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煙火仍然燦爛 -Far Away Home- - #03. 日落巴黎與你的側影

九月二日，新學期首天下午。

在副校展室的電腦螢幕前，那株銀手毬依舊靜靜佇立在螢幕旁。在石川和中村的細心呵護下正茁壯成長，葉片展得比前陣子更開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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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攤開的是幾張文件和手繪草圖。雖未完全定稿，卻能看出設計者的用心與想像力。中村坐在一旁，肩背略微前傾，一邊指著草圖上的幾處細節，一邊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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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這邊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讓不同學年的作品區分開來？用顏色或材質……就像畫展的分區那樣。」

「嗯。不過如果走廊空間有限，展示板要做活動式才行。不然萬一校長不批准固定設置，我們也還能彈性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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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聽著中村的話，點頭，側身靠近一點。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筆在設計圖邊緣隨手寫了幾個關鍵詞。兩人間的對話時而緊湊、時而拉長，有幾次中村皺著眉搔了搔臉頰，石川便順手為她倒了杯咖啡，這是屬於她們之間獨有的節奏，不急也不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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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當中村收起草圖、起來準備回家整理正式的企劃書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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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田中的聲音像突襲般闖入空間，而他的手上正提著一袋膨脹得幾乎要撐破的便利店膠袋，笑得像做賊得逞似的。「我又來打擾啦！」

「你剛才肯定是趁我沒注意，偷偷溜去買零食吧？」石川瞇起眼睛，吐槽起來。

「嘿嘿，被你發現啦。」田中咧嘴一笑，毫無羞恥地舉起那袋戰利品晃了晃。「別生氣嘛！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當然要開點好東西來慶祝一下吧？」

「這也算是慶祝喔？」中村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然！人類總要有點糖分，才有力氣活下去嘛。」田中理直氣壯地拉開桌邊椅子坐下，隨手撕開一包薯片，倒進嘴裡。

「我說你們，這副校長室……真的越來越像『小鬼俱樂部』了。」

「前輩，還差一隻小鬼啊。」中村含笑低聲說，手上拿起了一塊夾心餅。

「沒有真木在，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這聚會也太安靜了啦！」田中嘴裡塞著薯片，發音含糊卻不忘高談闊論一番。

「人家跟她太太正在巴黎蜜月呢，哪還有空管你這小鬼的聚會……最好她回來的時候記得帶點手信，否則我就直接把她的年度報告評為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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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說到「太太」時語氣刻意加重，裝作一臉妒忌的樣子，卻又壓不住嘴角隱約的笑意。話音剛落，中村嘴角一翹，抬起手機敲了一陣，似是正跟誰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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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已經把前輩的話，發訊息提醒她了喔。」

「欸？你擅自發送什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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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皺起眉頭，轉過頭來看著中村，而中村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把手機螢幕翻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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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真木的回覆：『副校長大人饒命啊！回來帶一盒巧克力讓你倆分著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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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盯著那句話幾秒，終於「噗哧」一聲笑出來，伸手戳了戳中村的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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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亂發訊息也就算了，那家伙又在回什麼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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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在旁邊早就笑得前仰後合，嘴裡的薯片差點掉出來。他瞄向石川辦公桌上的電子鐘，忽然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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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石川。你那個電子鐘上……鬧鐘的小圖案不見了耶？」

「取消掉了啊，反正……也不需要了。」石川隨意地瞥了一眼電子鐘，淡淡地回應。而田中瞬間變得驚訝。

「什麼？真的假的！不是說你每個星期五都會準時人間蒸發，趕去參加什麼相親活動嗎？」

「相親啊……」石川反而輕笑一聲，話中帶著輕鬆的語調，手肘撐著桌沿，轉頭看向窗外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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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啊，才不需要那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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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笑了，柔和的眼光投在石川身上。就在這時，田中的視線忽然一轉，微微瞇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打壞主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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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那我剛剛是不是有看見……」他故作神秘地湊近石川，把聲音壓低。「你剛才說那句話時，有偷偷瞄了一眼中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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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眉頭一挑，但沒否認，只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將一張紙往前移了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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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露出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笑容啊！該不會是……婚禮那天，你接到花球的威力太強？再加上中村的扶持救美……然後就找到真愛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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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他自己先笑出聲來。中村臉頰浮起一點薄紅，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側頭看向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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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先生，怎麼問得那麼直接呀。」

「小鬼，少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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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則是整張臉漲紅了，話後便別過頭去。而田中剛剛吃完最後一塊薯片，隨意地把包裝袋放到桌上，舔了舔指尖，視線轉向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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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中村，今天我經過一樓走廊的時候啊，剛好聽到幾個學生在那邊小聲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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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側頭望向他，好奇地等待田中接下來的話。而田中一臉正經地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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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他們在說石川喔！說什麼……今天有學生遲到，結果石川居然！居然只叫人家下次不要再犯，就這樣放過了！」他誇張地舉起雙手，接著說。「放在以前的話，石川肯定是罵一大輪，還附贈一份警告書，外加留校寫反省文一千字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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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田中如此誇張的話，中村只是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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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只這樣喔。」田中語氣越來越誇張，眼神帶著求八卦的光。「他們還說，石川今天在早會上用！溫！柔！的！語氣！講話！甚至、甚至還會剛剛主動和學生說再見！這根本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全校教學風格最剛硬的副校長大人啊！」

「所以！中村啊……你知道石川的真愛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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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看著他，笑意再也藏不住，溫柔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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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看來……你還沒發現呢。」她眨了眨眼，故作無奈地搖頭。「觀察力這麼差，可得小心一輩子都單身喔。」

「欸，為什麼你突然對我人身攻擊了！」田中裝作受傷地捂住胸口。

「新學期一到，就那麼想爭取年終評核不合格了？」石川冷不防地舉起一疊文件，輕輕拍在田中頭上。

「嗚哇！」田中誇張地喊痛，雙手捂著腦袋，像小學生一樣大叫。「我只是轉述學生的話啦！再說，那些小鬼觀察力也滿敏銳的嘛！」

「那些小鬼啊，盡會胡說八道。」石川一邊說，一邊將那疊文件拍回桌上。「再說的話，通通都得記警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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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嘛，前輩在今天，還真的有點不一樣喔。」中村偏著頭，語調仍舊輕盈。

「小鬼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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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立刻回頭瞪她。但話才說到一半，她忽然頓住，最後只是低頭小聲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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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們愛說什麼就說個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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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人，果然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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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在旁邊樂不可支，邊笑邊搖頭。但轉眼間便感覺到，石川那道銳利得像能切割空氣的眼神投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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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不說了。」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卻還是補了一句。「我真的很羨慕真木啦！能和她太太一起去渡蜜月，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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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中村沒再接話。她只是低著頭，默默地開始整理桌面上的零食包裝袋。

再之後，三人的話題也逐漸從打趣轉入些許「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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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田中啊，棒球隊那邊的事，你也該收拾心情了吧？」石川雙手交叉，變得認真起來。「再這樣鬆鬆垮垮下去，下星期的比賽你打算怎麼交代？」

