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吃刀刀 - 彼岸花開，彼岸花落

她一醒來人已經坐在一張艙房椅上。

確切來說是被綁著。

胡妮忍受著腦後劇痛，艱難地抬頭四處張望，立刻發現自己全身光裸，參加派對時扮裝用的那套性感狼女服已經不翼而飛，四肢被固定在艙房椅上，她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不是因為空調，而是因為現在的處境。

她瞳孔震顫，汗水順著脊背淌下股溝，恐懼從身上每個毛孔入侵，滲入心底。

這艘船上會這麼做的變態只有一個人，想到那個人之前噁心猥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胡妮掙扎，只輕輕一晃，腳上半脫落的兩個趾甲就痛入心扉，但她還是拼命扭動，想鬆開四肢束縛。

當然徒勞無功。

只聽到不遠處傳來一把陰惻惻的話聲。

「醒了啊？比我想像得還要快呢。」

隨即由陽台轉出個身穿夏威夷衫的禿頭猥瑣男，他走近前，渾身沾滿鮮血，看起來似乎才經歷一番激戰。禿頭男目光貪婪地在胡妮身上梭巡，從頭到腳，從腳到頭。

胡妮恨得大罵：「變態死禿子！快放開我！否則阿誠知道了遲早把你碎屍萬段……嗚！」

胡妮的未盡之言被吳恩德狠狠一巴掌打斷，嘴角都被掌摑出血。

她被打得頭昏腦脹，但沒有任何喘息餘地，吳恩德已經狠狠鉗住她下巴，左右開弓又賞了她好幾下。

「搞不清楚狀況啊！這艘船從剛剛開始就已經變成喪屍的自助餐吧檯啦！五百個旅客至少一半都已經死在大廳，屍變了幾個沒人知道！」

在中央空調低頻的隆隆噪聲中，吳恩德的話音震耳欲聾。

「老子一棍子打昏把妳帶進來是救妳一條狗命知不知道？妳最好懂得感恩！」

明明再跑過幾間艙房就能回到0602的……看著這個打斷自己計畫還洋洋得意邀功的禿頭變態，胡妮腫著雙頰，眼中滿是恨意。

吳恩德當然不會放過她眼裡的情緒，又是狠狠一巴掌揮向她右臉大罵：「妳以為妳是誰，敢用這種眼神看老子？是不是欠調教！」

「教個屁！」胡妮也破口大罵：「總有一天我宰了你！」

「嘖嘖嘖……枉費我以德報怨救了你們這對狗男女，」吳恩德不屑地搖頭嘆氣：「一個兩個都是這態度，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這話讓胡妮眼中恨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揉合了欣喜和擔憂的複雜情緒。

「變……吳、吳先生，你是說你救了阿誠？那他人呢？」

吳恩德看著胡妮焦急的樣子忍不住嗤笑：「我當然救了他，不過他現在受了重傷，不方便移動，所以在另一個房間裡休息……」

「少騙！就憑你怎麼可能救得了阿誠！」胡妮又瘋狂扭動起來：「嗚！放開我！我要去找阿誠……啊！」

一塊看不清是什麼的事物丟上胡妮臉邊，鋒銳的邊緣劃傷了她臉頰，然後滾落地面定格不動，胡妮定睛一看，那是一截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指根處還圈著個鍛鐵的骷髏戒指。

胡妮聲音止不住顫抖：「你、這、這是……」

「妳不會連男朋友的手指頭都認不出來吧？真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吳恩德嘲戲著。

胡妮終於放聲大哭：「他在哪裡……告訴我，他在哪裡？」

吳恩德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剛剛就說過了，他在另一個房間裡，不方便移動，傷得很重。現在外面又那麼危險，如果不靠我每天冒險送吃的喝的過去給他，恐怕他連三天都撐不下去。」

胡妮已經哭得滿眼通紅，臉色卻刷一下變得蒼白，她啞著聲：「吳、吳先生……」

「放心，我這樣的好人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呢？」吳恩德獰笑著：「就算之前他當著全船人的面給我難堪，還威脅說要弄死我這個吃他女朋友豆腐的死色龜，但難道我會和他一般見識，會放在心上嗎？」

胡妮的臉色更蒼白了，光憑這話她就知道睚眥必報的吳恩德什麼帳都記在心裡，自家男朋友落在這禿子手裡肯定別想好過。

可是……

看著地上那截斷指，胡妮的擔心滿到最高點，她心知在沒確定男友平安之前，自己絕對不能得罪眼前的禿子。

她忍住眼淚，勉強自己露出笑容：「之前的事都是阿誠他太衝動了，我替他道歉，吳先生你大人大量，還救了我們兩個，我和阿誠都很謝謝……」

「還叫吳先生？」吳恩德挑起一側毛毛蟲一樣的粗眉，打斷了胡妮的話：「我可是你們這對狗男女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有我，你們的狗命全都保不住，對救命恩人的敬稱只是『吳先生』？是不是太不把我這個恩人當一回事了？」

