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師】蘼荼 The Grief of Losing - 4-1

身著西裝的他，走在傍晚時略顯幽暗的日式長廊上。

每當工作告一段落，他就會回到這裡。然而今日他卻在踏入屋子的那一刻，察覺出了有外人入侵的痕跡。

於是他停下腳步，思索著侵入者的真正意圖。

入侵者毫不掩飾自己的闖入，也不知是過於肯定自己的能力而認為沒必要謹慎，還是本就想讓屋子的主人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到來。

不過也就思考短短不到十秒，他便索性放棄思考這種沒意義的事了——反正直接咬死後，是什麼原因都無所謂。

他抽出拐子，冷笑著前往入侵者所在的地方，也就是他辦公室的位置所在。

身為不速之客，卻留在那種專門接待客人的地方，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他在推開辦公室房門的瞬間扔出武器，毫不留情地將拐子砸向逕自坐在沙發上的「客人」。然而，對方卻像早已料到他會這麼做般，只是稍微側過臉閃避，還恰到好處地讓武器劃過他的側臉，在臉上留下一絲細微血痕。

大概是想表示他沒有惡意，或是想透過這抹傷痕來和他無禮的擅自闖入相抵。「客人」不僅對臉上的傷痕不以為意，反而刻意抬眸對上他的眼，朝他露出一抹淺笑，暗示著他們已互不相欠。

若換作是以前，他大概會對這種事惱火。畢竟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完全稱不上友好，甚至用相看兩厭來形容也不為過。但現在……他看著他，卻只感到可笑，絲毫提不起憤怒的情緒。

「你來做什麼？我不記得這裡歡迎過你。」

這麼說不僅是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歡迎，更是因為此時此刻，對方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說完，他揚起嘴角，目光落在如今淪落得猶如罪人般狼狽的骸身上，似笑非笑地補上一句現實中的理所應當，以作挑釁：「而且你也不該在這裡吧。你不是應該乖乖被軟禁在總部嗎？」

可惜他的挑釁卻僅是讓骸面上笑意稍減，沒能引起對方的劇烈反應。

雖然骸沒有正面回應，也沒有反駁，算是承認了他所說的話是事實。

竟然這樣溫順地接受挑釁，真是一點也不像他，沒意思。

雲雀索性不再搭理他。轉而脫下身上太過拘謹的西裝外套，並隨手將其掛上沙發椅背，再藉著扯鬆領帶的幾個動作，試圖讓自己從難以習慣的束縛感中解脫。

無意中，他又瞥了幾眼對方安靜的模樣，大約是受不了對方的異常表現，雲雀不悅地坐上單人沙發，惡狠狠地瞪了骸一眼，暗示自己正在等他開口說明來意。

「我用實體化出來的。」骸微笑，平淡地解釋。

儘管這個多於的解釋並不是雲雀真正想得到的回應，可他也只是緊蹙著眉，無聲催促對方盡快切入正題，並無多話。

「我的飲食裡被人參了東西。」骸輕描淡寫地說著，緊接著瞄向雲雀，見他對這句話完全沒反應後，只得一臉不快地別過眼，直接了當說道：「我知道是你加的。」

聞言，雲雀微抬下巴，回給骸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待兩人對上目光，骸才嘆了口氣，又接著說：「我也知道，這些東西本來就參在裡頭。」

一句話僅是點到為止。雲雀玩味地輕笑一聲，算是理解了骸想表達的意思。

「下次要還是那樣，你也不用幫我了，反正我知道，也能靠自己發現。」骸對他的多此一舉表現出些許無奈，同時還有一絲困惑。而他如此反應，雲雀也能理解──畢竟，雲雀恭彌暗中幫助六道骸這種事，聽起來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誰說是在幫你了？」雲雀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反駁：「反正都是要你死，我不想把這個機會便宜給別人。」

骸神情淡然地望著他，算是就當成這麼回事了。反正他這麼說也不算錯，要是身為雲雀恭彌眼中釘的他真死於這種莫名其妙的手段，對雲雀來講大概也是種恥辱。

不過，那樣的舉措是否為一種善意提醒，倒也不是太值得深究的事。比起那種無所謂的事，現下還有更多麻煩值得他們費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澤田綱吉處置六道骸只是他為求和平而選擇暫時退讓的手段，卻依舊有不自量力的一方，自以為是地想對這個「被犧牲者」下手。