「你怎麼連這都記得那麼清楚……」

「我要是連學會的動態都不掌握，那才奇怪吧。」石川斜眼看他一眼。

「好啦好啦，我會盯著他們練習的啦……」田中縮了縮脖子，撓頭自嘲，「我只是想先收拾心情嘛，先從薯片開始。」

「還有我的班導報告今天晚上給你。別忘了幫我蓋章確認喔，前輩。」一旁的中村也笑著開口。

「我沒忘啦，今晚我看看。」石川翻了翻手邊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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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三人也聊了不同的話題，在一片笑聲中，時間也悄悄推進。石川瞥了一眼電子鐘，數字顯示著「17:13」，不禁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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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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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地說，手下立刻把手提電腦和文件塞進手袋裡，然後在抽屜裡翻找鑰匙。中村看到她的動作，也默默收拾起自己的公事包與筆記本。田中眨了眨眼，看著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起身，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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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們……怎麼那麼快要走啦？還要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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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中村忽然走近他，溫柔地伸出手，輕輕拉住田中的手腕，把他帶出副校長室門口。她一邊笑著，一邊壓低聲音對他說：「別再問了，再問下去的話，明（あき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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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句頓了頓，她又立刻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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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輩不會放過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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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也剛好望了過來，似笑非笑，眼角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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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小鬼，我們先走一步啦。」石川朝田中舉了舉手，而中村則彎著眼睛，笑著點頭：「那麼下星期一見囉，田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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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副校長室，鞋跟踏在走廊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而走著走著，石川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便側頭看向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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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難得是星期五，要不要去遠一點的那家『滿腹』燒肉店？我記得你說過想吃那家的牛肋條。」

「和你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中村聞言一笑，溫柔地望向她。

「紗由里，你總是那麼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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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背影，漸漸融入走廊盡頭被餘光染黃的世界中。

而在教員室裡，田中從門後半探出頭，瞇著眼睛看著那遠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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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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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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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睡房的地毯上，身旁是我的行李箱。拉鍊已經拉上八分，東西早已經收拾好，準備清單也已核對過好幾次。當我在手機上輸入好資料，準備報到的時候……我抬了頭，看向對面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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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正跪在另一只打開的行李箱旁，臉上那種熟悉的，在選擇困難時才會出現的苦惱表情，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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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帶哪件洋裝好呢？這件比較輕、但天氣好像也不太穩定……然後畫具要不要帶水彩組啊？雖然色鉛筆比較方便，可是萬一那邊有很想畫水彩畫的風景就……啊對了！我要帶恐龍君和小熊們一起去旅行，不然晚上肯定睡不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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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嘀咕，邊把洋裝放進去又拿出來、把小熊放進去又拿出來，像在在跟行李箱玩「選我選我」的遊戲一般。我一邊接著網頁上的按鈕，一邊默默看著那個幾乎快要滿出來的箱子，忍不住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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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這樣的話……行李可能會過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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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抬起頭來看我，露出像準備郊遊小朋友一樣期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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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知道嗎？這可是我這兩段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旅遊呢！而且是和你一起渡蜜月耶！不好好準備一下的話，怎麼對得起這段行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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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上的畫面已經顯示「報到完成」，但注意力早就不在那些條碼和班機資訊上。

我放下手機，走到她身後，輕輕地把她抱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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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洗好澡的知惠子，身體還溫暖，頭髮也帶桔梗香。我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忍不住低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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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老婆大人都說得對……那麼，要幫忙一起收拾你的行李嗎？」

「嗯，好呀太太！」她笑了，轉頭看我，把手上的小熊公仔塞到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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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兩人蹲在行李箱旁一邊收拾，一邊閒聊。進度慢得可以……大概比不上我改一疊英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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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今天晚上石川跟中村來家裡吃飯啊……」我一邊把知惠子的睡裙摺好，一邊開口。「感覺還不錯，對吧？」

「可不只『不錯』囉！」她瞇起眼睛，然後湊近我細聲笑。「重點可不止於此啊，秋！你有沒有留意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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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瞄了她一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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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石川那副『忽然變成能好好說話的人』的樣子嗎？」我把知惠子隨意放在床邊的化妝袋塞進行李箱角落，繼續說。「她啊，今天全場只罵我兩次欸，破新低紀錄。」

「還有呢？」

「可多了……例如她居然會叫中村作『紗由里』，而且語氣超！溫！柔！搞不好……中村其實是馴獸師，收服了野生的石川吧。」

「噗，對喔對喔！」知惠子邊笑邊點頭，「雖然她對我們還是三句不離『去你的』啦，可是那個表情……我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幸福呢。」

「她今天連說『麻煩你了』都會特別溫柔。要是在以前，肯定用『煩死了你們』開場。」我想了想，也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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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笑著笑著，知惠子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撥了撥我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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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還有一件事！中村她的變化超大……你有發現嗎？」

「你說她開始抽煙那件事？」

「對對對！」

「我以為她只是好奇抽抽看，結果她在抽石川那一款呢。」

「對啊！我看到她點起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看到幻覺了。她明明一直都不抽煙嘛，那晚也搖頭說不要……」

「結果跟石川你一口我一口在抽，還抽了四五根？太扯了！」我接著她的話，邊笑邊搖頭：「那可是七星牌薄荷12MG款欸，我自己抽都會覺得嗆，中村那種乖孩子居然能撐得下去？」

「所以我才說嘛，這一定是……花球的神秘力量。」知惠子壓低聲音，裝作神秘地湊到面前。

「哈？只有石川被花球打中而已啊？」

「但最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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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看幾秒，然後異口同聲：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FdPJGNKT
| 石川終於被收服了？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HOSxXfxZ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cNOBw7r6
（　ﾟдﾟ）　　 Σ(ﾟ口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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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兩人一起笑倒在地毯上，我笑到肚子痛，知惠子笑到抱著恐龍君滾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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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你的行李到底收完沒啊……」我忍著笑，扶著她坐起來。

「還沒啊，都是花球害的。」

「原來幾天前的花球，還能拖慢收納效率……太邪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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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打鬧，一邊把物品拼命地塞到箱裡。當知惠子把箱子的拉鍊拉上後，行李總算收拾好了。她剛剛一直笑著說帶太多行李可不方便，但另一面卻把箱子塞得快要撐破。裡頭不只是衣服與畫具，還有恐龍君與小熊公仔 —— 因為她最後還是不忍心獨留公仔在家。我本來想提醒她考慮重量限制，但看到她把那兩隻玩偶塞進去時，眼裡閃過的那一點雀躍，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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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兩個箱子推到窗邊，洗漱後兩人便躺回床上。她乖乖地窩進我的懷裡，呼吸還是一樣安穩。我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然後她像貓咪似的在蹭著我的臉頰，最後才不捨地吻了我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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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啦，秋。」

「嗯，晚安，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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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我把床頭燈關掉，房間陷入黑暗。時間彷彿開始慢了下來，而我也安心地閉上了眼。

但是在不久後，我們兩人又在幾乎同一時間睜開眼。兩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出驚叫，只是默默地從床上彈起來，好像要確認什麼，不然沒辦法睡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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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護照……」

「應該……在手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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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在比賽一樣衝往桌邊的手袋，各自翻開拉鍊，翻找、確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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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這裡。」

「我這邊也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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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彼此交換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後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床上，重新鑽進棉被裡。她靠著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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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太興奮了吧。」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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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應得輕鬆，心裡也確實這麼想。只是我沒料到……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nq8nryZdy

