

我不夠豁達，沉默幾息終答：「不想。」

「嗯。」他回，不悲不喜。

因著那沉默的外殼，我竟忘了……小一其實是個重情的人。

幼時能為一個半絲溫情都未給過的母親哭泣，十六時能為那些對送禮之人來說隨手的禮物熬一個又一個大夜回禮，十七歲又怎會突然薄情寡義？

小一的人生太短，短到遇見的每個人都想牢牢攥緊。

是年輕的傲氣與執著。

沒錯。

卻讓被留住的人寸步難行。

⋯⋯

「你的醫術進步不少啊，我竟然沒下去報到？」醒來時簡獻清看著簾傾宮眼下的青黑隨口打趣道。

簾傾宮的手顫了顫。

簡獻清自然感覺到了，「你要不睡會，我不想因為你扎錯穴位去見閻王……」

還沒說完便被人冷硬的打斷，「閉嘴。」

簾傾宮脾性不好，卻也從未如此慍怒。

簡獻清直覺不對，「小一呢？」

簾傾宮沒回答，舉著一碗黑乎乎的藥，「喝了。」

氣氛陷入凝滯。

簡獻清接過，一飲盡，雖然已隔百年，但味道依然記憶如新，只是更顯溫和，「焰火花？」隨即了然，「夏靈萱？」

「嗯。」

拿回藥碗的簾傾宮作勢要走，簡獻清急忙抓住他的袖子，「你還沒回答我呢，小一呢？」

他的背影僵住片刻，眨眼間又恢復，讓人疑惑是不是錯覺。

「簾傾宮，老子問你、小一人呢？」

相識百餘年，簡獻清懂他，簾傾宮不曾撒謊，凡不願說、不知如何開口之事或避重就輕或沉默相對。

簾傾宮深吸幾口氣，「你一定要知道嗎？」

這句話很輕，卻讓簡獻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然呢？」

「……冰室。」簾傾宮回身，盯著床上笑容僵住的人，「你體內邪功還未除盡，不可……」

語未畢，只覺得身側刮起一陣風，身後的門碰的聲被撞開，瓷碗被勁風掀起，暖到熱人的屋子被門外的風一點一點捲走溫度。

簾傾宮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碗，緩緩彎下身，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該喜，為他未因過往前塵而折翼。

該悲，為他往後餘生跨不過的坎。

簡獻清還沒進冰室便被人制在原地。

「你第一碗藥裡的焰火花不是我採的，簾傾宮說如果等我回來才開始煉藥你活不下來。」夏靈萱的聲音如往常般冷，卻難得說這麼多話。

「你現在進去，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冰室透出的冷氣刺痛面頰。

「總不能，讓他一直躺在那裡吧。」

後來，夏靈萱將人從冰室抱進裡屋，看了會簡獻清用濕布擦盡青澀臉龐上的血污。

轉身離開，沒說，那是一個清潔術就能解決的事。

簾傾宮將碎掉的瓷碗包起，身後傳出刻意製造的腳步聲。

「你閉完關了？」

身後的人聲依然帶笑，「嗯，算到有人絕處逢生。」

簾傾宮沒心情跟他扯一大圈的聊天，怕自己沒忍住拿東西砸他，所幸閉嘴。

宋筱雲接過包著碎玻璃的油紙，用捆藥的手法熟練的綁緊，抬頭，簾傾宮才發現他其實沒笑，語氣裡的笑意只是烙進魂魄的記憶而已。

「難過可以哭。」宋筱雲張開雙臂，「別自責。」

簾傾宮沒想哭，如今早已不是剛上手的日子，但他還是擁上去，收緊雙臂。

誰知道那句別自責到底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又或者兩者皆有。

風輕擾棺中人的眼睫，好似下一秒棺中人便會睜眼，但簡獻清很清楚那剛換的黑衣下皮肉翻捲的傷口與幾乎快被燒穿的筋脈。

「你要將他葬在哪裡？」宋筱雲抱著臂問。

簡獻清思索良久，竟想不出一合適之地。

他自幼被師尊撿進玄天宗，玄天宗便是他的歸宿，後來辭去長老一職四海為家，才發現……自己已成無根之人。

葬在玄天宗似乎不合禮數，葬在藥谷還不如他厚著臉皮讓玄天宗騰塊僻靜點的地。

「……玄天宗吧，我親自去求一求……」

話未畢便被人打斷，「你是辭去長老一位又不是被逐出宗門。」夏靈萱冷不丁出聲，「為何要用求的？」

簡獻清搭在棺上的手收緊又鬆開，唇張張合合，終是說不出話來。

低頭斂目，淚珠卻不爭氣的落下。

是了，這幾百年裡，不就困在這「無根」兩字，如今方知，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真真蠢的可以。

⋯⋯

「師尊！師尊！」稚嫩的童聲溢滿興奮，「下雪啦！」

簾傾宮揉揉眉心想給這小祖宗一拳，成天鬧的藥谷雞飛狗跳。

藥谷沒有四季，只有春景，那來的雪？

「叫你呢。」宋筱雲喝著酒朝他挑眉，以前還會在他面前喝茶裝裝樣子，如今都敢拿著酒壺在自己面前喝了。

簾傾宮瞪了宋筱雲一眼，認命的起身開門。

剛開門，對著小姑娘腦門就是一彈，「醫書沒看兩本就會編故事。」

小人兒摀著腦袋抗議，「真的，我沒騙人，不信師尊自己看。」

小手一指。

門外乃奇景，花兒奼紫嫣紅，迎風搖曳，但這天，卻落下白絮，連空氣裡都漫上涼意。

簾傾宮回頭，對上宋筱雲同樣震驚的眼。

兩人將稚童留在房裡，快步走向飛雪的源頭。

能使藥谷驟然降雪的原因不過二者，一乃陣法出了差錯，二乃有人將內力大肆外放，而不論何著都令人頭痛。

兩人在冰室前停步，本就長年泛著冷氣的地方如今像被冰封住，簷下掛著冰錐，地上結起冰屑，一踏步便是碎冰碎裂之聲。

如今看來原因可能得多添一個了。

宋筱雲用了些內力震融沾合的門，冰室內冷意更勝，屋內的霧氣消失成了腳下的碎冰，視野清晰不少。

「不會是你這冰池要失控吧。」宋筱雲打趣道。

簾傾宮沒回話，盯著池水的矮牆看。

兩隻小手扣著內牆，看姿勢，小手的主人恐怕是站在池裡，身高約只到大腿根處稍矮。

不論這孩子是如何進來，但總歸不可讓人待在池裡，兩人對視一眼上前。

小人兒渾身濕漉漉的，大半個身子沒入水中，黑髮的尾部浮在水面上，也就幸好池水不深，未沒頂。

小人兒似是聽見聲響，抬起頭來，一雙眼黑白分明，透著點迷茫。

「……小…一？」

———————

結束啦（撒花）～

關於宋禍之後為什麼叫卿一，是因為卿一要去玄天宗測資質，名牌上總不好寫小一，宋禍又實在難聽，所以一合計決定再取一個。

思來想去，卿一最後隨便從書架上抽一本書，隨便翻，手一指詞句，便定下卿這個字。

卿雲爛兮，糾縵縵兮。出自《卿雲歌》，翻譯是「卿云燦爛如霞，瑞氣繚繞呈祥。」

一嘛，是因為大家都叫他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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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寫久了親情看著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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