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青塚》 - 第3章晨間閒談

「我們在這多待幾天，之後要走山道，冬日山路滑，馬車在這個時候過去不容易，貨物能雇騾車，人盡量騎馬。」莫歌陵指著輿圖對潘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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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瞧你們帶的東西也不多，應該能全員乘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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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是可以，不過王爺……」潘倫看了屈少勤一眼，眼中藏著猶疑。這承恩王低調許久，且一向跟在國師身旁，未曾去過國子監，自然沒學過那六藝，也不知國師教是不教，能不能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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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可以騎。」屈少勤毫無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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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道：「那就這麼定了，馬的事給本王處理，你們好好休息，五天後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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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雪紛飛，驛站內卻是一片熱鬧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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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站滿了趕騾車的軍士，正忙著整理貨物、清點藥材與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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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在帳冊上飛快記錄，一邊吆喝著數字，一邊催促伙夫準備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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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劈啪作響，灶頭上熱氣蒸騰，肉湯香氣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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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名雜役從後廚挑著熱水桶往房舍送，白霧籠罩了整個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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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踩著積雪，披著裘衣巡過一圈，眼中不放過一絲疏漏，嗓音雖仍帶些鼻音，但命令依舊俐落：「馬匹要在出發前再檢一次蹄鐵，騾車多備草料，山路難走，別到時人到了半途，坐騎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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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這裡是陵冕邊地最繁忙的中轉驛——進入山道的最後落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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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昨日歇息得早，翌日，屈少勤於寅時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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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未亮，雪未停，整個驛站被晨霧籠罩，他披上狐裘，未驚動熟睡的勤風，一人洗漱後緩步出門，想著是否能在伙房找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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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蒸籠裡有許多饅頭已經蒸熟了，應該是隨行伙夫起來先做的，他挑了兩個拿在手裡，準備回房，然而一出房門，就看見庭院中央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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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駐足，目光落在院中央那道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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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一身俐落勁裝，動作行雲流水，卻不失凌厲，雖是舞劍，卻隱隱有殺伐氣，即便隔了一段距離，也能聽到劍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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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這麼早？」莫歌陵察覺到他的視線，劍式一收，眼神落在他手中的饅頭，「本王還以為自己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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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剛剛起。」屈少勤舉了舉手中的饅頭，遞出一個：「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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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沒有拒絕，兩人坐在院前的石階上，腳邊是尚未掃淨的雪地，四周只聽得到雪落在瓦上的細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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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很奇妙，這個陵冕聲名遠播的大元帥，今朝是個和他一起啃饅頭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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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咬了一口饅頭，「那日的藥，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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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道過謝了，怎麼又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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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今天的道謝更加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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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彎了彎嘴角：「那本王接受你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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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短暫沉默，只有齒間咀嚼饅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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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在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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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嗎？」屈少勤回以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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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笑了一聲，望著天邊逐漸透出的青白色天光：「那……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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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思量片刻：「你的名字，意思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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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據說是我抓周的時候，抓了一柄劍，二舅父說，我生來就是當將軍的料，所以長輩們給我取了莫翟兩個字當大名，不過我們大多數是習慣用表字，歌陵就是我的表字，是有歌頌忠義、盡忠報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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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一口饅頭，聲音含糊不清地問：「你的名字呢？是什麼意思？克勤克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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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垂下眼眸，「父皇希望我能勵精圖治，勤敏為民，和你比起來，倒是顯得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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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期許，父皇不管對他還是屈少遊都是一樣的，母妃更是不願見他，母子二人甚至從未看清過對方的容顏，其實已經習慣了，左右都沒相處過，沒有感情，他並不覺得難過，只是偶爾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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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本就並非事事如意，是人總有憾事，他從不認為這是一個需要介懷的心事，那樣太過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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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將最後一口饅頭咬下去，嚼了半天才道：「挺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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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有些錯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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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啊，挺好聽的。」