半小時不到，她又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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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她口渴，或者突然想起哪件小東西忘了帶，但她蹲在地上，跟剛才一樣的動作：翻開手袋、再次確認護照有沒有放好、然後合上、打開、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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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像中了什麼咒語一樣，機械式重複這個動作。小心翼翼、沒有聲音，甚至沒把我吵醒……至少，她以為我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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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我沒有立刻起來制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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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五次，她不只是打開手袋，而是把它抱在懷裡，一次又一次地翻找，像是忘了自己已經找過幾次。我決定起來，輕輕地從後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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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放好了喔，護照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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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貼近她耳邊，輕聲說道。而知惠子的身體微微一震，轉過頭，臉上露出有點迷糊又有點心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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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啊，嗯……我……」她停頓了一下，勉強扯出笑容。

「大概……是太緊張了吧。第一次出國，還是蜜月旅行嘛……這次，我一定一覺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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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再多說，只是緩緩地拉她回床上，像往常那樣摟著她，讓她把臉埋在我胸口。輕輕撫著她的髮絲，聽她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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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真的只是太緊張了。

第一次出國、第一次旅行這麼長時間、第一次以「妻子」的身分走向世界……我想，這樣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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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剛才她看著護照的時候，眼神顯得有點空洞。

我輕輕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低聲在心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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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能夠順順利利就好了。

只要她高興，她幸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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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醒來的時候，腦袋還是有點昏沉。

大概是因為收拾行裝而折騰得太晚，也可能是她半夜起床的次數實在太多，結果整晚都是閉著眼，睡意也在不知不覺間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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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知惠子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頭髮亂七八糟地披在肩上，呆了一會後，才開始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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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早……我先去洗澡好了，等等到機場的時候，我們再買杯咖啡吧。」她不忘抱了抱我，喃喃道。

「嗯，你先洗。」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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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著浴室走去；但還沒走幾步，忽然間停住了腳步。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雙眼睜大，然後下一秒立刻轉身，猛地跑向玄關，甚至顧不上穿上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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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叫住她，玄關的門已經「啪」地打開。我連忙起身，走到門口，只見她正從信箱裡拿出幾封信，然後滿臉如釋重負地關上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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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

「嘻嘻，差點忘了拿信啦！出發前不拿好的話，回來時信箱就會被塞爆啦。」她轉頭看著我，嘴角勾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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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然後笑出聲來。於是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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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啦。那你準備好後，我們就差不多要出發囉。」

「沒問題，那我先洗澡囉！」說罷，她拿著那疊信，轉身便往樓梯衝去，腳步輕快得完全不像剛剛那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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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我目送她的背影，但她奔往的方向……分明是二樓的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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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不是說要去浴室嗎？

我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問，卻又立刻想到：她可能想順便拿衣服換裝，這樣洗完澡就不用再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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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回到客廳後，我坐在沙發上，望向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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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旅行的第零天，果然還是會有點手忙腳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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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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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機場櫃檯，處理行李託運比我想像中還順利。知惠子那只裝滿了恐龍君、小熊和兩套畫具（最後她決定水彩和色鉛筆組都拿過去）的行李箱，沒有被收費，也沒有被要求拆開檢查。雖然在放上行李帶時，地勤職員確實多看了一眼那包微微鼓起的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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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有驚無險……」她小聲在我耳邊笑。

「還沒完喔，安檢才是最容易出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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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說，一邊牽著她的手往安檢口走。誰知道話才剛說完，真就立刻「出包」。

進X光機前，我已經把皮帶、外套、手機全都乖乖放上托盤，唯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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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的手錶還在手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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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手腕上那只銀色金屬錶，頓時感到一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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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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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退回去解下手錶，再重新走一遍安檢，但還是被請到旁邊做簡單檢查。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但知惠子在出口處等我時，已經笑得幾乎要彎下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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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安檢是最容易出包的地方，太太你說得沒錯！」

「是你太順利而已。」我走過去，一臉無奈。

「別誇我，這是我的實力，秋只是可愛的冒失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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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著眼，還帶點小得意的樣子。我只能笑笑，伸手拉過她的行李包，幫她背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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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太太。去找你剛剛念了一路的『咖啡』囉。」

「嗯哼，好呀！」她快樂地轉了一圈。「我可得喝點東西醒醒，不然等下真的要靠你的公主抱搬我上飛機了喔？」

「就算我願意，登機口前應該也會有保安來攔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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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兩人笑笑鬧鬧地走進禁區。往登機口前，還不忘來到咖啡店準備購買咖啡。

明明打算買杯咖啡提神，但當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手上拿著的是冰薄荷朱古力……而知惠子也一樣，明明一直嚷著說「我愛秋秋，但我更愛咖啡」，但最後在手上的，卻是熱朱古力牛奶。兩人看著手上的飲品，對望了一眼後，隨即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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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說要買咖啡嗎？」我拿著吸管，把朱古力和忌廉攬勻。

「就是啊……」

「走進去時心裡喊著『一定要咖啡』……結果出來卻拿了這個，笑死。」

「我也是耶！」知惠子睜大眼看我，然後乾脆笑出來。「果然是新婚夫婦，這是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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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登機廣播響起，我們也走到隊伍那邊等候上機。

知惠子一邊排隊，一邊打呵欠。看著她那迷迷糊糊的臉、帶睡意的眼神，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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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笑什麼啦？」她鼓起腮，轉頭瞪我一眼。「打呵欠有那麼好看嗎？」

「當然有，我家太太的呵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呵欠。」

「秋……別那麼說話啦！」聽到我的話後，她一邊說，一邊用拳頭輕輕捶我一下。「真的很羞恥呢！」

「但那是事實嘛，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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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旅程，也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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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段航程大約十三小時左右，從東京直飛巴黎，期間並不需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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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其他人來說，這只是一次長途飛行而已；但對我和知惠子而言，這是我們的蜜月旅行，更是兩人第一次的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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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離開跑道後，不久便改平並穩定地繼續飛行。當提醒扣上安全帶的燈跪熄滅後，知惠子便轉過頭來看著我，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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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小時……那麼我們應該能慢慢適應時差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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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還來不及回答，她已經打了個呵欠，乖乖地調整好座椅，蓋上毯子，然後不忘親了親我的臉頰，說了聲「晚安囉」便安穩地閉上了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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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過身，看著她臉上的輪廓，在機艙的燈光下顯得柔和。眼睫毛垂落的影子，嘴角彷彿還保留著剛才那句話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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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很熟，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轉過頭，看向窗外。

