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流光 - 殺機

夜色沉沉，天邊只餘最後一抹霞光。

江離回到房間，沉默地一層層解開手上的繃帶，滲出的血早已乾涸，與破裂的皮肉黏在一起，一扯就是鑽心的疼。

他面無表情，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是冷著臉，指尖發白地硬生生扯下最後一截繃帶，掌心皮肉翻卷，血紅刺眼。

——「江離，你一定要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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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一頓，繃得死死的掌心瞬間顫了下。

那股痛意終於後知後覺襲來，他不自覺攥緊手掌，崩裂的傷口再度溢出血來，鮮紅沿著掌紋蜿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悄然無聲沒入冰冷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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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誰都想多管閒事嗎？還不是因為……」

他盯著掌心，半晌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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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瀰漫在寂靜的空氣裡，只有燭火輕輕躍動，映在他的眉眼間，將陰影拖得更深，像是覆蓋了一層壓抑不散的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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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起身，推開房門。

月色灑落庭院，落花無聲，他一路走到東側廊道，停下。

東廂房那扇窗靜靜關著，像她剛剛瞪著他時那樣倔強。

江離站在廊下陰影裡，指節緊扣著藏在袖中的傷藥瓶。

幾息後，他低咒一聲，猛地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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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走幾步，又停下。

他站在黑暗裡，一動不動站了許久，然後他一咬牙，回頭把藥瓶往她門檻上一擱，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迅速轉身大步離去。

他腳步很快，快得像是怕被什麼追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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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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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慕瑤還是沒理他。

她經過他面前時板著一張臉，故意重重哼了一聲，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一大早便跑不見人影。

直到傍晚，她又回來換了身鵝黃長裙，路過他時再次哼了聲，就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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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沒動，只靜靜地站著。

直到她走遠，他才起身，踩著夜色慢慢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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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瑤沒用輕靈訣，只是慢悠悠地走著，淺黃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格外顯眼。

江離不緊不慢地落在她身後十丈開外，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山徑、過石橋，抵達燈火初起的湖水鎮。

她停在一家熟悉的麵店前，低頭看著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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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涼，樹影斑駁，江離隔著一條街靜靜看著她點菜、坐下，等熱湯冒著白氣地端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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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回視線，拳頭攥了又鬆，才終於做好心理準備。

他深吸了口氣，剛要抬腳過街，忽然——

一股極淡、極冷的氣息，悄然從街口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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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尋常靈氣，而是一種陰冷扭曲、如蛇蜷伏般的壓迫感，像是什麼東西在黑暗中悄然張望，無聲地將目光落在他背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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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瞳孔微縮，眼神驟冷，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氣息瞬間內斂，退回了濃密的樹蔭之下。

風聲驟然寂靜，耳畔一瞬連街上的喧鬧都聽不見了，只剩下心跳聲——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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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依舊懸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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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五指悄然扣緊劍柄，卻沒有拔劍，不是不想，而是本能告訴他——

他打不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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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氣息，比慕瑤強得多，也比以往追殺他的魔修更進一層，藏不住的惡意如潮水輕拍，僅是流露出一絲，便讓他冷汗潸然。

至少是築基大圓滿……甚至，半步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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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動，那目光也沒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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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路過，不是恰巧。

——就是衝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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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吸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抬頭，看向街對面的慕瑤。

她正一邊用筷子攪拌麵條，一邊往嘴裡送，腮幫子鼓鼓的，全然不知身邊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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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微微垂下眼，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片刻後又鬆開手，轉而握住劍柄。

不能讓她被捲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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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迅速低身，借助夜色和街道旁的雜物掩護，往鎮外藏劍派的方向疾奔而去。

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的目光始終警惕地掃視四周，心中緊繃如弦。

然而，在他剛剛踏出湖水鎮的瞬間，一股陰冷扭曲的氣息便立即鎖定了他。

江離猛然止步，幾乎同時，一道光在夜色中驟然炸開。

「——收！」

伴隨著一聲詭異的笑聲，一團灰白色珠光驟然膨脹，無聲無息地將他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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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象瞬間扭曲、崩碎，等他再睜眼，已經置身於一處死寂的空地。

