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Lighthouse ▪︎ - Being towards death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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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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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最近似乎是開朗許多。」

正要放下包包，彎身坐上沙發的她一愣，隨後微微一笑，發現長者已經開始了。

面帶一如既往的慈祥與平靜，金絲鏡框閃著溫潤地光，讓她睜大眼，好似透過她看見了誰。

卻不然茶杯落在桌面，脆想叫醒她，此刻不是夢境。

她雙眼微瞇，輕輕吐了口氣，「會嗎？我覺得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語末，她下意識笑了聲。

對此，長者晃晃腦袋，充滿愉快地笑了，她轉頭拿過紀錄版，掀過上一次密密麻麻的紀錄，展開了全新的一頁。

她推了推眼鏡，翹起腳。

「那麼，妳準備好了嗎？」

「…當然，隨時都可以開始。」

「好…讓我們繼續上次的話題吧——上次妳說到自己的童年，但在那之後似乎…也發生了很多的事，能讓妳對人生、對自己、對世界，產生諸多體悟…我感覺像在和一位歷經滄桑的靈魂對話。」

對於長者的描述，她想要發笑，並非是嘲笑，只是一種事過境遷的回顧感概。

她清了清嗓子，看了眼桌面上的花茶，盤算著要從那裡開口。

裊裊上升的霧氣中，彷若有水滴落下，激起漣漪。

某一段經歷在角落蒙塵，驟然見了光，被她發現。

「…事實上，我並不討厭我的童年…當然，這邊指的是關於母親的一切；至於父親的部分，我可以把他當作是一切過程，在抵達安寧之前，我必須歷經的苦難。」

「那在妳父親死後呢，這樣的苦難它還在持續著嗎？」長者認真接問。

她眨眨眼，現在舒適地灰色沙發裡，遠方可以聽見那首給艾莉絲，被做成了提醒民眾倒垃圾的報時，多麼諷刺。

彷彿只要透過這種行為，就可以區分文化底蘊是與生俱來，而非時間積累。

今天的她確實很愛笑，「苦難…我也這樣想過，我短暫的這一段經歷，或許在一些墨守成規的人們看來，它不過是曇花一現，甚沒有討論或是執著的價值……」

長者忍不住打斷她，語氣斷斷續續，「——別這樣對妳自己！妳還可以鼓起勇氣走進這裡，這是多少人都辦不到、直面自己內心的一步…更別提妳意指地那些社會中『墨守成規』的傢伙們。」

激昂憤慨間，那雙金絲眼鏡後，眼角閃著淚光。

她一時忘了回話，就只是張著嘴，剩下本能呼吸，驚訝長者的反應，或者更多是對於自己的存在，能更引起這麼多共鳴。

那之後已經過了很久，她已經很久、很久——久到她要忘記，人性雖然漆黑不見底，但它曾經是溫暖的。

只因最開始的『她』由此新生，由此走過漫漫長夜，直到傾盆大雨，刷洗罪孽，她小心翼翼又一次踏入這個世界，生怕自己又一次走錯，又一次毀掉。

沉默在爆發後接踵而來，似乎是發現了她的反應，長者似乎也嚇到自己，臉上止不住地慌亂。

在這樣的局面下，她卻先一步找回自己的聲音。

「您不用慌張…我知道你們有必須遵守的規定，所以情緒平穩是必須的，在其中找到可以共情並嘗試理解，站在理性思維解剖也是必須的。」

似乎是看出了長者的歉意，她垂下頭，玩弄著雙手，十指相扣、又鬆開，反覆追逐期間。

「我並不會因此覺得您不尊重我。」

「相反地，我感覺到…久違陌生的、開心…？」

長者並沒有打擾她的獨白，反而因此提起了筆，雙手不受控制地記錄。

看她端坐於那，有種說不出的靜謐，朦朧又脆弱易碎，可一旦她張口娓娓道來，就會知曉、那些風暴都已過境。

會越來越著迷於她，想知道她是怎麼把自己完整地拼湊。

「謝謝您。」她抬起眼，相當真摯地，「今天好像是最後一次了吧？」

長者反應過來，這是該她發話了，手上本來不停動作的筆鋒，也隨之趨於平靜。

「…是的，今日是最後一次，但時間的部分……」

「我理解的，我浪費了時間。」

「不…我也忘記要提醒妳，應該要先做總結的。」

「嗯嗯…」她搖搖頭，否認了那樣的說法。

緊接著在時鐘的滴答聲響中，她整理衣襬，提起包包，微笑著面對長者，就如她第一天走進來的樣子。

兩人一來一往，頭上的掛鐘卻始終停留在整點，分毫未變過，卻誰也沒有發現。

「…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很可惜沒能聽完妳的故事…但基於私心，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妳——」