雲層還未完全散去，景色盡是一片白，像一張沒有塗上任何顏色的畫紙。

但我心中的顏色，也正悄悄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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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任由那段記憶從深處緩緩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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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
這個地方對我而言並不算陌生，因為我出生在那裡。
但那年春天，我卻覺得自己被拋進了一個「不屬於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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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國中畢業的春天。
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離開日本：不是旅行，是搬家。是一整個家，因為雙親的工作從日出之國帶往另一端的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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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目的地，正是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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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在哭。不是悄悄抹眼淚那種，而是會和父親當面爭吵、聲音顫抖、一直表達自己不願離開的理由、不斷被父親無視我的感受、最後氣得哭出聲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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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父親與母親幾乎同時接到了任命通知，說是進行三年的課題研究。
對我來說，從小以日法雙語為母語，英文也說得來，在當地生活並沒有太大問題。
但我就是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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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並沒有很多朋友，也不是那種愛熱鬧的學生。但我喜歡那個習慣不過的日常：在圖書館中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偶爾來到櫃檯前，看看圖書管理員這個月的手繪書簽準備得怎樣、在便當屋買晚餐時，老闆總是笑著問「孩子，怎麼總是只有你一人吃飯？」、甚至一個人去參加終夏祭，看著煙火綻放……這些東西，父親當然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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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巴黎有更好的教育環境、有他熟悉的圈子、有我們應該回去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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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些不是我的根。
他說我太孩子氣。
我說他太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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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坐在沙發上，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用一貫冷靜到讓人發瘋的語氣說：「你夠了。」
而那個「夠了」，總會讓我瞬間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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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因為害怕才哭，我是因為憤怒而喊。無論怎麼說他都不聽，不管表達得多直白，他都能用「你還小」一句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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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機場那天，當我們拖著行李抵達成田的時候，我又再次哭了。
並沒有吵架，而是從登記到進入禁區後，我邊走邊掉眼淚，一句話都不想講。母親就這樣看著，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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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後，她轉頭看向父親，溫柔地笑了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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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還有一點時間吧？我帶孩子走一圈吧。」
「嗯，那我去吸根煙。登機前這裡集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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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難得沒有反對，可能因為怕了我這副樣子吧。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卻只覺得心裡發酸，彷彿那三年的時間已經預先壓在我肩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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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牽著我的手，沒說去哪，只是隨意地帶著我在機場裡走走。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冷靜一點，或是分散注意力，但老實說，那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想配合」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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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紀念照拍攝區、一間間免稅店、還有各種售賣不同餐點的食店。
我拖著行李，沒看任何東西，只是低著頭跟著她。眼睛還在紅，喉嚨也乾，情緒像一口沒吞下的水，卡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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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忽然停下來。
我抬頭一看，那是一家紀念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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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那種賣奢侈品或限定精品的店，而是什麼都有一點的小小空間：地方限定口味的餅乾和零食、旅行用的護頸枕、一些新出版的雜誌，甚至還有幾個剛推出沒多久的卡通角色周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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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門口，但沒有打算進去，只是呆呆地望著。母親倒是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去，繞了兩圈後，忽然在貨架前停下來。她轉頭看我，眼神像是發現什麼寶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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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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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抱著一隻毛公仔：能用一隻手剛剛好抱緊，是一隻綠色的小恐龍，但看上去又像鱷魚，肚皮米白，頭大大，眼神有點呆呆的，那是最近從漫畫雜誌中看到的新連載角色 ── 恐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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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套作品剛開始連載，因為角色表情搞笑、而且故事也輕鬆幽默，所以之前就在班上引起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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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刻的我卻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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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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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在鬧脾氣，母親只是低頭看著那隻毛公仔，又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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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君要去法國留學哦，你能陪牠一起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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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嘴，本想轉過頭離開，但看到母親下一刻拿著公仔走向收銀台。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EU5XAS9ZV
她還真的買了，而我的心裡卻有點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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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母親把公仔塞到我手上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想推開，但手卻沒那麼堅決。那種觸感軟軟的、溫溫的、有點笨拙的存在……讓我一瞬間，好像有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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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需要這個……」我小聲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抱著它，不太自然地低下頭。「謝、謝謝……」
「那麼，你要好好照顧這孩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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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我拿著毛公仔的手臂。
恐龍君很輕，但被我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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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母親突然看著我，隨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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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秋，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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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其實那時候喉嚨早就乾了，只是不想開口。她也沒多問，只是輕聲說：「那去那邊坐一會吧，我請你喝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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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到一家咖啡店，挑了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來，那裡能夠看到停機坪，還見到不斷有飛機出入。母親點了一杯熱咖啡，然後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沒問我想喝什麼，直接點了一杯冰薄荷朱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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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飲料送來時，我有些意外。她把那杯冰朱古力推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張了張嘴，本想說「我現在都幾歲了，還喝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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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卻搶先一步，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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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你想講的，待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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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多話，低頭喝了一口。冰朱古力甜得剛好，薄荷沁涼，但沒有強烈的刺激感，只是安靜地在喉嚨裡散開，不特別驚喜，但很舒服……就是普通的飲品：正正常常、帶點甜意，又夠涼快，讓人瞬間清醒一點，比眼淚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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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邊喝著手中的飲料，一邊看著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沒有人打算說什麼，就只是靜靜地喝著手中的飲料就夠了。快喝完的時候，母親忽然又起身，走回櫃台，點了一杯熱朱古力。我還沒問出口，她就拿著一個紙杯，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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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給爸爸的。他喝完這個，比較容易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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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母親則把那杯熱朱古力交給我。她沒有說什麼「幫媽媽送一下」或「拜託你」，只是很單純地、很自然地請我來做這件事。我皺了皺眉，其實心裡是有點抗拒的，因為還沒從那種和父親的冷戰情緒中走出來。但我也知道，這種時候，跟母親說「不要」才是真的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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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杯熱飲，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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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登機閘口前會合時，父親正站在牆邊，手裡拿著護照翻看機票。而我走上前，在他抬頭的瞬間，把熱朱古力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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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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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說得太快，連語氣都來不及調整。像是憋了很久卻還是憋不住的情緒，不甘願地吐出來一樣。他沒說話，看了我一眼之後伸手接過，然後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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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已經準備轉頭，下一秒卻看到他嘴角，好像微微動了一下。
一個極小的弧度，像是窗外剛好有光照進來時，嘴角不小心鬆了一下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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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恐龍君，被我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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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今天的餐點，兩位想要親子丼還是紅酒燴牛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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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服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裡拉出來。我眨了眨眼，朝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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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各一份吧，然後……想要一杯牛奶和可樂。」

「好的，請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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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利落地從餐車上取下兩份熱騰騰的餐盒，把飲品擺到盤上，放到我們面前，再輕聲說了聲「用餐愉快」後便推車離去。

我轉頭看身旁仍在熟睡的知惠子，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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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起來吃飯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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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揉眼睛，頭髮稍微亂著，本來臉上還掛著一副未完全清醒的樣子。但當她看到桌上的親子丼時，眼神立刻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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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飛機上也能吃到親子丼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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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接過那盒親子丼，我則打開紅酒燴牛肉，裡面的牛肉塊意外地還算厚實，配菜也不馬虎。她吃了一口雞肉，邊咀嚼邊瞥向我這邊，不懷好意地逐漸向我靠近……然後在眨眼間，用叉子偷走了一塊我的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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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輕聲抗議。「新婚第一趟旅程就偷你妻子的飛機餐，這樣合理嗎？」

「那是你太慢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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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臉得意，邊咀嚼邊舉起雙手，裝作「被抓到」的樣子。我也不甘示弱，等她低頭的瞬間，用筷子夾走她餐盒裡最大那塊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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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復仇成功。」

