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一瞥（一）

若鸝把他趕離臨雲閣後，聖玄獨自一人在大街走著，還抱著那個裝了舊衣服的袋子。

所以，現在是要斷絕關係嗎？他想，她真的生氣了。

但是，她真正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跟蹤她。她氣的，是他在追尋她的事，而那必定是不可告人的。

而那個時候，就在他轉身之前，她以為見到的會是誰？

聖玄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那個古人，只要到臨雲閣，就可以見到那個人。

那個人，是太子嗎？

但聖玄又不明白了，她為甚麼剛才死也不肯把頭抬起來看太子啊？

而現在在大宮中的那人真的不是徐若鸝嗎？但萬一若鸝從來都沒有說謊，那就奇怪了。

太子竟然娶了個假的太子妃？

他一點也不明白。

聖玄一路走回到小棧後才想起，他現在真是身無分文。那個時候因為自尊沒有收下她的錢，現在真麻煩了。

之前，她自己一個人在劇組賺了錢，他不想承認，但她真了不起。

他還在想如何解決今晚晚餐時，棧內一片熱鬧。

怎麼了？大家都聚在飯廳似的？

「哦，公子。」小二開心地對他說：「因為今天太子殿下出巡，老闆說要請各位吃飯。」

啊？聖玄心想還真鬆了一口氣，又為自己現在的情況感到可笑。他在自己的時空因為電視劇和廣告賺了錢，卻在現在毫無用處。

「太子嘛，為甚麼還要把臉遮上呢？我們大家都知他長得醜啊！」那邊的大桌有幾個男人在喝酒，似是喝了很久的臉都醉紅，亦恃著酒醉，竟大膽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在說太子的事，聖玄拿著酒，悄悄地湊了過去。

