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星如故 - 第五十五章草場

風原帳今日來了位稀客——伊莫。

原因無他，子峘如今除了親理政務會出現在代王宮外，其餘時間幾乎都在風原帳。

大巫祭輕搖著羽扇——那是趙凝送給他的晉地之物，遠遠望著伊莫匆匆而來，唇角微勾，略顯無奈，看來他這風原帳再無往日安寧。

伊莫前腳剛進王帳，便聽見子峘正唸著：「……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這……這是何意啊？」

看似他正向著對案而坐的趙凝，請益《詩》之內容。

只見趙凝臉色微慍，道：「這首……」話還未說完，眼角餘光瞥見伊莫入內，遂住了口。

子峘見狀也望向伊莫，正要責怪侍衛怎沒通傳，才想起是自己要侍衛們閃遠點的。

「臣，拜見大王、夫人。」伊莫向前行禮。

趙凝略微頷首，她實則還未習慣這個稱呼。

「免禮了，有何事嗎？」子峘抬了抬手，問道。

伊莫望了趙凝一眼，她會意正欲起身離去，卻讓子峘攔住，道：「直接說吧！王后不是外人。」

趙凝復又坐下，眼睫微扇。

伊莫道：「臣有一事稟報，幾日前拓達領兵佔了胡槲部一草場，與蘇怛羅部的人發生爭執。蘇部派人傳來消息，祈與我方交涉，大王意欲派何人前往？」

子峘微一皺眉，問：「胡槲部的草場，蘇怛羅部也要干涉了？」

伊莫回道：「年初，我們佔了蘇部東邊草場後，聽說他們往西挪了挪，林胡諸部有些紛爭，最後胡槲部受到重創，連族長也被殺害了。」

「那蘇部，怕也只是想趁機奪取好處罷了。」伊莫直接下了結論。

子峘思考半晌，隨後將手中竹簡一放，笑道：「本王親自前往與那賀烈溫交涉！」

伊莫眉毛挑得老高，內心驚愕，一時語塞，「大王，這……。」心中暗想，這事兒也不用親自出馬吧？

只是這大王時常出人意表，隨興而至，倒是不便一口反對了他。

子峘那張稜角分明，帶著不羈笑意的臉，此時卻輕嘆了聲，道：「這代王宮忒也悶人了，本王得出去透透氣。」

他如同一隻翱翔慣了的鷹，受困於牢籠，再沒往日自由恣意。

追根究底，眼前這人要負上大半責任！

於是他抬眼看著伊莫，道：「你留王城，代本王處理政事。」

語氣斷然，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是。」伊莫只得應承下來。這大王，雖然耳根子軟，也十足信任自己；可一旦下了決定，卻是有點一意孤行。

「臣讓阿魯爾率王宮侍衛隨行，護衛大王安危。」伊莫只能退而求其次，保衛好大王安全。

子峘頷首，隨即看向趙凝，「王后也隨本王一起吧？」

趙凝正著手收拾案上書簡，被他突然一問，略感詫異地望著他。

他又笑了笑，補充道：「有王后在，本王傷了病了，也好過給大巫祭的那些巫醫診治。」

更何況，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有點不滿——在這風原帳中，怎地就只有趙凝與大巫祭比鄰而居、朝夕相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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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峘與趙凝等一行人抵達代國的西邊境，已是秋末冬初。

張熙作為趙氏親衛，職責所在，自是率隊隨行。

此處代人、林胡、樓煩等部落雜處，地界模糊，多以水草、河流等粗略劃分，故時常爭端不斷。

但這十幾年間，代國靠著半農半牧的穩固政體，又出了個驍勇善戰的王子峘，周遭的戎狄部落也不敢隨意招惹。

可是，這次爭奪的胡槲部草場，那可是一處位置絕佳，草高株密的地方。

方圓二三十里地，平時還顯不出它的好處來；可一到寒冬，迎著西北大風口，風雪愈大，雪愈是停不住。

如遇上大雪災，別處平地的積雪早已將水草厚蓋；此地，雪卻只有一兩尺厚，還能露出幾指高的草尖。

蘇怛羅部覬覦此草場許久了，這次對儋林沒拿下好處，回過頭來，便想趁胡槲部剛死了族長及可以打仗的男人，欺負老弱婦孺。

誰知道，有人比他們早來了一步——

拓達知道子峘要來，早已命人好好備下接風宴。

兩人可是自小一起騎馬打仗到大的，就連子峘即將要迎娶的晉國貴女——代國未來的王后，也是他們一道喬裝潛入晉都給認識的。

而且拓達還知道，子峘自從當了代王後，已經快被王宮政務給悶壞了。

遠邊一隊王騎馳來，踏著秋草金浪，為首一人身穿雪狐皮裘，跨銀晝駿馬，正是代王子峘。

他勒馬稍停，回首望向隨後而至的趙凝。她因長時間跑馬，氣色比平時更加紅潤，他眼中不掩讚賞，笑道：「王后這馬術，可是精進不少。」

趙凝也是心情歡快，遼闊的草原似有種魔力，她開懷一笑：「是嗎？」

此時，拓達已率眾於氈帳營地外迎接，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臣拓達，拜見大王、夫人。」

子峘哈哈大笑，翻身下馬，大步上前一把將拓達拉起，搭著他肩膀笑道：「你我之間，還拘這麼多禮嗎？」

拓達一雙粗眉下盡是爽朗笑意，抓了抓後腦勺道：「王威還是要有的，免得底下人不服管啊。」

說著，將子峘與趙凝迎入大帳，命人呈上熱呼呼的奶茶，把冷風寒氣都隔絕於外。

拓達開門見山道：「大王，先聽臣說說蘇怛羅的情況。稍晚，已命人備下宴饗，為大王接風洗塵。」

子峘頷首，舉碗喝了一大口，道：「你說吧。」

拓達道：「蘇怛羅本來往西邊打儋林去了，這次回頭來爭胡槲的草場，聽說是他們在西邊吃了苦頭。」

「哦？」子峘露出狐疑之色，問道：「先前不是說賀烈溫聯合昆察，殺了忽爾達，又抓了托爾。怎麼？這樣都拿不下儋林？難道他倆又反目了？」

拓達撓了撓頭，道：「我也不清楚他倆到底有無反目。不過據探子回報，那日確實有一隊胡槲軍突襲了蘇怛羅，才逼得賀烈溫倉皇退回老巢。」

「但是，事後卻傳出，胡槲族長昆察死了，隨昆察一齊出動的部落男人，沒一個回到胡槲去。」拓達費力的陳述他所知道的所有消息，語氣也漸漸不拘禮數，彷彿又回到從前兩人並肩的日子。

子峘略一皺眉，問：「昆察怎麼死的？」

拓達搖頭道：「沒有人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麼事？」子峘追問。

「蘇怛羅被襲擊那日，有人見到，托爾突然出現在胡槲軍中……」

「啊？」子峘詫異出聲，打斷了拓達的話，隨即道：「你繼續說。」

拓達續道：「據說，是托爾的一個安答將他救了出去，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胡槲部人，還是儋林人。」

子峘聽得眉頭越鎖越緊，思緒有些混亂，便又問：「知道此人姓甚名誰嗎？」

拓達想了想，回道：「好像叫毋卹……」

匡噹一聲——

拓達語聲剛落，卻見趙凝一失手，將正端著的銅碗打翻在地。

子峘急忙望去，只見她臉色煞白，不由得關切地問：「王后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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