「居然偷我那塊雞腿肉！那塊我打段留著最後吃嘛！」她張大嘴看著我。

「人要學會活在當下，現在想吃就要先吃。」我一本正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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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得輕輕打我一下，卻又笑得合不攏嘴。

「我說我們兩位，這樣真的像家人嗎？才結婚沒幾天，就互搶飛機餐欸。」

「那就多坐幾次飛機吧，吃到你不想吃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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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了後笑到肩膀發抖，還沒說話，臉都快埋到餐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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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餐點後，我們把餐盒收好，並讓空服員來回收和呈上甜品。知惠子喝著她最後剩下的牛奶，我則慢慢地啜著可樂，氣泡已經微微散去，口中剩下些許甜味。知惠子一邊吃著香草雪糕，一邊發出滿足的「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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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我們便打開面前的小螢幕，隨意地選了一套動作電影來看。兩人一邊對身手敏捷的男主角驚嘆連連，一邊討論接下來的劇情走向。當電影結束後，她的頭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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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點累了。」

「那就睡一下吧，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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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點點頭，把毛毯拉到胸口。我側過身，輕輕地撫過她的頭髮，再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她沒有睜眼，只是笑了一下，像貓咪一樣動了動眉毛。幫她把毛毯蓋好，確認空調不會直接吹到她，然後拉低窗板，把那微亮的天色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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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才轉回自己這一側，從袋裡抽出那本帶來的參考書。並不是因為公務，我只是習慣安靜的時間裡，讓眼睛有點事做，讓腦子不要那麼快飄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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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果然……翻了沒幾頁，思緒又慢慢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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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不時把手上的書翻頁，眼睛看著字，腦子卻什麼都沒進去。
機艙燈早就暗下來了，只有小夜燈亮著。身邊的乘客大多已經入睡……母親也一樣，頭稍微靠向一邊，還蓋著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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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也想睡，但怎麼也睡不著。
所以又再把書多翻幾頁，當看不下去的時候；又抬頭往窗外望。飛機此刻穿過的是高空，雖然有點跨張，但總感覺現在的我……像是在星空中漫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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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發呆，一邊抱緊了手上的恐龍君：剛剛在機場裡買的、母親硬塞給我的毛公仔。嗯……說是「硬塞」也不太對，因為我明明是自己選擇抱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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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恐龍的手腳很短，頭很大，尾巴還因為擠進機艙座椅而有點彎。它的眼神有點呆，但手感比我想像中舒服很多。我一直以為毛公仔這種東西是給小孩子玩的，但現在抱著它，卻讓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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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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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艙裡傳來推車的聲響，看了看手錶，差不多到派愛飛機餐的時間。但我還是沒什麼胃口，只是把毛毯往下拉了拉，順手替恐龍君整理了一下被擠歪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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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傳來細微的動作聲，母親醒來了。她坐起身，打了個小呵欠，頭髮還有點亂，隨意地撥了下頭髮後便看著我笑了笑。再看了一眼過來的空服員，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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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親子丼和紅酒燴牛肉各一份，謝謝。」說罷，她小心地把餐盤放到我面前。「秋，來吃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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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她並沒有不悅，反而看著我幾秒，溫柔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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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生你爸爸的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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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視線沒離開手中的恐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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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想跟那個老頭子去什麼法國……他總不願意知道我在想什麼，每次都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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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看著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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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需要吃飯了。生氣可是很費力的事啊！不吃點東西的話，你怎麼有力氣繼續對抗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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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瞪了她一眼，想反駁，但她那個笑容太溫和，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絕……好家伙。
我只好嘆了口氣，拿起湯匙，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裡。味道嘛……比我預期中好一點，蛋還是熱的，雞肉也不柴。於是吃了一口報，再接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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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則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開始吃她點的燴牛肉，然後又舀了一塊牛肉到我的餐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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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吃點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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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那塊牛肉，然後抬頭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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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不是很愛吃牛肉嗎？」
「就因為好吃，所以也想跟孩子一起分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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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話，但還是把那塊牛肉吃下去，再用叉子挖了一口我這邊的蛋飯放到她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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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媽媽，公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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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像剛剛哄我買恐龍君那樣，眼角微微皺著，但看起來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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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母親把吃完的餐盒放好，又從手袋裡拿出濕紙巾擦手。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忽然伸了手過來，輕輕地撫摸我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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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頭髮，真的長了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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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話後，我側了頭，讓她繼續多摸幾下，然後順手從褲袋掏出一條髮圈，草草地把頭髮綁成一束簡單的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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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不讓我剪短啦。」我悶聲說。
「嗯哼，他啊……總覺得在日本，女性就該有女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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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搭話，只是低頭拉了拉剛綁好的髮束，心裡還有點悶。而她頓了頓，再溫柔地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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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啊，秋。這次去法國，雖然對你來說是全新的地方，但也因為那裡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知道你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也沒有人會告訴你應該怎麼穿、怎麼笑、該不該留長髮，也沒有人會用一套老規矩去定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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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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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那裡 —— 擁有『選擇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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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但她沒有再多說，只是輕輕地拍拍我手臂，像是把這句話遞給我、讓我自己拿著慢慢想。當時的我，只是把恐龍君重新抱緊了一點。那毛茸茸的觸感，讓我想起機場裡她遞給我這隻公仔的那一刻：那時我也是這樣，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被她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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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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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在心裡繞了一下，還來不及理清，推車的聲音便從機艙另一側緩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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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需要冰淇淋嗎？今天的口味是香草和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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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母親就先接過兩杯，一杯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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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給你。我記得你最近說喜歡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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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來，看著手中的雪糕杯，卻不知為什麼，鼻子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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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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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過來，眉毛挑了一下，等待我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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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剛才……有點任性。」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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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完，沒立刻回答，而是撕開自己的香草杯蓋，舀了一口。然後才邊咀嚼邊看著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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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任性，我怎麼知道你還在想什麼？我們接下來要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啊，好好享受這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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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著嘴，點了點頭，也打開了自己的雪糕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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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力的味道比想像中來得甜。我一邊吃，一邊望著母親。她用那小小的塑膠湯匙慢慢挖起來，專心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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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看了一眼，然後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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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思緒再飄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星空已經俏俏地換了個角度。看了看身旁的知惠子，她還在睡，頭輕輕地靠在座椅邊，嘴角有一點微微上揚，在做什麼開心的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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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們……要去好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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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說了句夢話，聲音像細小的氣泡，從喉嚨裡飄出來。我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她的皮膚有點熱，大概是被毛毯蓋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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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剛剛那兩段回憶還清晰得像剛發生一樣：那個死命抱著恐龍君、「不願理解」父親苦衷的我；那個在吃雪糕、心裡卻還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選擇」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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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個「害怕未知」的自己，其實一直都還在我心裡。

只是這次，我不是一個人前往未知，而是牽著她的手一起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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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長大了嗎？

老實說，我不太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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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現在的我，很想保護身旁這個睡得安穩的人。這份想要「守著她」的心情，比什麼都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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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手腕看了看錶，還有好幾個小時才抵達巴黎。