「太子妃就是將軍府的大女兒嗎？她看起來很有氣質呢。」聖玄演技派上身，一臉熟稔地跟大家斟酒時問道。

「對呀，我們有幸看到太子娶妃的盛事實在太幸運了！」一個老頭高興地說。

「也不怎麼樣啦！誰當誰跟我們有關係嗎？即使明天他要稱王了，也不是甚麼大事吧。」

「將軍府有兩個女兒嗎？」聖玄明知故問。

「是啊，聽說二女兒嫁去大漠了，真是可惜。明明都是徐家的女兒，命運卻這樣不同。」

聖玄為大家倒過酒，又問：「二女兒甚麼時候嫁人？」

「啊？小伙子你不知道嗎？兩姊妹同一天出嫁啊。」

啊？

「當天，有人親眼看見嫁轎從將軍府那邊出發，前往到碼頭，新娘上的還是那艘前往含砂國的大船！」

「也不能怪這位公子不知道啦，大家當然都只會記得太子娶妻的事呀。」

「說來還真可憐，大家都只理會大女兒的婚事，她畢竟是太子妃呀，卻沒有人理會二女兒的事。」

「要不是那天從地下市場傳來消息，大家都不知道原來將軍有兩位千金呢。」

「他們真是太低調了，嫁女兒都不對外宣布。要不是有人剛好碰見，都不知道將軍府雙喜臨門。」

「那為甚麼將軍府現在看來這麼閑靜呀？」聖玄又問。

「沒有人住了，那座府一直空置，將軍他們都搬進行宮去住了。」

果然如此，與歷史記錄無違。當時的當權者將所有貴族養在行宮，後者一輩子衣食無憂，就不會想插手政治。這個做法很聰明，當權者把所有權力中央集中在大宮中。

只是那座行宮，在之後的四百年後便因大火而毁了，在現代也不留下任何遺跡，又沒有畫作記錄。因此，聖玄並不知道它是甚麼樣子。

有人又說：「聽說行宮那裏甚麼都有，真是令人羨慕。」

「行宮是甚麼一番模樣？」聖玄問。

「問老四吧，他每週都要送酒過去。他們買的酒可真不少呢。」想也不用想，貴族的生活一定過得很糜爛。

然後，店小二走到聖玄身邊，問道：「公子，老四有事拜托，可以過來馬廄一趟嗎？」

二人來到馬廄，老四就興匆匆走到聖玄面前。

「唉，全公子，老四有個不情之請。」他一臉煩惱的，問道：「今晚我要把酒送進行宮，但是馬匹卻突然病了。今晚，可否借你的母馬一用？」

啊？這個人就是老四？

聖玄腦裏快速地閃過一個念頭。

「我把馬借給你吧。」聖玄笑咪咪的爽快地說。

他也是因為店小二詢問，才知道那匹母馬也被拉來了。那自然是若鸝做的，想必她因為擔心府中的牠會招來注意，便把牠拉到棧的馬房去。

而她自然沒有跟聖玄說，他甚至不知道她來過。

「要是你想感謝我的話，我想跟你去行宮一遍，可以嗎？」聖玄說。

「哦？」

「我來自鄉下，只想看一看古都有多麼發達而已。」聖玄一臉誠懇地說。

老四因為急需要馬匹，便答應了聖玄的要求。事實上，之前也曾經有朋友提出同一個要求，所以對於聖玄的請求並不覺得突兀。

而聖玄是單純因為好奇，想去看那座早已毁了的行宮。若鸝還在生氣，想必也不會主動回來找他，反正這裏又沒有人認識他，就算去了行宮一趟也沒有所謂吧。因為一身新衣太引人注目，不合運酒的身份，聖玄換上了若鸝給他的舊衣。然後他跟著老四，讓馬匹拉著一壺壺釀好的酒，要在黃昏前到達行宮。

老四說，行宮在大宮的後山東側。後山的古名為巧靈山，事實上山一點也不巧小，它是古都中最高的山脈。巧靈山位置雖遠離民區和古都中心，但其山峰之高，足以讓人在古都任何一角，遠至相望灣的對岸也能清楚仰視。

而行宮坐落在巧靈山的東側，所在之地也是宮脈之處，卻與大宮維持著一個恰如其分的距離，不奪大宮的中心位置。就像是，行宮是宮的一部分，但永遠不會是主角。

因此，住在行宮中的人，自然也應適如其分。

巧靈山山腳自然是人跡罕至，連馬車路都沒有，以免有人誤闖進去。走了不到半小時，他們來到一道灰色石牆前。老四如同平常一樣跟門口駐守的人報告過後，後者循例查看了看酒，便讓聖玄二人穿過門去。

門後是一塊空地，兩旁有兩座看來不怎麼樣的矮層灰磚建築，一邊草地還只零落地站了棵樹。空地後方則是一座高層木製建築，下方有一道長闊通道，通往更後，但建築把後方一切都遮擋，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老四說，貴族住的宮殿便在通道後的建築群。建築群建在山腳下，想必寫意。