再怎麼不受其他家族成員認可，六道骸都是彭哥列首領所認定的守護者。可惜時至今日的彭哥列卻也有這樣難堪的時候——隨便一個貨色，都能找到機會對守護者玩毒殺這種登不上檯面的下作手段。

「這樣的東西，他們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送到我面前來。」骸冷著張臉，異色的雙眼裡閃著寒光，問道：「你認為出了什麼問題呢？」

「如果是針對你，也不奇怪。」雖然嘴上不肯退讓，可雲雀也明白，這要不是因為彭哥列內部過於鬆散，就是有人默許了那些人這麼做。

但澤田綱吉對發生這種事卻絲毫沒有表示……也就是說，他多半不知情。

畢竟骸不僅是他的守護者，還是他所珍視、在乎的人。尤其這件事還發生在六道骸的被迫退讓之後，若澤田綱吉得知有人在此期間對被幽禁的骸下毒，絕不可能無動於衷。

發生這種事，無論是對澤田綱吉還是彭哥列家族來說，都不是好現象。

「你不打算告訴他嗎？」他看著骸略顯疲態的面色微微瞇起眼睛，故作不知的別過眼，難得耐著性子與骸對話。

骸摩挲著手上的戒指，許久後才調適好複雜的心情，緩緩開口回應：「沒那個必要。」

雲雀隨著骸的小動作望向他指上的戒指。雖然與彭哥列戒指相比，那只是枚極其普通的銀戒，但雲雀卻能感覺出，那枚戒指所象徵的含意多半與他們正在談論的某人脫不了關係。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別多嘴？」他試圖從骸的意思推敲出對方不請自來的原因，但反問後也不見骸有任何神情變化，可見這猜想並非是真正的原因。

「也許……只是因為那時候沒認同他的人只有你。」

雲雀知道，骸所指的是澤田綱吉召集守護者來討論要如何處置他的那場會議。

回想起當時，他不由得望向骸，看著他此刻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聽著他用清冷的聲音悠悠問道：「你說……澤田綱吉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雲雀別過眼，下意識閃躲起對方那副他所不習慣的模樣，冷冷拋下一句：「我沒興趣與你閒聊，如果沒別的事就滾吧。」

他才沒興趣跟他討論澤田綱吉。雖然以彭哥列的角度來看，那是他的首領，但從風紀財團的角度看去，他也不過是一個偶爾的合作對象罷了。

相較於他看待澤田綱吉時的單純，眼前這人眼中的澤田綱吉意味著什麼，絕對比他所認定的要複雜許多。

沉默一陣後，他再次不自覺看向骸的雙眼。那雙異色的眼睛深沉得彷彿深不見底，讓人不僅看不清他眼裡倒映出來的所有，更難以確切讀出隱藏在那之後的縝密心思。

即使他們正面對面談話，他依舊無法看透六道骸這個人，想不明白他今日來找自己的真正意圖。

如果對方不肯說，自己也想不明白，就沒必要繼續這種無謂的交流了吧？

耐心用盡後，雲雀直白地用眼神向對方下了逐客令，但骸卻裝作沒看懂他的暗示，反而別過頭望著他辦公室裡的花瓶擺飾，自顧自地開口說道：「幫我一個忙吧，雲雀恭彌。」

他趁他回絕前趕忙收起微笑，神情嚴肅地將他的所求訴出。

「請你替我……送來我的花吧。」

*****

他已許久沒離開那個地方了。

難得再次披上象徵黑手黨身分的披風，他在行駛中的座車後座上心急如焚，故作鎮定地望著窗外。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在他眼前飛逝，然而他卻沒有心力關注眼前光景，滿腦子只想著要盡快到達目的地，想趕緊找到那個記憶片段中的人，好將心裡的疑問全問個明白。