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人不是為了旁人活的，你想它代表什麼，它就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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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長劍，「我先去洗漱了，待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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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坐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她並未過多言語，甚至那安慰人的話也很普通，不過他有一種感覺，她的話語雖簡單，卻好似明白自己心中的釋然，所以不安慰，而是告訴他能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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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像他想像中那樣冷酷，也並非旁人所傳的桀驁不馴。她是直率、通透的，沒有一個形容詞是如今晨的她這般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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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莫歌陵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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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低下頭輕笑一聲，沒想到她竟是第一個懂自己內心所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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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在一個陽光熹微的早晨聊過天，但是屈少勤知道，那天過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變得些微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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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他們只是對彼此之間的身分和那點薄弱的遠房親族關係心照不宣而已，而那次的閒談，自稱的轉變，無形中拉近兩個人的距離，他們出乎意料的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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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時間一晃而過，使團全員換上馬匹，物資分成十幾份掛在眾人身上，除了較大的包袱還雇了一頭騾子拉車，全員皆是輕裝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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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丘縣本身就是丘陵地，縣城後面就是將墟山，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入山，行進速度並不快，冬日的積雪路滑，只要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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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在前頭帶隊，別留伊和陌上花壓隊，以確保所有人的安全，就這麼有驚無險地過了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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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倫和屈少勤是此次使團裡地位最高的兩人，理所當然地與莫歌陵並駕齊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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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下官一直想問，為何這座山，叫將墟山？」潘倫與莫歌陵攀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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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我朝鎮國將軍帶兵攻入蒼國，蒼國將領死守白雲山，彈盡糧絕後他們誓死不降，最終全在白雲山中的亂岭谷，跳崖殉國。舊時蒼國人為紀念他們，便改稱白雲山為將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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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歌陵指著不遠處的那座山頭：「亂岭谷便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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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會經過那嗎？」潘倫一想到會經過死了那麼多人的山谷，就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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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啊，走那兒快。」她語氣自然，但屈少勤敏銳地捕捉到莫歌陵話語裡音調的輕微揚起，以及她眼底閃過的一絲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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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直到現在，有柴夫上山砍柴時，都還聽得到金戈鐵馬的聲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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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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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倫臉色開始發白：「殿下，咱們還是改道吧，太不吉利了，萬一，下官是說萬一發生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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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那裡快啊，你難道不想快一點進京嗎？」莫歌陵眼底幾乎藏不住笑意，卻還是裝出一副正經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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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潘倫可是了半天，還沒可是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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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終於開口：「侯爺，莫元帥她逗你的呢，亂岭谷那條山路是野路，走那裡雖快，卻可能迷路，而且我們那麼多人，怎麼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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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這樣嗎？」潘倫轉頭看莫歌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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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開些玩笑，活絡氣氛嘛，你不會生氣吧？」莫歌陵噗哧一笑，頗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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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會。」個鬼啊！潘倫明面上不敢說，心裡卻咆哮道，根本不好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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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望向莫歌陵，她俏皮的表情，笑意未退，像冬雪中偶爾露出的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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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怎麼沒騙到你呢？」莫歌陵嘆了口氣，裝出一副惋惜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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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我都會事先看輿圖？」他揚了揚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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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你真是……」莫歌陵正欲再和他拉扯幾回合，忽然間，臉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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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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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瞳孔一縮，轉頭已經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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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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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清晨的長劍擦過他的臉頰，擋住了那一隻冷箭，那把斬過千軍萬馬的劍，將他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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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被莫歌陵拉下馬，跌入雪地中，冰冷的觸感瞬間喚回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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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趴下，有敵襲。」莫歌陵按著屈少勤的頭，拔起插在地上的佩劍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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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掩護，分散！」她再度疾言厲色下達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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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少勤被她護著躲在山壁上的巨石後，一邊喘息，一邊還在回想方才那一瞬的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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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著，別出來，他們的目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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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近在咫尺，眼神肅然，再無方才調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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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鬼面元帥在戰場上的樣子吧，屈少勤不合時宜的想到，嘴上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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