腳下是冰冷如鐵的黑石，濃霧籠罩四周，能見度不足三丈，幽暗沉悶得彷彿整個空間都在壓迫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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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握緊劍，腳步微微後撤，沉聲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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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輕輕一顫，隨之傳來一聲低低的笑，如藏於陰影中的毒蛇吐信，陰冷刺骨。

「呵……原來只是個練氣期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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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翻湧間，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袍魔修自迷霧中緩步走出，袖口繡著暗紅符紋，蒼白的臉在灰霧映襯下顯得愈發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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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冷聲道：「你是誰？」

他語氣平靜，目光卻警惕地掃視四周，尋找任何可能的破綻或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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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修似乎早已看透他的心思，唇角勾起譏諷的笑意：「別費心了，小子。」

「這裡是藏虛珠內的空間，與外界完全隔絕。」他把玩著手中的灰色珠子，聲音透著一種病態的愉悅：「就算你那位名滿天下的師尊——流雲劍仙親自來了，他也絕對察覺不到這裡的半點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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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指節緊繃，握劍的手悄然收緊：「……藏虛珠？」

「嘿，看不出來吧？」魔修笑了笑，將珠子拋向半空，又輕巧接住，語氣帶著幾分炫耀，「黑市淘來的寶貝，專門用來困人，哪怕是元嬰修士，被困進來也只能乖乖認命。」

「嘖嘖，用來抓你倒是浪費了點……不過嘛——」

魔修話鋒一轉，目光驟冷，語氣陰森低沉：「有人說，你身上藏著點了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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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輕彈，灰白霧氣瞬間擴散開來，像是受命而動的毒蛇，在空氣中扭曲、蠢動。

「現在交出來，我讓你死得痛快點；要是還嘴硬……」他笑了笑，聲音變得輕柔陰狠，「我便一寸寸拆了你，慢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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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江離突然打斷他，聲音低沉冷冽，他微微抬起劍，眼神毫無懼意，「廢話真多。」

魔修一怔，隨即怒極反笑：「好，好啊！」

「不知死活的東西，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練氣期的垃圾在我面前，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話音未落，魔修手中灰白色的霧氣猛然暴漲，霧中隱約可見尖刺與影刃，朝江離迅速合攏。

江離瞳孔微縮，腳下一踏，瞬間使出無痕劍法，劍光化作一道疾風，他的身影剎那間移開原地，幾乎與刺來的霧刃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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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得倒快，看你能撐多久！」魔修冷哼，手掌一揮，灰白霧氣彷彿有靈性般重新凝聚，從四面八方向江離包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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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腳步一錯，劍勢驟然變化，一招飛霞掠影劈出，劍光如流霞，從一側直取魔修身形。

然而劍刃尚未及身，那霧氣竟如活物般猛地膨脹，化作一道屏障，硬生生擋下了劍勢，瞬間反撲。

鐺！

危及之時，江離迅速收劍，生生扛下了這一擊，迎面而來的巨力震得他倒退數步，嘴角溢出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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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點能耐？」魔修譏笑一聲，雙手輕抬，霧氣如漩渦般瘋狂攪動，形成一道道碾壓而下的氣刃。

江離抿緊嘴唇，握劍的手一抖，劍氣外放，霧氣在劍鋒周圍被切開幾分，藉著這道縫隙，他毫不猶豫地使出斜影穿雲，拚著體表被霧氣腐蝕出道道傷口，劍勢不停，直直刺向了前方的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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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冷笑一聲，抬手間灰白霧氣再度聚攏，化作一道堅實的盾牆，毫不費力地擋下了這凌厲一擊。

「可笑，練氣期的劍修，還想刺穿我的防禦？」魔修嘲諷地開口，一隻手凝著盾牆，另一手緩緩抬起，操控著霧氣再次攻向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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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刺骨的寒意從背後襲來，江離卻紋絲不動，他手中長劍微微一震，劍勢忽而陡變，劍光霎時劃破夜幕，從不同方位交替襲向魔修，正是無痕劍法的第三式——無聲疾雨！