聖玄卻有些失望，他以為會看到甚麼驚天動地的雅樓，又不能主動穿過通道去後方參觀。

「我們要把酒運去廚房裏。」老四說，從車上開始下載貨物。他推著車子，領著聖玄走到左邊的一棟灰磚建築物去。

雖然聖玄心中感到這一趟路真是白來了，但既然人家好心帶他來，他也盡心搬運的。

「老四，你來了。」一名似是管理人的人熱切地打招呼：「來得太及時了，幸好你還有酒可以送過來呢，不然有些人可能會不高興。」

「你太客氣了。」

「這個小伙子是誰呀？」

老四說：「新來的小伙子呀，因為今天酒太多了，要位有力的年輕人幫忙。」他似是一早預料好會被問，連台詞都想好了。

突然，廚房一陣騷動似的嘈雜。

「太子妃殿下來了！」

「甚麼？太子妃殿下怎麼會來了？」管理人嚇壞了。

「太子妃殿下出巡後，由夫人伴著來到行宮。」一名穿粉衣裙的女宮人說，看來只有十五、六歲，來廚房跟大家交代。

管理人說：「好，大家都冷靜一點。太子妃殿下想必是來探望將軍大人，趕快把酒菜送到殿去。」

「必須要確保菜裏沒有胡蘿蔔和南瓜！太子妃殿下不能吃的。」

「當然！當然！」

「太子妃殿下，她看來……」女宮人有些遲疑，才低聲地說：「她看來心情不太好，就連夫人也是。」

「是嗎？」管理人一臉慌亂。他們想必交情不錯，不然女宮人不會這樣斗膽直說，聖玄在一旁聽著。

在廚房的宮人們因太子妃突如其來的大駕光臨而急忙張羅時，老四跟聖玄說：「我先把酒送到那間空房裏去，你在外面等我，我們再離開吧。」

聖玄維持著一臉泰然自若的表情，扮作是空氣，腳步不慌不忙地離開廚房，在外頭等著老四。

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恃著自己是未來人的身份，在這裏有些專橫的漠視規矩。從今晚起，他真要好好想想怎樣才可以回家。

聖玄走到空地邊，瞥見兩個男人在馬車附近談話，只好悄悄藏在樹下。幸好兩人很快便說完話，並肩穿過木製建築去。

聖玄欲走近馬車時，空氣忽然暈染了一股味道。真要形容它的話，那算是接近甜甜水果的味道，卻不帶一點甜實。那是一派清幽，然而淡雅中卻帶一絲難以察覺的利辣，尤如嬌麗玫瑰上的一根小刺，微小得難以察覺，卻狠得足以致命。

剛才太子妃轎子經過時，不也散發這股氣味嗎？

聖玄轉身，才見牆門前已站了兩排人，一個人輕步下了小轎。

那人，自然是太子妃！

他們一行人已經朝著空地走來。

聖玄心中有些慌，真不知道該怎樣做，他來不及走到馬車後了，那他應該要跪下來嗎？應該要吧，在劇中，其他人見到他也是要跪呀！

於是他兩腳跪在地上，連兩手都恭恭敬敬地放在彎著的身體前方。

幸好他們沒有走到聖玄那處，筆直地朝著正中心木製建築去，沒有人會費看一眼隱隱跪在一旁的他。

抬一眼看便好，一眼便好！

聖玄只來得及看到她的側臉，她便小步走了。她的臉很小，面頰很白，仍身穿那身酡紅綢衣，銀腰帶更顯身瘦腰細。她小腳步履輕而急，急得酡衣也兩袖飛飄，頓失了今早轎子上顯現的那款典雅。

她與身後兩排宮人正要繞過木製建築時，忽地，站在最後的一個人轉過頭，眼光落在跪著的聖玄。後者立刻發現，並四目對視。那是一名身穿黑長衣褲的高個子男人，戴上黑紗帽，半遮擋五官，聖玄卻仍能看到他那道像鷹眼般鋒銳犀利的眼神。而這道眼神就如箭般，快速穿梭緊戳著自己。

聖玄立刻垂下頭，眼光刷到男人右手還握著劍。真是糟了，他立刻誇張地全身跪拜在地上，以最恭敬的模樣送走太子妃。

過了一會，聖玄才微抬頭，發現木製建築前誰都不在了，輕歎一口氣，站了起來。

「公子，我們也走吧。」老四從後方出來。

「好。」

馬車稍為遠離行宮時，天色已深了，聖玄才問老四，有沒有見過那名擁有鷹眼的男人。

「他應該是防衛隊吧，太子妃殿下都來了，自然需要人保護。」

只是看過他兩秒，聖玄就覺得不要惹對方為妙。鷹眼男人的身型似受過很多鍛鍊，而且拿了劍，證明是不好惹的人物。

「平常他們都不會在這裏出入，說不定是因為太子妃殿下來了才出動。」老四又說：「因為，行宮裏的一般貴族都不需要防衛隊成員來護。」

「太子殿下也常來行宮嗎？」

「我沒有聽說過啊。」

他們回到棧後，聖玄欲上房之際，店小二走過來跟他說：「公子你回來了？公子的隨從來過找你。」

若鸝來過？

「她現在在哪？」

「不知道呢，也是剛剛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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