胡妮是真的楞住了：「呃？那……」

「叫主人。」

「什、什麼！」胡妮咬牙嘶吼：「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不樂意呀？」吳恩德沉下臉來：「看來妳們這對狗男女的姦情也沒多深嘛，于立誠傷得這麼重，身上又膿又血又臭又腥的，我也懶得侍候，就讓他爛掉算了。」

「不要！求求你……主、主人，」胡妮已經泣不成聲，滿臉眼淚鼻涕：「求你照顧好阿誠……」

吳恩德滿意地看著胡妮哭到臉皺得像團用過的衛生紙，才終於點點頭：「既然妳誠心誠意懇求了，我就大發慈悲答應妳，誰讓妳的主人我這麼心善……喂，我都答應替妳照顧那鱉三了，感謝詞呢？」

「謝、謝謝主人……」胡妮的聲音低得幾乎快聽不見。

「算妳懂事。不過……我這可是救命之恩哪。」

吳恩德看向滿眼淚痕的胡妮，目光落在她胸前。

那對白皙豐滿的碩乳正隨著她啜泣的動作一顛一顫，嫣紅的乳尖因為空調的冷風硬挺著。

然後他望入她眼底，不懷好意地獰笑：「兩人份的救命之恩可沒這麼容易打發，說說看，妳準備怎麼報答呢？」

「我……」

「我教妳。」

吳恩德不耐煩看她扭怩，直接上前解開她四肢的束縛——他很清楚在確認于立誠平安之前，胡妮都不可能逃跑。

接著他拉下自己褲子，露出雙腿間猙獰醜惡的器官，又扯住胡妮頭髮，強制她貼近自己胯間。

「先對救命恩人來個感恩的KISS吧，跪下！」

胡妮閉上眼，流著淚，張口含住了自己最厭惡的東西。

接下來空氣中的血腥、尿臊和酸臭氣一天比一天加重。

一開始艙門外時時傳來喪屍群似哭非哭的嚎叫聲，間中夾雜著不知道什麼人的淒厲哭喊，隨著時間過去，人聲愈來愈少，喪屍的吼叫愈來愈多。

艙門足夠厚重，只要上鎖就自成天地，暫時能隔絕喪屍侵襲。據說喪屍對聲光特別敏感，但中央空調的隆隆聲響和海上的獵獵風聲或許起到擾亂喪屍聽覺的作用，總之這幾天以來不管房裡有什麼動靜，喪屍都不曾找上門來。

吳恩德每天固定幾次由陽台翻到隔壁艙房，說是去拿食物和水，一去就是半個小時左右，拿回來的東西份量不多，但當然沒法抱怨。事實上，在宛如末日場景的這艘郵輪上，還能活著、呼吸著，就已經很不容易。

胡妮則是每天被迫光裸著，待在艙房裡忍受吳恩德的變態折磨，以及他非人的嘲戲。

「啊嘶……技術真不錯，對了，妳說過妳是你們按摩店的紅牌嘛，妳和那鱉三，一個臭流氓一個應召女，還真是絕配。」

「唔……柔軟度真好，連這招都會啊，簡直是正字標記的婊子；哪，主人稱讚妳了，要說什麼？」

「什麼眼神？這可是主人賞妳的白醬吐司！給我好好享用，現在都什麼情況了，食物很珍貴不能浪費！妳要是不吃，我就拿去給于立誠吃。」

胡妮連忙搶過吐司囫圇嚥下，她恨透了眼前趁火打劫的惡徒，但為了于立誠，又不得不忍受對方的羞辱。

吳恩德看著她把整片吐司吞下，又戲謔嘲問：「味道怎樣，好吃嗎？」

她還得展顏回應：「嗯，很好吃，謝謝主人賞賜。」

「呵呵，既然妳喜歡，晚上再賞妳一片吧，原料很寶貴，要好好珍惜。」

胡妮恨得握緊拳頭，還是笑道：「當然好，謝謝主人。主人也該去看看阿誠了對吧？」

男人聞言板起臉來，下垂抖動的兩片腮肉像極了鬆獅狗。

「嘖，整天只想著妳那沒用的男人，這幾天照顧妳餵飽妳的人可是我啊，」吳恩德的口氣意有所指，又故意伸手擰她乳尖：「我看妳乾脆甩掉他，和我在一起好了。」

胡妮忍住殺人的念頭，刻意笑得嬌媚：「之後的事等阿誠傷好了再看吧。如果要對付喪屍，阿誠力氣很大，也能幫上主人你的忙，到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合作，活下來的機率會更大不是嗎？」