門扉已經被微微開啟，卻在長者的挽留下停頓，她沒有回過頭，適時停下的腳步代表了她的心意。

「——為什麼妳想踏進來這裡，為什麼明明有機會可以向外界求助，妳卻還是忍受到最後一刻……為什麼妳明白到，自己覺醒了？」

長者的眼神閃閃發亮，熾熱而澄澈，她就算不回頭，也能夠感受到。

真是個奇妙的問題。

在那之後，她也嘗試走入社會中，試圖偽裝自己，將自己融入這個百相熔爐中，卻不然那些特立獨行，早已變成她的保護色。

所以人們一開始受到她的神秘與易碎吸引，卻又在窺見她殘破不堪的內心後，避而遠之。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與誰過多深入交流，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

至於問題的答案，早在一開始她就知曉，只不過那時候的自己過於膽小，什麼都做不到，也沒辦法當那個垂下蜘蛛絲，拯救自己的人，更何況是周遭的其他人。

全都貪婪地跩著她往下墜。

腳步又一次邁開，但延續長者的問題，在門扉關上前，她聲音輕輕柔柔，就像遠方落葉飄下，風捎來了一則消息，古老而悠久。

「…因為人生的每一個節點，都是某一段跑馬燈的重複，只不過區別在於妳是否能夠破解這個虛假的苦難…」

「所以我明白到的瞬間，也認知到，我的出生並沒有意義、我的存在也並沒有意義——所以兜兜轉轉，我還是那個被困在聖誕夜裡，渴望被她人注意到，永遠長不大的小孩。」

「但是這樣的我，也想要像其他人一樣，用完整的我，去觸碰他人的體溫，在永遠不會到來的聖誕夜。」

「然後等到那天，我會說、長夜已經過去，不必再回頭複盤，我已經可以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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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那個大雨傾盆的秋天。

走出那個偌大冷冰的客廳。

去到有陽光春花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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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她可以找到一個相愛的人，平淡共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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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想著，然後緩緩闔上了門，就像在說晚安。

她閉上眼，很輕很輕。

那口型無聲，對著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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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告解完了，請赦免我吧…請赦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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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赦免我吧，這不公平的命運啊。

我已經背負的夠多夠長了，請讓我選擇自由的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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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消失就如她的出現一樣，像一道彩虹，在雨後出現，卻不過一瞬，也不是永恆。

那一天後，前輩沒有再出現，打她的手機是無人回應，問了其他同事也沒有人知道。只知道又過了幾天，有幾位便衣刑警上門，進到了經理的辦公室，沒多久就出來了。

然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曾經代表前輩的位置，裡頭的東西都被那些刑警帶走，一件不剩。

只剩下噴頭壞掉的酒精噴瓶，永遠不會等到替代的零件，因為它本來就是個殘次品。

然後在工作與時間的交錯下，等到他意識到，那個位置來來去去了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像前輩一樣，如此吸引他。

天橋上也不再看見一抹瘦小，孤單的餵貓身影。

她連再見都沒有說。

後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旁熾白路燈一閃一閃，想來是許久沒有維護了。

他拖著疲憊腳步走到公寓前，遠方傳來給艾莉絲，樓下忽然間熱鬧了起來，許多人提著垃圾袋往外走，那明黃車尾上，紅光閃呀閃。

現在下去也來不及倒垃圾了吧。

後輩安慰地想，然後一轉過頭，就看見放在門外的包裹。

上頭沒有署名，但心中有個預感告訴她，那是前輩留下的東西。

抱著一絲期待，他小心翼翼抱起那個包裹，不大不小，用肩膀推開門，又用後腳把門帶上。

公寓裡洋溢著澄黃暖色調，後輩連西裝都沒來的及換下來，就帶著包裹，迫不及待地來到沙發上。

隨著那卡紙箱被鋒利刀刃劃開，他撥開箱子，只見裡面躺著一只市面上常見的白色霧狀噴瓶，是嶄新的。

而底下還有一個形似瓶子，包滿了報紙防撞的柱狀體。

他拿起那個沉甸甸的報紙柱狀體，生怕破壞到內容物，於是屏氣凝神，手上動作放輕，一點一點揭開那黏的死緊的報紙包裝。

直到最後一張報紙，薄薄落下，後輩看著那東西的真容，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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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窯燒的一尺盆，外頭是土耳其藍和黏土粉的釉彩，個頭並不是很大，我選了一株千年木，因為她的色彩濃烈…而且花園的主人說，這個不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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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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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啊……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又怎麼會有心思去照顧一盆不會說話的植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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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的前輩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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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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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輩盯著這件禮物，久久不語，許多蛛絲馬跡湧上心頭，卻沒有一個他敢於猜想。

給艾莉絲的旋律遠去，他將那盆已經枯死的千年木，放在了客廳在顯眼的地方，並將白色嶄新噴瓶裝滿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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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被帶走的紙箱，有一張紙輕飄飄從後輩腳邊落下，他全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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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植物一樣，需要精心照料、恰好陽光還有充足水分。

所以我虔誠祈禱，日復一日，當我走上地獄之路，允諾之願從未到來。

我不禁想問，命運真的存在嗎？

——直到我遇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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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暴過後，在長夜將盡，在一切苦難之後，命運赦免我，便是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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