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勇者們 - 05 ｜夢的實與虛

05｜實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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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場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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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陷入這種夢之中，也許是因為她在林子裡睡的不好的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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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種虛虛實實、使人捉摸不定的惡夢，所以瑟蕾雅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正跌入了夢境的沼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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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那些一瞬不瞬跳動的畫面，流轉的非常快，但是每一道畫面，都非常的清楚與深刻，因為這些，全都來自她這四年間的真實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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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同時冒出了許多軍隊，在瑟蕾雅意識形態的注視下，全都重疊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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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百、幾千，或是幾萬的軍隊影像就這麼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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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士兵的身影會重疊在一塊是因為，他們都重複著相同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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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齊發的升天、拉動並射出大砲、高舉持劍衝鋒，將所有能夠進行攻擊的手段，全都往魔軍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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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戰役的畫面全都同時進行，瑟蕾雅的意識形態就這麼注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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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記憶透過這場夢又重新上演一次，逼的瑟蕾雅的意識不得不沉浸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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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和自己同一陣線的不計其數的士兵，對瑟蕾雅來說，根本就不是戰死的，他們是被獵殺、被玩弄、被分解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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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全新的畫面就這麼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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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面是瑟蕾雅所經歷的，與魔族的廝殺之中，最可怕的一場戰爭，來自於蓋哈茲的某處，是她以勇者名義經歷的最後一場戰爭，由一萬名人類士兵，面對兩千名魔王創造出來的災劫兵 (Calamity Soldier)，以及六隻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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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災劫兵，是魔王用詛咒符文澆鑄的高階兵種，它們跟死靈法師操縱死者殘屍轉化而成的骸骨士兵不同，擁有高超防禦與進攻技巧，還擁有如自我意識一般的敏捷性，與緩慢移動的駭骨士兵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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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雅對這場戰爭記憶猶新，所以夢裡的畫面也因此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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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瑟蕾雅的記憶中，她率領的一眾士兵，不是一瞬間就死去的，是被一寸寸撕開，一吋吋失去尊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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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開始劇烈的流轉，而任何一個畫面，在夢裡以意識形態存在著的瑟蕾雅，都能完整而清楚的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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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年輕士兵，腿被災劫兵用一把戰斧徹底砍斷。那不是乾淨俐落的切割，而是骨頭碎裂、皮肉撕扯的殘酷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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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尖叫著爬向自己的小腿，因為完全失去了理智，所以被他用雙手把自己斷掉的小腿撿起來，試圖把它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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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全身的重量壓上去，但下一秒，一隻長矛刺穿了他的背，把他像破麻袋一樣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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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著嘴，吐出濃濃的血沫與胃液，眼神混濁還沒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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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又再次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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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一位老兵。他胸口被錘子砸扁，鎧甲內的肋骨呈現如紙片般被折斷的狀態，而這狀態下的肋骨就這麼刺穿了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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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泥水裡，用沾滿血的手撐著地面，每次咳嗽都噴出泡沫與鮮紅血塊，像吐出自己腐爛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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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呼吸，嘴一張一合，那模樣看起來就像溺水的狗，直到整張臉變紫、眼珠爆出，那老兵才終於不得不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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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畫面帶到了一名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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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雅印象很深刻，因為這女孩很崇拜自己，所以才會踏上前線，只為追隨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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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面跟剛剛比起來的都不同，以劇烈衝擊的形式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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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已經被災劫兵的劍刃劃開，從眉骨一路劈到下顎，露出半邊牙齒與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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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喘息，還在努力把垂下的臉皮撩回去，好像這樣就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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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著搖晃，嘴角溢出唾液與鮮血混合的黑泥，發出含混不清的哭聲，並且向著當時的瑟蕾雅大喊：「救救我、瑟蕾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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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雅記得很清楚，她當時在看到女孩變成這副模樣之後，終於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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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總是要勉強抵禦下魔軍的進攻、勉強撬開魔軍的陣線、又勉強的將他們暫時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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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勉強，在每場戰爭中所耗費的，都至少是一半以上的兵力，也就是一半以上的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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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更多時候，他們迎來的並不是勉強，而是軍隊完全潰堤之後的完全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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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雅一次次頻繁的揮舞著手中的騎士劍，加入了一場又一場的戰爭，只有她反反覆覆的以勇者的身份歷經這一切，直到她的心完全的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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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瑟蕾雅的內心就不在盈滿著戰士的英勇魂魄，而是顯得膽怯而逃避著什麼的———懦弱者的悲催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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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繼續著，女兵的身軀突然的被拽起，五根粗大到到不行的手指，就這麼牢牢抓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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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畫面的最下處，出現了當時在場的瑟蕾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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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