「三個人一起是嗎，妳還真是會打如意算盤啊……」猥瑣男眼中有著一閃即逝的惡意。

接下來吳恩德又是對著她上下其手一通騷擾，才懶洋洋走出陽台，往隔壁艙房陽台翻去。

看著吳恩德肥胖顢頇的身軀翻過陽台，胡妮滿眼憎恨，俯瞰下方五樓甲板上四處遊走的喪屍群，她忍住把吳恩德推下去的衝動。

有些事得先確認清楚。

事實上這幾天以來很多事都不大對勁。

她已經透過艙房電話上的分機貼紙得知自己待著的艙房是0616，如果0616是吳恩德的艙房，那這幾天他一直來回跑的0614房主人是誰？

吳恩德每次從0614房回來總能帶回簡單的食水，有時是吐司、有時是貝果，也會有起司片和果醬、巧克力、袋裝餅乾之類的東西，但船上供食的自助餐廳、點心吧分別在九樓和四樓，半小時以內要從六樓的艙房躲過喪屍追殺，去到這些樓層取得食物再折返，根本是做不到的事。

那麼唯一的可能是食物原本就存放在0614房中。

貝果、土司、起司片或巧克力，都是相對容易保存的食物，放入小冰箱可以貯存更久。

0614房的主人為何會接受吳恩德每天去取食的行為？

于立誠又在哪裡，現在到底處於什麼樣的狀況？

她完全想不通。

還有空氣中的奇怪味道。

嘔吐物、食物發酵的酸臭、血腥氣……她都能理解，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強烈的尿臊氣日漸濃郁——是從0614房傳來的。

更讓她不安的是那截斷指。

胡妮當然認得自己男友的手指，她也總是趁著吳恩德去0614房的空檔時間，對著那截斷指流淚。

可是十天了，那截蒼白的手指除了日漸乾癟外，沒有滲血潰爛，沒有腐敗生蛆……沒有任何變化。

這真是人的手指嗎？

胡妮早就想進0614房一探究竟，那裡也正是一切謎團的根源。但艙房間陽台和陽台的距離目測有兩到三公尺，在趾甲剝落，雙腳一動就是劇痛，沒法發力前蹬的情況下，她沒有把握躍得過陽台。

只能咬牙忍耐吳恩德加諸她身上的凌辱折磨，只能笑著接受那些變態的遊戲，裝出樂在其中的樣子。

直到今天。

剝落的趾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胡妮手上緊握著那截斷指，眼神堅定。

她要找到于立誠，她要離開0616這個地獄。

她要知道真相。

胡妮連高中都沒唸完就輟學，不過從國小到高中，她一直是學校體操隊成員。受傷的趾甲回復之後，要翻進0614的陽台對她而言根本易如反掌。

裸身站上陽台欄杆，海風吹得她全身發顫，但她無所畏懼——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和吳恩德顢頇笨拙氣喘吁吁的翻法不同，她一個俐落跳躍就翻過0614陽台，落地無聲。

輕手輕腳貼向陽台落地窗朝裡窺視，就看到整個房間桌上、床上散放著許多透明塑膠袋，裡頭裝滿了食物。

這些塑膠袋胡妮有印象。

喪屍潮爆發之前，船上舉辦過不少活動，每次去自助餐廳吃吃喝喝的場合，船上總有些叔伯大媽們鬼鬼祟祟拿著這樣的塑膠袋，在餐桌下偷裝食物「走私」回自己房間，拿的量都還不小。

胡妮碰上幾次都不免皺眉，卻也知道不可能勸得動這些老人家，於是只好假裝看不見。

0614房想必就是其中一些叔伯大媽們的房間，沒想到積沙成塔，房間裡堆著的食物數量頗為驚人。胡妮不敢想像食物的主人是死於喪屍潮還是被吳恩德給……

總之，就是靠著這些食物，她才活下來的——這感覺還真難形容。

然後她的目光由一袋袋食物移向艙房正中央的地板，才一眼就忍不住瞳孔地震，她只能拼命摀住自己嘴巴以免驚叫出聲，但眼淚已無聲滑落。

吳恩德站在艙房中央，他腳邊仰躺著一個人，那人長髮凌亂，臉色透著死白，面無表情，眼白的部分看起來像爛泥一樣黃濁，瞳孔卻只剩下細如針尖的一個黑點……這是船上很多喪屍屍變後的特徵！