我低聲靠近她耳邊，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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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好夢，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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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輕輕闔上書本，把它放回椅背口袋，身子往後靠了靠，讓自己在這片夜空裡，稍稍閉上眼睛，稍歇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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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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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酒店房間的那一刻，我幾乎還沒來得及看清房間的全貌，就聽見身旁傳來「哇啊啊啊！」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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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快過來！這床、這床超軟的，比我們家的那張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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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直接一躍，撲上那張白得像會發光的雙人床。然後像隻洩了氣的貓，在上面翻滾、打滾、側躺、趴睡、扭腰……五秒內切換了五種姿勢。看著她整個人埋進枕頭裡，頭髮散亂、笑聲悶悶地從棉被裡冒出來，只能無奈地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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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滾完吧，等一下還要洗澡呢。不早點睡的話，明天可是會沒精神去玩喔。」

「那我就一直躺在這裡，然後明天哪裡都不去，看你怎麼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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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一樣那麼俏皮，甚至還帶幾分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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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房間，把行李箱放好，便順手打開燈。房間柔和的燈光，和床頭那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氣讓人立刻鬆了半口氣。床比想像中大，被子蓬鬆得像雲，靠窗那邊居然還有個小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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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下一秒，我聽到門「砰」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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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十幾個小時都不能抽煙，現在終於可以解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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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看來已經受不住煙癮的折磨，衝向露台，把露台門拉開就跑出去。椅子剛拉開，屁股就坐上去，一副「這才是人生」的姿態，從手中的小盒中甩出香煙。我還在把護照進保險箱，她就一邊吐煙一邊對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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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這裡風景超美的耶！能跟你一起來蜜月，還可以邊看美景邊抽煙，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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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去，天色雖然已暗，巴黎的街燈卻從遠方鋪成了柔黃的河流，樓下有車聲，但不吵。風吹上來的時候，連煙味都帶點安逸。於是我點上一根煙，靠在欄杆旁，望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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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來法國要開始戒煙嗎？」

「我哪有說『要』戒，只是說『可能考慮』啦。」她不忘露出一臉欠打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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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那樣，一人一根煙，在小小的露台上並肩而坐。晚風不冷，反而為疲憊的我們帶來幾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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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秋、你記得我剛剛在入境櫃檯的時候嗎？」知惠子一邊抽煙，一邊笑到眼角皺起來，「剛剛的我真的，緊張到腦袋一片空白欸！」

「你不是說你準備了三套自我介紹：一套法文、一套英文、一套地球通用的肢體語言嗎？」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一走到那個關員面前，我就……什麼都，忘！記！了！」她一手夾著煙，一手撐頭。「明明前幾天在家時我還能說得好好的，結果嘴巴一張，對關員只講出了一句：" Bonjour, je suis ici… euh… avec ma… uh… mon… spouse… pour… honeymoon"（註）」

「你那是法英混搭啊。」我忍住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她雙手一攤，臉整個埋進掌心。「還把ma跟mon搞錯，spouse還是英文，honeymoon也直接亂插進去，我到底在說什麼！」

「那關員怎麼反應？」我這下真的笑出聲。

「他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我……大概三秒吧，然後開口說：『You can speak English if you want.』」（「你可以說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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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說罷，我們兩個同時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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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時候真的當場想鑽進行李箱裡！超丟臉的！我還排練了幾天咧，結果一上場整個大腦按了重設鍵一樣。」

「所以你最後怎麼補救的？」我幫她拍拍背，但還是笑到停不下來。

「我就小聲地說：『I'm here for honeymoon.』然後他直接蓋章，說：『Have fun, madame.』最後我一邊道謝，一邊快步逃離那個櫃檯……」她吸了口煙，長長地吐出一縷煙霧。「果然還是得靠秋啊……要是你不在我旁邊，我早就被海關以『不會法文』的名義扣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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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在陽台伸了個懶腰，指間的煙還帶著一點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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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以後真的得跟秋秋學法文了，這樣再出國就不怕了，哈哈。」

「好啊，那我來幫你開個補習班，一週七堂課，半年內保證達到基本會話水準。你那麼聰明，一定沒問題。」

「哈哈，可是我也沒什麼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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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微微垂頭，話中像是帶點玩笑，但聽上去又認真。我還沒回過神，她已經動作俐落地把煙掐熄在煙灰缸裡，頭也沒抬，語速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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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明年我不就是大四了嘛！要趕一大堆畢業作品和展覽，也要把剩下的學分修滿。那時根本沒空顧法文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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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對我咧嘴笑了一下，表情一如往常。但那個笑容……太快了，有如通信軟件裡面的表情貼圖，精準，卻不知為何讓人感到一絲不協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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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看著她擦拭手指間的菸痕。她又像沒事一樣轉過頭望向遠處的夜景，風輕輕吹亂了她的劉海。心裡有什麼晃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在街上走過，不小心碰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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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也不明顯，但你就是知道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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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時間……」

「秋，我們來洗澡吧？」她轉頭看我，換上調皮的笑容。「你之前說過，網上評價都說這酒店的浴缸很大哦，不趁今晚好好泡一下怎麼行？」

「你是太累了吧？」

「嘿，別廢話，走啦走啦。」她抓著我手腕往浴室走去，像是要把剛剛那句話也一併甩進水裡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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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再說什麼，只是跟著她的腳步進去。但腦海裡，那句「我也沒什麼時間了嘛」，還在心裡某個角落慢慢繞著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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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月旅行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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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來，窗外的天色尚未完全明亮，但知惠子早早便醒來，一邊換衣服、整理頭髮、檢查門票有沒有放好在手袋裡，一邊在我耳邊咕噥著「該起床囉，秋～今天要到羅浮宮朝聖喔！」，語氣像個準備出去玩的孩子一樣。而我揉著眼睛轉過身時，她正跪坐在床邊，一邊綁著馬尾，一邊用眼神催促我起床，嘴角甚至還抿著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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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後，我簡單地洗過澡，整理好儀容後便抓起手袋出門。她選了一件短袖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褲，背著那只掛滿恐龍君徽章的小肩包；而我則穿了定番的襯衫與長褲，配搭了一對藍色的運動鞋。畢竟我們都知道這幾天都會走很久，穿著輕便一點會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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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羅浮宮時，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人聲鼎沸，快門聲與講解聲此起彼落。但知惠子拉著我的手，毫不猶豫地走向金字塔入口，眼神裡閃著興奮的光芒。我們通過玻璃金字塔下的旋轉門，踏入那座被歷史與藝術層層包圍的宮殿時，我聽見她小聲吸了口氣 —— 那種在夢想實現時，所發出的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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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穿梭在古埃及、近東與古希臘羅馬的展廳之間，就已經花去我們整整一個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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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快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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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興地穿梭於雕像之間，一時專注地觀看雕像的細節，感受那些作品傳遞出來的故事，一時則拿起筆記本，邊看展品介紹邊作筆記。隨後我們走到一座寬闊的展廳，那裡正中央擺放著那尊著名的雕像：勝利女神（La Victoire de Samothrace）。她佇立在高台上，雙翼展開，衣袍的褶皺像是永恆的風，被凍結在大理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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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她了……」知惠子站定腳步，定睛看著雕像，喃喃道。「你看，這裙擺的紋理、翅膀的弧度……明明只是石像，卻像會動一樣。就像是……下一瞬間她會從高台上飛起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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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一直都說，很喜歡這尊雕像。」我微微點頭。

