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長夜（四）

他們已不在地下石坑，轉而回到空地上。此時，除了已經離開的古姑姑，剛才的買家都從各座高塔內走了出來，坐在位置上準備看戲。他們的位置不變，連那兩個看來各自緊張和無聊的年輕男人都定睛專注看著下方。

因為那位南雲少爺，似乎闖了些禍。

康里主的提案，是要聖玄與太子二人各自從三杯酒中選一杯喝，其中一杯則是毒酒。要是二人運氣夠好，都不用死。否則，當中一人便會中毒而死。

各買家可以自由下注，競猜究竟誰會被毒死。

太子欣然接受了。

聖玄因為事情既荒謬，變化又太快，都快要跟不上。他要怎麼辦才好？太子完全沒有跟自己對話，映期也沒有出現。

「選呀，還等甚麼？」大主催促著，手中依然拿著長劍。

太子抬頭，視線落在看台的那兩位年輕男子身上，一臉愉快地問：「大家都下了注嗎？」一副在當主持的氣勢。

「這關你屁事？」大主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在拖延個甚麼？」

「真是的。」太子一臉惋惜地說：「我只是可惜自己不能參加賭注而已。」

「且慢。」

今次說話的是聖玄。

太子本想伸手握著面前的杯，也停下了動作，滿臉笑意地看著他。

「我怎麼知道你沒有說謊？」聖玄問大主。

大主問：「你又玩甚麼花樣？」

「你那麼想我們死……」聖玄問：「我怎麼知道，三杯酒會不會都下了毒？」

太子像是如夢初醒似的說：「啊，對啊，你們雖說只有一杯毒酒，又說酒不夠用甚麼的，但我們怎麼知道這是否真話？要是三杯酒都下了毒，我們不是太冤枉了嗎？」

「你給我閉嘴。」大主又是一哮：「你沒有資格跟我們談條件！」

太子說：「好啊。要是我們二人其中一人死了那還好，但要是我們兩人都死了，你是怎麼打算賠償給買家呢？」

他話語一出，買家們開始低聲論議。

大主對著青津說：「你去喝。」

青津嚇了一驚，說：「我？」

「對，因為是你大意，才會發生這種事。」大主說：「你也去選。」

「因為你可能知道毒酒在哪，那便先由我來選。」太子對一臉青灰的青津說，想也不想就取了中間那杯。

大主的目光落在聖玄身上。聖玄一瞥太子，但太子的修長眼睛並沒有看自己，聖玄只好選了最近自己的一杯。

他的手在抖。

「那麼，我們便來看看誰是好運。」太子說完，便一飲而盡。

他也太乾脆了吧？聖玄難以置信地看著太子，又轉看著酒杯內透明的液體。難道他真的沒有選擇嗎？

他遲疑不決，石壁內的小混混們直接出手，迫他喝下去。聖玄想掙扎，卻被狠狠按著。

……

冰涼的酒滑過喉嚨，好像水一般，毫無味道。

難道，他選的是……？

突然，身旁的太子腳步一個不穩，瞬間跌坐在地上。

聖玄趕緊走到他身旁。

糟了！

太子閉上了眼睛，一動也不動。

「醒來啊！」聖玄低喊著：「拜托，你告訴我，你只是在裝吧！」

太子卻完全沒有反應，臉容十分放鬆的。

「你們這幫白痴！」聖玄對著大主等人怒喊：「他死了的話，你們都得……」

但他忽然停了下來。

聖玄開始覺得難以呼吸。

……

難道……？

不會吧？

他漸漸感覺不到四肢的觸感，頭也愈來愈暈眩，跪坐在地上。然而，他的手還是死握著太子的肩，不肯放手。

太子仍沒有睜開眼睛。

聖玄一瞥，青津把杯子的酒倒灑在地上。

不……這幫人果然出了花招。

接下來，聖玄在迷迷糊糊間感到周遭好像亂了一團。

空地似是忽然來了很多人，傳來一陣陣呼叫聲、哭喊聲，場面一時混亂。

但他無暇顧慮，因為太子還是一動也不動，而他自己亦出事了。

忽然，一把劍架在聖玄的脖子上！

又怎麼了？

為甚麼這趟旅程，他一件好事都沒有遇上？

要是他被砍了，而金手鐲此刻發功，他在大家面前消失，那怎麼辦？

但不然，他會死啊！

聖玄早已不能動彈，完全不能反應，但他仍緊握著太子的肩膀……

突然，身邊傳來太子瞭亮的嗓音，對著某人說：「冷靜一點，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啊？

聽到太子的話，聖玄拼命要自己張開眼睛，清醒過來。

持劍的男人立刻收回架在聖玄頸上的刀鋒，對太子說：「我們來得太遲了。」

「聖玄，藥力很快便過，支持著別睡。」太子反握聖玄的肩，又抬頭對男人道：「甚麼來得太遲，來得剛好。」

「少爺、聖玄！」

是映期低沉的聲音。他走近二人，問：「沒事吧？」

「當然沒事。人都不用追了，由他們走便是。」太子說，站了起來，又道：「把牢中的人都放了後，把地方完全燒掉吧。」

「聖玄也沒事吧？」映期又問。

「映期你真是的，有我在，他自然沒事啊。」太子輕笑說：「你想想，今晚你問過我多少遍了？」

終於，聖玄開始清醒，發現空地突然出現了十多位男子。來人全都身穿寶藍衣裝，手持長劍。

太子悠悠地說：「聖玄，你這個人真是胡來呢，居然不一直裝著暈倒。不過你也很聰明，為我們爭取了不少時間。」

啊？

聖玄聽不明白。

難道，太子沒有喝酒？

太子看到他的表情，又笑了笑說：「我把酒全倒進我的衣袖裏……」他揮了揮手，聖玄才見他的白衣袖濕了，道：「他們果然出這招，真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但是我喝了……」聖玄說，覺得自己真蠢。