這一劍太快、太堅決，饒是魔修也沒預料到他這麼狠，冰涼的霧氣穿過江離後背的同時，他面前的盾牆也轟然破碎，凌厲的劍光瞬間逼至他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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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瞳孔驟縮，身形急退，灰白霧氣在他身側倉促凝聚成屏障，堪堪擋下了兩道劍影，餘下的劍光卻勢如破竹，從屏障的死角穿透而出，鋒芒擦著他匆忙抬起的手臂掠過，鮮血噴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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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吃痛，目光一冷，他抬手捂住被劍氣割裂的傷口，神情陰鷙：「區區練氣期的劍修，竟敢傷我到這種地步……」

灰白霧氣再次翻湧，幾乎要將整片空間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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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面無表情，抬頭望向四周，他的後背火辣辣的疼，那是霧氣腐蝕留下的傷口，但目光卻始終冷靜，握劍的手也很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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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接我幾招！」魔修怒極反笑，周身魔氣瘋狂湧動，「死吧！」

他大喝一聲，灰白霧氣猶如洶湧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勢朝江離撲去，每一道霧氣所過之處，地面的黑石都被腐蝕出一道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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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咬緊牙關，知道以他的實力必定躲不過這一擊，既然如此，不如——拼命一搏！

他渾身靈力瘋狂運轉，長劍在手中舞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劍幕，劍氣縱橫交錯，彷彿築起一道屏障，硬生生撕開了霧氣的侵襲之勢。

但每一劍都讓他的靈力快速流失，每一劍都讓後背的腐蝕傷口更加撕裂，鮮血浸透了衣袍，順著指尖一滴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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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滾開！」江離一聲低吼，雙目赤紅，整個人如同壓縮到極限的弓弦。

就在灰白霧氣幾乎將他完全吞沒的瞬間，他身形暴起，手中長劍劍光再次暴漲，拖曳出一道直線，直刺向魔修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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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利刃破開皮肉的聲音響起，魔修一手緊握著劍刃，身形被這一下帶得倒退數步，他的手掌被削得幾乎斷了一半，眼中滿是震怒與不敢置信。

「你——」魔修臉色漲紅，強行壓下劇痛，猛地抬手，一道灰白霧氣從掌心迸發，將江離的劍狠狠震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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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身形劇震，喉間一甜，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體內靈力枯竭，渾身上下的腐蝕傷口仍在不斷流血，疼得他視線模糊，無力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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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修喘息著站穩，抬手捂住手上的傷口，目光陰冷至極：「區區練氣期，竟有如此實力……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他目光一閃，抬手操控霧氣，將江離如同玩偶般拎到半空。

「無論是什麼，讓我一寸一寸剖開你……」灰白霧氣緩緩壓迫住江離的四肢，魔修貪婪地看著他：「這樣的好東西，應該是我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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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渾身無法動彈，視線模糊得像隔著一層濃霧，眼前只有魔修那張猙獰扭曲的臉，他聽著對方帶著殘忍的笑聲，卻再無力反抗，身體像是被釘死在虛空。

他極力強撐著即將崩潰的意識，身體卻怎麼也無法動彈，他恍惚中意識到 ——這次可能真的走到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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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助的窒息中，一幅幅畫面像洪流般湧來，刺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清和手裡捏著茶杯，漫不經心說著：「長河山沒那麼多規矩，既然來了，就是一家人。」

——早上慕瑤輕哼著離去，眼角卻在悄悄瞟著他的樣子……她刻意換了一身顯眼的鵝黃衣裳，走路慢得好像在等著誰似的。

可是直到最後，他也沒來得及把那句道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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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江離喉頭滾動，眼淚與血混在一起滑落。

灰白霧氣越發收緊，像冷鐵一樣封死了他僅剩的呼吸。

就在這窒息的死寂中，一道驟然亮起的光，像劃破天幕的流星般刺入他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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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芒明亮得刺目，溫暖而熾烈，將周圍冰冷的灰霧轟然炸開。

江離茫然地望著那光，眼前的黑暗仿佛被一層層剝開，灰白的世界瞬間染上了色彩，那是燦爛的粉色，如同春日桃花的灼灼盛放，帶著不顧一切的熱烈與倔強，直直撞進他的心底。

那光芒越來越近，粉色的火焰如同風中的花瓣，旋轉、翻飛，直奔他的方向而來。

「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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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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