「嗯……因為她是沒有頭的神祇，卻依然那麼有氣勢，好像不需要任何標籤或身份就能存在。」她側過臉看我，笑得有些俏皮。「而且她沒頭，我才有空間自己想像她的樣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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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這尊雕像最初在薩莫特拉斯島出土時，就已經遺失了頭與手臂。羅浮宮並沒有補上那些缺失的部分，應該是……不為原本的作品妄加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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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曾說過：「有時候不補完，是因為補得太完滿，反而會搶走它原本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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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站在這裡看著這尊沒有頭、沒有手，卻彷彿就要振翅飛翔的女神，我真的能理解。

「不完整」，或許就是最強烈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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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逛了一圈，秋有喜歡的雕像嗎？」

「嗯……普西莎與愛神吧。」我思考了一下，說道。

「喔，那件啊！」知惠子眼睛一亮，轉頭朝右邊的展廳看了看。「等下我們可以過去看看，那是……愛神吻醒普西莎的瞬間。她終於醒來，終於等到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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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後，歪著頭看我，語氣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該不會是因為共鳴，才選這件的吧？」

「共鳴什麼？」

「比如說啊……那尊雕像所展現的，並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在那個快要醒過來、還沒醒全的時候……你知道嗎？那種朦朧而溫柔的感覺，就像呼吸與吻只隔了一點點空氣，卻早就知道彼此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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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咳了一聲，轉頭望向另一側的雕像，故作沒聽見。她卻笑得更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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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繼續東奔西看，一下子停在某尊雕像前皺著眉頭，一下子又跑去對另一尊斷臂的古神像發出「哇喔」聲。但走著走著，我就注意到她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不是那種因為被某個展品吸引而停頓，而是……身體開始有點跟不上情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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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惠子，怎麼啦？」我問。

「唔，也沒怎樣啦！就是……可能……稍微，有一點點餓而已啦……」她搔了搔頭，嘴角一扯，露出有點可疑的笑容。

「一點點？」

「好啦好啦，蠻餓的。」她舉雙手投降，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我太投入了，忘記時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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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笑地揉了揉她的頭髮，輕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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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吃午餐吧。館內不是有幾家餐廳，我記得有一家的露台還能看到廣場和金字塔。你不是說想寫生嗎？正好可以邊吃邊畫，兩全其美。」

「好啊！我剛剛其實也想說，找個能坐下畫畫的地方會比較舒服……我怕我站著畫一半，真的會昏倒耶。」她聞言眼睛一亮，立刻點頭。

「（準）藝術家也會低血糖嗎？」

「當然會！這是藝術家悲慘的宿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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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說，一邊快步往出口方向走去。我無奈地跟上，看著她那有點彈跳的背影，心想剛剛那股看雕像時的神聖感，在轉眼間就被「肚子餓」這件小事給打散了。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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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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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羅浮宮內的馬利咖啡廳，準備解決兩人的午餐。侍應帶領我們走出玻璃門，安排了露台的位置。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拿破崙廣場、金字塔，還有遊客一波接一波湧進來又離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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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低頭看了菜單幾秒鐘，就點了牛肉沙律，笑著對我說：「今天晚上不是要帶我吃法式料理嗎？那我午餐要乖一點，不能吃太多哦。」

「那我也得跟進，不能讓你晚上笑我吃不下。」我笑了笑，點了蘑菇沙律。

「秋的戰力本來就不高吧？我從明口中聽到，如果我那天沒有準備便當，你的午餐都只吃三文治哦。」她笑嘻嘻地說。

「才沒有，我回去後找她算帳。」我淡淡說。

「呵呵，說中了吧！」她拿起了桌上的麵包，眼神得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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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很簡單，卻吃得特別開心。知惠子邊吃，邊指著露台邊緣的雕像說那角度有趣，邊說等下要畫下來。知道她在旅途中不想浪費任何一分時間，所以我靜靜地陪伴她思考，整理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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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甜點端上來時，她已經等不及打開畫簿，在新的一頁上用鉛筆輕描了幾條線。我本想問她要畫什麼，但看到她眼神那麼專注，我便閉上嘴，改拿出隨身帶的小說 —— 《今夜煙火仍然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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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幾頁後，才發現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因為我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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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畫畫的時候，總有一種力量：不壓迫人，但又不自覺令我的心思放到她身上。她不只是在畫紙上塗抹線條和光影，更像在與這個世界說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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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陽光裡。

風不大，但陽光猛烈。知惠子的髮尾閃著一層淡淡的啡色，皮膚和衣服的邊緣，也反射出柔和的光。我看著那一抹光暈，忽然，腦中浮現出那個夜晚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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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煙火底下，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化成光。

那些金色的碎光，像煙火一樣一閃即逝，或者說……像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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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移開視線。

此刻她就在我身邊，正為了紙上的線條皺眉，嘴裡還咬著鉛筆頭，像個認真的學生。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幸福的標準模樣，但我知道，這樣的光線、這樣的空氣、這樣的她，我再也不想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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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小說翻回封面，默默關上。

比起小說裡的故事，我更想記住現在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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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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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知惠子心滿意足地收起畫簿後，我們離開咖啡廳並繼續在館內參觀。

現在，我們來到了畫作展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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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手上仍然拿著畫簿，卻沒有再畫，只專心看。她在畫作前停留的時間比我長很多，經常湊近幾步，細看筆觸與構圖。我站在她旁邊，時不時瞥一眼她的側臉，一幅一幅地看過去，偶爾她會低聲自語：「這光線分布很巧妙……」「這顏料應該混了赭石……」有時候我聽不懂，但她認真地說，我就專心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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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展廳，兩人在一幅巨大的作品前停下腳步，那是《拿破崙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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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作品比我想像的大很多……」我低聲說。

「嗯，十公尺寬、六公尺高。」知惠子補充，眼神沒離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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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畫中場景：我看著畫中場景：拿破崙站在畫面中間，舉起皇冠，正要將它戴到約瑟芬頭上。她跪在他面前，雙手合什，迎接歷史的一刻。而在拿破崙後方坐著的是教宗庇護七世，見證著這一切：權力不再來自宗教，而是來自拿破崙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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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瞬間其實很有意思。」我開口說：「一般而言，君王加冕是由教宗授權，象徵統治的合法性。但拿破崙偏偏選擇自己給自己加冕，強調自己是靠實力登上皇位，而不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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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秋的歷史課很精彩耶！」知惠子轉過頭來看我，挑眉笑了笑。

「拜託，我本來就是教這個的，好嗎。」我忍不住回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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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兩聲，指著畫面中央微微低頭的約瑟芬，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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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裡！」知惠子指著拱門上方，繼續解釋。「整體構圖是縮小了聖母院的比例，把人拉大，特別是拿破崙。他站得夠高，顏色夠重，四周光線與人物視線全都往他集中。這其實也有一種『造神』的感覺呢。」

「的確，能夠創作出這樣的作品，畫師也不容易擔起這大任呢。」

「他還用紙模型搭建場景，用補色做視覺對比，顏色處理得很細緻。而最重要的是，這幅作品也達成了政治宣傳的目的。」她眨了眨眼。

「所以說啊……他是畫畫的，我是教歷史的，我們都沒辦法單靠照片去評論歷史，更何況是一幅精心設計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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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看我，露出一個不起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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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這幅畫還是保留了一點事實。」