太子輕輕一笑，說：「你剛剛不是喝了我泡的茶嗎？」

茶？

對！剛剛跟太子見面時，他便泡了熱茶給自己喝，味道還甘得很。

「茶是解毒劑，只是需要時間發揮功效。」太子說：「剛才和你一論，剛好爭取了時間。」

「所以，我選的真是毒酒？」聖玄說，心中戰慄不已。不是太子的話，他真的會出事。

太子說：「看來是這樣了，而我只是因為要給他們指示才要裝睡。」

他們，便是突然衝了進來空地的一眾寶藍衣人。

太子解釋完畢，便走到暈倒了的大主身旁。大主似是熟睡，癱倒在地上。

「他嚇破了嗎？」聖玄跟了去問，他沒有看到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映期伸了手，取回大主手中握著的銀劍。

「這不長進的人。」聖玄忍不住說。

「你認識他嗎？」太子好奇地問。

聖玄說：「不認識，但他真令人討厭。」

「要是我想對付他，你會怎樣想？」太子扯開笑容，問道。

「請便，他很需要教訓。」聖玄不留情地說，他也不會感到同情。

太子輕一點頭，依舊用那把輕描淡寫的語調問道：「映期，我問你，你覺得我們應該放過他嗎？」

「少爺，他是古都軍團的人，不是可隨便對待的人物。」映期一貫認真地說：「雖然，我剛才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打暈了他，但他不會有大礙。」

古都軍團？

聖玄真的沒有記錯，也沒有認錯！因為多年來的演藝訓練，他很會記得人的聲音。

這名大主，不就是當晚在上妍坊時，捉了自己的達敏大人？剛才一聽到他的嗓子，聖玄便立刻醒覺了。只是因為那時在上妍坊，甚麼都看不清，所以他也不能百分百確定。

結果，真的是他。古都第二軍團團長，到底在這裏做甚麼？

而且，他還認不出太子？

「映期，你的答案真令我失望呢，我可是很記仇的啊。他們不讓我送貨，還硬要我參加這些無聊的拍賣。」太子輕輕一笑，說：「重點是，他們甚至想毒死我。」

映期真摯地說：「少爺，你知道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我知道啦。唉，好吧。」太子無趣地說。

突然，達敏張大了眼睛，太子有些意料不及，輕呼一聲，連身旁的映期也微微睜大雙眼。不過，達敏似乎迷迷糊糊，眼睛快速地眨了兩眨，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然後，太子從內袋中拿了枝筆和墨水，再在達敏的臉上寫下了「奸細」兩隻大字。他說，墨水還是耐用的，想必達敏要花上幾星期才能把字跡擦掉。

每次想到這點，太子便展出那抹惡作劇的笑。而映期看到臉上的塗鴉時並沒有笑，毫無表情地看了達敏一眼後，便把他拖到石壁之外。

「高塔失火了！」寶藍衣人在喊。

「啊？」

他們抬頭看，其中一座高塔塔內失火了，噴出層層白煙。

太子問：「不是我們做的吧？」

映期說：「不是。」

「有趣。」太子說：「這樣也不錯，反正我本來亦要把這地方一把燒掉，現在還省了麻煩。」

映期也跟太子說是時候離開。

聖玄有些躊躇，他似乎不應跟著他們，但太子見他不走，主動問：「聖玄，你還不走？」

聖玄見前方兩人停了腳步，回頭在等他似的。於是跟上他們，一起離開石壁。

石壁猛烈在燒，燒破看台與塔頂。

太子說：「燒了石壁並不代表甚麼，他們只要換個地方重新去做便行。真不知道還有沒有誰在背後，例如金家？」

金家？

「金家這麼有錢，就是因為在走灰色地帶？」聖玄忍不住問，有些不平的。

「想不到你也知道不少。」太子微笑說。

聖玄連忙說：「金家的地位，無人不知吧。」

「他們家真的這麼厲害？」太子問道。

他怎麼會反問自己呀？於是聖玄只是簡單地說：「我只聽說他們在古都控制了很多主要商業活動和國際貿易路線。」

太子又是一點頭，沒有再說話。

「那該怎麼做才好呢？」聖玄問。

「你說甚麼啊？三不管的地方，又關我甚麼事？只是他得罪了我，又強搶了映期的東西，我要給他一個好看而已。」太子輕笑說：「今次挺好玩的。我問你啊，他應該會記得我吧？」

「啊，我想他一定會記得你。」聖玄說，那是應該吧。達敏那麼驕傲，一生想必也是順風順水，這種屈辱應該還是首次。

太子聽後，滿意似的一點頭。

聖玄想，太子早知大主身份，反而大主卻不知對手是誰？

而太子是剛好在附近出現，又剛好被達敏的人捉了？

抑或，太子特地走來邊界，為的便是要教訓達敏？

不，不是教訓。

是玩弄。

為甚麼？

「接下來你要回古都嗎？」太子問聖玄。

「是的。」

「你獨自一人跨國並不容易，至少也要回到國內才算安全。」太子說：「我們送你到邊境去吧。」

「少爺，你呢？」聖玄立刻問。太子他不回古都嗎？

太子不回答，反而問：「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好奇。」

聖玄忽然不安。

「剛才，你為甚麼那麼想替我去死？」太子問，修長眼睛泛著聖玄有些迷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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