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淺 - #8

「所以，大小姐，你想聊什麼呢？」Anson在我身旁蕩着秋千，隨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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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約了住在我家附近的Anson去附近的公園聊天。我覺得我急需要找一個人聊聊，而比起一向十分理性冷靜的Giselle；這一刻，花心多情的Anson好像是個更好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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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見了Just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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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頓時停下動作，轉頭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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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一點。」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們只是聊了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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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依舊盯著我，眼神像是在審視我說的是否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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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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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晃著秋千，看着遠方的路燈：「我覺得，我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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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皺了皺眉，顯然不太相信：「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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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確定。」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很早之前就不喜歡他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和別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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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還是一副懷疑的樣子，我嘆了口氣，慢慢補充：「只是，有些細微的點，之前沒有想通。現在，終於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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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我片刻，才慢慢點了點頭，語氣少了幾分調侃，多了幾分認真：「那還不錯，總算沒白見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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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年我離開香港得太匆忙，半年後又開始了一段新戀情，Anson 和 Giselle 一直以為我是靠著新戀情來轉移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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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意識到，我不再喜歡 Justin 了。只不過，那時候的我，還不甘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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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人當作後備這件事，很傷我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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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像網上的心靈雞湯所說的，就像被熱水燙一樣，痛到受不了的時候，你自然就會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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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Anson 從褲袋裡掏出一包煙，熟練地點燃，一抹微弱的紅光在昏暗的公園裡忽明忽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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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頭看向他，Anson不常抽煙，抽煙的時候通常都代表他有心事。察覺到我視線的他默不作聲地遞出煙盒，示意我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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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抽煙的，忘了嗎？」我搖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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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叼着煙失笑，「當年是誰失戀把我整包煙都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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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去的回憶突然襲來，一時間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我突然無比慶幸這個公園的燈光十分昏暗，這樣Anson就不會看到我此刻的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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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晃著秋千，視線瞥向他。橘紅色的微光映在他側臉上，煙霧繚繞，讓他看起來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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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我終於還是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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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抬頭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打算跟阿婷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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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秋千，手肘撐在大腿上，定睛地看着他。說不上很震驚，卻又挺意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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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婷——Erica，我們都叫她Ca姐，是 Anson 的女朋友，也是個典型的高冷美女。他們交往多年，從他在英國念書時就在一起，算起來，九年有餘。雖然Ca姐性格偏高冷，但對Anson很好，走過了遠距離戀愛，後來就算發現Anson出過軌也選擇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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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他們會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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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說話？」Anson 見我良久沒回應，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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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說：「你知道嗎，我一直都看不透你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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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低笑一聲，仰頭吐出一口煙霧：「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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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認真的。」我歪著頭，盯著他，「這麼多年來，你劈腿無數，卻一直不肯跟Ca姐分手。我以為，你只是肉體上得不到滿足，心裡其實還是很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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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又自顧自地接著說：「但有時，我又覺得，你不是真的愛她。你只是喜歡她對你好，喜歡這段關係裡，她永遠是那個輸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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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輕輕拂過，帶著淡淡的煙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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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什麼現在突然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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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低下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她想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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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覺得這沒什麼問題，「很正常吧，你也二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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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指間的煙燼悄然落下，他盯著地面還沒完全熄滅的灰燼，像是在整理思緒：「我突然發現，我不夠喜歡她。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很有默契，我不可能遇到更合拍的人了。但當她開玩笑地問我什麼時候和她結婚時，我害怕了。我一想到，這一生只能跟這個人一起，我覺得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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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頓，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笑了幾聲:「談戀愛出軌就算了，但如果我的婚姻也是這樣，那也太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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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輕輕晃著，夜色深沉，我靜了下來，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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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認同 Anson 的感情觀，甚至剛認識的時候，因為他的「玩家」形象，對他有點反感。後來發現，他確實是個不錯的朋友，而Ca姐也總是選擇原諒他，我就當作——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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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真的覺得自己不夠愛她的話，早點分開也是好事。」一時間想不到該說什麼，畢竟，這段感情裡，該被安慰的是Ca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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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沒有說話，指間的煙已經燃到盡頭，他彈了彈煙灰，將最後一點餘燼碾滅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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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公德心。」我嘟囔了一句，伸腳把煙灰碾了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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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側過頭瞥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忽然低聲問道：「你覺得，我是不是個很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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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像是從喉間壓低了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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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公園的燈光昏暗，他的輪廓隱沒在光影裡，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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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反問：「你是怎樣看待自己出軌不專一這件事的？你覺得是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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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輕輕摩挲著手指，像是在整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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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對的……但又不至於是什麼大錯。」他的語氣淡淡的，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就像是撒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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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忽然開口：「我家裡的人，幾乎都出軌過。我小時候，親眼見過我媽跟情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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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讓我愣了一下，原本還想繼續晃秋千的動作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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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很平靜，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所以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有時候，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一個愛無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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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下，沒有立刻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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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過秋千架，鐵鏈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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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家事不要多言，這是母親從小教我的。我低下頭，盯著地上的煙灰，忽然覺得有些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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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討厭他們嗎？」過了好一會，我才開聲打破這遍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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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嗤笑了一聲，眼神晦暗：「如果我真的討厭，我大概不會變成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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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抿唇。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有些人恨著某種東西，會拼命遠離它；有些人卻恨著恨著，就變成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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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可能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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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著頭，把打火機在手裡轉了轉，半晌才開口：「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有一天會遇到一個讓我收心的人，但阿婷不是那個人。」他頓了一下，「又或者說，是我終於明白，阿婷她值得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而我是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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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on 用拇指彈了一下打火機，火焰瞬間跳躍了一下，又熄滅。「我試過的⋯⋯但我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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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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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恨你的。」我緩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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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他微微揚起嘴角，語氣平靜得有些過分，「總比浪費餘生在我身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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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秋千晃動的聲音消失了，公園陷入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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