瑟蕾雅，親眼見識到這場面後，終於沒有辦法再繼續裝著勇者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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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本性一覽無遺的露出，膽怯的眼神浮現在臉上，這時的她不是勇者，而是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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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的劍晃了幾晃，不是因為想要抬起，而是因為想要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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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不自覺的往後撤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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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女兵被巨人高高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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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雅開始向後轉，抬起來倉促的步伐逃竄著，而她的身後，巨人已經把那女兵丟到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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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女兵被巨人的兩排利齒絞碎到不能發出聲音之前，伴隨著淒慘的哀嚎，瑟蕾雅都能清楚的聽到「救救我」、「瑟蕾雅大人」這樣模糊不清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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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有回頭，只是一直跑一直跑，遠離女兵、巨人、戰場、逃離整片蓋哈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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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場戰爭中，一萬名士兵全滅，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知道她是在戰爭展開一半後就狼狽逃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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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妳就這樣子逃跑喔，有夠殘忍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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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景裡，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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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句話響起之後，瑟蕾雅的意識形態也驚覺到畫面的再次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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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得這道聲線的主人是誰，自然知道正在被夢境慢慢築起的輪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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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瑟莉亞・汰沃瑪(Isalia Tiuma)....」望著築起完畢後的那張臉，以意識形態陷入夢境的瑟蕾雅忍不住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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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瑟莉亞的那張臉，看起來是那麼的冷冽、英勇、完美、無暇。她的髮色與瞳色都是極淺的金，就像是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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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小與沒用。」但她在這裡所說的話，是那麼的陰暗與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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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是一種意識的幽光、一扇潛意識與真實之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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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論是驚懼的、逃避的、愧疚的、壓抑的等等在靈魂裡的所有思想與情緒，都會在夢中扭曲變形、然後以意想不到的形式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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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啊，瑟蕾雅，」夢裡的伊瑟莉亞繼續說道:「枉費妳還是金弧（Golden Arc ）的一員，真的是在丟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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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夢境裡，所有來自這名伊瑟莉亞的話語，都不是真切出現在真實世界上的，所以這些話並不來自瑟蕾雅的記憶，而是這場夢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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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意識型態的瑟蕾雅冷不住對其反駁:「我不是不再逃避，讓自己成為預言之中的勇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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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妳明明就只是一個沒用的膽小鬼，卻還是因為預言，不得不裝作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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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瑟莉亞的吐字如裁縫師在裁作時的準確、對稱，沒有一絲贅音:「妳只是沒有逃過而已，只是沒有逃出妳的命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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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妳啊，瑟蕾雅。」她接著說，聲音有某種金屬切割過空氣般的穿透力:「妳還是沒有撐到最後，妳沒有到死之前都還咬牙死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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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後時刻，在那場蓋哈茲的防線戰爭中，妳還是逃了啊!」話語一落金弧之創者、光之化身的伊瑟莉亞・汰沃瑪的輪廓開始出現變化：「妳一直都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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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因為妳的逃跑，才會死的啊！瑟蕾雅！」伊瑟莉亞的話語音變得可怕而詭異，語調破碎、聲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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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在這夢裡，她的下顎被尖銳之物貫入，撕裂整張臉頰，眼角滲出混雜在一塊的血與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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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在這裡的伊瑟莉亞，變成了一具屍體，胸腔凹陷，面容殘毀，雙臂扭曲，長髮沾滿泥與屍汁，她的兩隻眼睛則死死睜著，就像是不甘、不肯閉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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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過度衝擊的關係，意識型態的瑟蕾雅開始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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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開始崩塌，因為瑟蕾雅的意識已經完全承受不住，只想逃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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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是瑟蕾雅在夜晚林子裡的悲鳴聲，她如願的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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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睜開眼，瞳孔驟然收縮，像是從深海中被拽回水面的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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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哈、呼哈、呼哈、哈…」醒來後的瑟蕾雅坐了起來，她大口的喘著粗氣，一手不由得按住自己起伏不斷的胸膛，雙眼空茫地掃視四周，彷彿夢境的殘影還盤據在這空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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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長一陣子，她的手掌離開胸口，兩隻手的所有指尖分別抓住自己的左右臂膀，然後把頭埋進手臂形成的洞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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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要逃避預言，所以她拚命的逃，而就是因為她不斷的逃，反而加速了預言的成真，反倒像是走到捷徑一般，讓她更加接近了預言的成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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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名為瑟蕾雅的她，真的成為了自己最想逃離的、三勇者之一的瑟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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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為了預言之中的那個人，成為了預言之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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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逃走了，並且決定不再回去當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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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人生之中，一定也會遇到，就算是身陷危險，也絕對得硬著頭皮去面對的時刻，」她的腦海裡又浮現起伊瑟莉亞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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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個時候，妳也要像這樣子逃走嗎?到那個時候，妳也能夠如願的逃走嗎?」但是跟夢裡的不同，這是她真的曾經對自己所說出口的話:「瑟蕾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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