就算沒回過頭，開車的了平也能感覺到阿綱此時的焦慮難安。他不經意間透過後照鏡望向後座，眉間悄然緊皺。

在守護者中，他算是私下較少與阿綱有交流的對象。一來是因為他大多時候都在跑外務工作，二來也是因為看不慣那些年對方的行事作風，久而久之，兩人便漸行漸遠。

雖然有著黑手黨的身分、雖然明白他如此轉變的原因，了平還是很難接受那些殺伐狠戾的手段、很難接受變成那樣的澤田綱吉。

儘管如此，他依舊沒有真正離開黑手黨、彭哥列……以及澤田綱吉這個人。他的不離開不為其他，僅是因為過去那點情分，和另一個諷刺感十足的原因——因為沒有必要。

從那之後，他們就越來越少有交集，既已至此，也就沒必要做到那種令彼此都難堪的地步了。

因此當阿綱主動找上他時，了平是意外且有些不知所措的。好在知道原因後，他很快便明白對方為何會找上他，也因為有了這點明白，了平才能在面對阿綱時少一些尷尬，慶幸著可以很單純的讓這次見面成為一種必要的協助。

「還要多久才到？」突如其來的提問裡藏有一絲不耐，語氣裡那獨屬於上位者才有的冷意，讓了平下意識將視線別過後照鏡。他轉而看向路況，卻在移開目光的下一秒發現，自己根本沒必要這番小心翼翼。

因為對方根本無心關注於他。阿綱心心念念的，都是提出提問後可能得到的回答。

「再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回應後，了平再次瞄向後方。他看著阿綱任由自己被漆黑的披風包裹全身，神情疲憊而緊繃地靠在車窗旁，那副模樣，諷刺地與他如今的形象極為相符。

失去骸後，他便放任自己沉淪於他所厭棄的黑手黨習氣中，將自己完全浸染於黑暗，隔絕可能觸及的一切光明。

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執著，像是在懲罰著誰，也像是在向誰贖罪。

對於他，了平心中有些複雜，或許帶著一絲憐憫，但令他感受更深，是那份無能為力。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阿綱向自己提出請求時，毫不猶豫地直接應下吧。

畢竟，如今想見雲雀恭彌，似乎只能透過他。

除了剛才的兩段對話，阿綱便不再與了平有其他交流。車內安靜得僅剩座車引擎的低鳴聲，及兩人時不時起伏的微弱呼吸聲。

時隔數年與了平的再次見面，要說阿綱心裡沒有一絲觸動是不可能的。但在透過庫洛姆看到那段記憶後，任何再深刻的內心動搖，都比不上知曉那段記憶後所理解的訊息要來得令他受到衝擊。

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私下見了雲雀。

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那些假意依附的小家族針對。

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讓雲雀幫了他，而自己卻沒能為他做些什麼。

他們都在瞞著他、瞞著他所有事。

在那段記憶中，他感覺自己與雲雀恭彌的視角重疊。多虧如此，他才能藉著雲雀的雙眼，看見了骸從未在他面前展露的模樣，以及隱藏在無奈之後的些微落寞。

儘管阿綱一直都知道，骸在人前人後，在自己面前與在其他人面前有著不同的模樣。但他所見過的，從來都是骸的從容，而不是他的委屈與迫不得已。

過去他們有所矛盾時，骸多半會毫不留情地向他挑明發火，因此即便骸真感到委屈，他在自己面前展現出來的也只會是足以刺傷彼此的銳利。

他一直認為，那樣的針鋒相對是一種對彼此的互相坦承，卻沒想過會是另一種可能……

骸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一切，並非是他的全部。

他早該意識到的。正是因為他從未察覺，才導致現實發生那場無法挽回的惡夢。

他不禁想，要是庫洛姆沒有來找自己，自己是否會繼續這麼一無所知地活下去，成為一個既可憐又可笑的存在？

口口聲聲說著愛他，卻什麼都沒能為他做到，甚至沒能察覺到那些潛伏在他身邊的威脅。

太多的訊息透過那段記憶向他傳遞，使他此刻的思緒亂作一團。儘管他仍然無法完全理解給他這段記憶的真正意義，卻有種盲目的肯定——他總覺得沒能明白的一切，可以在雲雀身上得到解答。

座車緩緩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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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安全鎖被解除的瞬間急忙推開車門，只留下一句「在這裡等我」，連句道謝的話都顧不上說就趕忙離開。

了平坐在駕駛座上，隔著車窗望向他，看著他與自己漸行漸遠的背影，看著黑色的披風隨著他的步伐在他身後擺動，與他一路跟隨，無法分離。

了平緊蹙眉心，閉上雙眼，試圖忽略心中湧上的複雜情感。

可這一幕卻深深映在他的眼中，許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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