地上的喪屍全身裸著，四肢都已被齊根斬斷，只剩軀幹部分正在扭動震顫，看起來像個蛻變中的大型蟲蛹。

這蟲蛹一樣的人赫然就是于立誠！

胡妮在窗外拼命咬住自己指節，以免真的哭出聲來，她心心念念十幾天的、下落成謎的愛人竟然已變成這副悽慘模樣，禍首是誰再明顯不過！

回憶前塵，許多事情在胡妮腦中迅速串連起來——變故發生當晚，于立誠也許很早就逃上六樓，卻不知道何時被喪屍咬傷，在還沒屍變之前，就和自己一樣被吳恩德敲昏拖走。

自己在0616房醒來當晚，吳恩德是從陽台翻進0616的，還滿身鮮血，那麼此前他待在0614房裡做什麼？自己昏迷的那段時間，吳恩德正在隔壁房間裡肢解于立誠的手腳嗎！

胡妮還摀著嘴，胃裡翻湧而出的酸水卻已吐得她自己滿手腥黏。

只看到吳恩德一腳踏上于立誠胸膛，屍化的于立誠眼神呆滯，身軀還在震動，本能地張開嘴，吳恩德一口濃痰就精準地唾入他口中。

「哪，這是今天賞你的飯，死鱉三敢跟我鬥，變成喪屍又怎樣，還不是只有躺在這裡聽牆角的份？」

吳恩德獰笑著踩上于立誠下身皺縮的器官，狠狠旋踏：「小婊子滋味挺美，我每天都替你疼她好幾次，你也聽得很過癮吧，今天照樣給你來點好喝的，不用太謝謝我啊！」

接著吳恩德扯開褲子，一泡尿就往于立誠嘴裡澆下！

原來尿臊氣是這麼來的！

「人渣！我殺了你！你不得好死！」

再也忍不住滿腔怒火，她衝入艙房推倒吳恩德，兩人就在地上扭成一股麻花，難分難解。

胡妮發了瘋一樣，拼盡全身氣力咬住吳恩德脖子，只一瞬間血腥味已經蔓延整個口腔，她內心隱隱感受到一股復仇的快意，自己會變成怎麼樣已經無所謂了，她一心只想幫于立誠報仇！

偏偏這時腦後傳來劇烈撞擊，一下、兩下、三下……

胡妮被砸到天旋地轉，終於鬆開口倒向地面，恍惚中她聽見一個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腥濃的熱血染紅了視線，然後就看到吳恩德翻身騎上她腰間，手上舉著個煙灰缸，不停往她臉上砸下來。

不知道從第幾下開始，胡妮已經感覺不到痛了，意識卻變得格外清醒，她看向一旁還在震顫個不停的于立誠，腦中跑馬燈開始運轉，重播過往人生。

高中二年級那年被自己生父強暴後，胡妮離開那個扭曲的家，空有青春美貌，沒學歷也沒背景的女孩，為了生存下去只能淪落到酒店討活，也是在那裡認識了于立誠。

兩個人都是社會底層拼命掙扎的渣籽，都擁有一路走來遭受重大傷痛背叛的人生，兩個破碎的靈魂彼此吸引，互相取暖是再自然不過的發展。

于立誠粗野暴力，是人人眼中的流氓敗類。兩人交往過程中也不是沒有過衝突爭吵，嚴重時也曾鬧上警局，就是管區的麻煩人物。

可胡妮清楚記得自己被奧客刁難，被領班針對，被鄰居羞辱，被搶生意的爛貨欺負時，第一個站出來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都是誰。

那個為自己抵禦所有刀箭風霜的人、對誰都威風凜凜，卻只會在喝醉之後倒在自己懷裡哭得像孩子一樣的人、最讓自己擔心也讓自己牽掛的人……現在被折磨成這不人不鬼的模樣，由不得胡妮不恨，吳恩德就該被碎屍萬段！

……可是終究做不到啊，她想。

自己的人生是一團下水溝裡不知道誰吐出來的帶菌濃痰，落到哪裡都招人噁心。

只有于立誠對這樣的自己付出了真心實意。

那麼自己就為他付出生命吧。

雖然很沒用，但我盡力了啊……

胡妮感受著身上、頭上陣陣悶擊帶來的晃動，心知自己很快就要到另一個世界去，怕還是有點怕的。

不過她緊緊握住手中那截斷指，像是握住此生自己最堅實的倚靠，然後她臉上帶著眼淚和微笑，就這樣永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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