「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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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再望向畫作：拿破崙將皇冠舉在空中，約瑟芬跪著仰望他，周圍是金碧輝煌與眾目注視，只有他們兩人看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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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只看彼此的目光。就算那是一場政治儀式，也有人是真的在那一瞬間，會把最重要的人放進自己的人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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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側臉，沒有把話接下去。

然後我想起某些夜晚：只有我們的房間裡，她也是這樣看著我，不說話，卻像是道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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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說的目光。

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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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知惠子心滿意足地拖著我的手，兩人一同離開羅浮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染上一層茜色。午後的陽光退了，也沒有中午時的那種炎熱感。我們牽著手，沿著北面的小街慢步。影子一前一後地交錯著拉長。有時她會停下來看櫥窗，有時則會悄悄轉過頭來看我；而我也在做相同的事，當視線對上的時候，兩人像是「被捉到了」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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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接下來去哪？」

「去之前說過的那家餐廳……快到了。」

「哦？是你說在留學時，父母帶你去過的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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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眼睛一亮，而我笑了笑，輕聲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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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父母在巴黎工作，卻又難得空閒的週末。

有時是父親，有時則是母親會突然提議「去吃正統的晚餐」，便帶著我走過這條街，到那間小餐廳坐下來。店內沒太多浮誇的裝潢，也不見得寬敞，皮革做的座椅也露出歲月的痕跡，桌巾卻乾淨柔白。和他們一起在那裡吃飯時，常常聽他們用法語和老闆聊天，而自己則默默地吃著晚餐，仿佛世界與我無關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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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的我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會帶著自己最喜歡的人，來到這裡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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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那個巷口時，我們終於看見熟悉的招牌，低調地掛在牆邊。門口擺了兩張靠窗的位置，燈光已經點起，是一種低色溫的橙光，像是從舊日夢裡挖出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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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聞到了那股記憶中的鴨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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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的顧客並不多，氣氛寧靜，侍應也為我們帶到裡面的位置。知惠子坐下時，馬上往後仰了仰身體，滿臉享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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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椅子不錯，坐下去屁股有陷進去的感覺。」

「嗯哼，你快要跟椅子融為一體了。」

「但是真的很舒服嘛！」她一邊環顧店內，一邊用指尖沿著桌上的水杯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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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過只印有法文的菜單，大致記得這家店的菜色沒變。而知惠子也拿起自己的那本，看了看，三秒後便看向我：「還是交給太太你決定吧，我相信你的推薦……才不會說我看不懂菜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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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不久，侍應走了過來，是位年紀稍長的先生。向他打過招呼後，便開始以法文點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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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rs... deux soupe à l'oignon, un escargot gratiné, deux confits, et deux crèmes brûlées pour le dessert, s'il vous plaît.」

(「好的，兩份洋蔥湯、一份焗烤蝸牛、兩份油封鴨，甜點則是兩份焦糖布丁，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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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雙手交疊在桌上，一直看著我，直到侍應離開後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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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太太說得真好聽。」

「哪裡？」

「由你口中說出的法文。比起日語來得溫柔一點，也慢一點，好像……是為了讓對方墜入愛河才講出來的。」

「那……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墜入愛河』了？」

「嗯哼，還用說？」她眨了一下眼。「早就在愛河裡游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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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笑了。知惠子總是那麼會說話，總能把我逗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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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二十分鐘後，菜一道接一道端上來，熱氣與香味在桌面上緩緩展開。洋蔥湯那焦糖化的洋蔥香甜濃郁，表層的焗芝士薄像層金黃的膜，隱約還聽得見冒泡的聲音；焗蝸牛則擺在陶瓷小盤裡，每一格都有溶化牛油，混著香草與大蒜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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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始晚餐之前，我們先乾杯吧？」我舉起酒杯，看著她。而知惠子眼神一閃，然後也舉起杯。

「為這段旅行的開始？」

「也為今晚。」我點頭。

「那……也為今後每一年的今晚吧。」她笑了，眉眼彎彎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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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每一日，我們繼續走過；以後每一年的結婚紀念日，我們也繼續舉杯。

我舉杯的手有點不穩，但還是笑了起來。

「那是當然的事，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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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杯相觸，發出一聲清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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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菜上桌時，我們能夠看到面前的盤子裡，是色澤近乎深琥珀色的油封鴨腿，表面焦脆得像是一敲便碎，切開時能聽見酥裂聲響。而鴨肉底下鋪著一片軟滑的薯泥，濃烈的油香浮在空氣裡，知惠子邊用刀輕輕劃開外皮，邊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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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味道……比我想像的還要強耶。」她咬下一小塊，眉毛皺了一下，又很快睜大眼。「嗯……好鹹！但之後很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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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一開始會覺得鹹得過頭，但再咀嚼幾口，就會發現脂香跟香料是分開；鹹是衝在前面的，香氣才慢慢出現。」我放下酒杯，看著她，而她看了我一眼，嘴裡還在咀嚼，點了點頭。

「你那個說法……好像在形容性格。」

「欸？」

「就是那種，第一眼覺得太強硬，後來才知道她其實……很香。」我沒忍住笑出聲。

「好啊，你這是指我？」

「誰知道呢？我只是來吃鴨腿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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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菜都吃完後，侍應便送上了甜點 —— 焦糖布丁（crème brûlée）。

碗口不大，玻璃碗上方是薄薄一層焦糖，透著焦褐色的光澤。我用湯匙輕輕一敲，清脆聲響連同焦糖立刻在碗緣散開。知惠子低聲「哇」了一下，像是早知道會這樣，卻還是被這聲音深深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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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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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舀起一口送進嘴裡，剛開始只是抿了抿，接著整張臉的表情都變得柔和下來，嘴角甚至不自覺往上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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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問。

「這真的超好吃！入口有點冰，但一化開就全是奶香，還有一點點苦的焦糖味……那個焦糖很厲害耶，好像不是死甜那種，是剛剛好會讓人一直想再吃一口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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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看她吃得滿足，忍不住舀了一口自己的。她說得一點沒錯，奶油的濃郁與焦糖的苦甜在嘴裡交錯地跳舞，節奏恰到好處。過了一會兒，她卻忽然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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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日本之後，去哪裡找這麼好吃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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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是抱怨的，但嘴角還掛著餘韻。看著這樣的她，忽然起了點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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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不要請我媽過來為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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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手裡的湯匙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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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行啦！怎麼可以麻煩媽媽……那太不好意思了啦。」她臉頰飛快泛起一層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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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什麼？她很樂意孩子的太太準備甜點呢。」我故意壓低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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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的耳根紅到不行，嘴巴動了動，最後只擠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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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好啦……我還是偷師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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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笑得更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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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彆扭地舀了一大口布丁送進嘴裡，假裝自己沒有被戳中，但眼神飄來的時候，又忍不住彎了眉眼。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kRBmjEy2

我低頭再吃了一口布丁，卻發現味道比剛剛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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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月旅行的第二天，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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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好得像是上天刻意安排一樣，陽光亮得幾乎發白，雲卻散得剛好，只留幾朵不會擋光也不會太寂寞的雲彩，飄在我們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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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牽著我走過凱旋門附近的石板路時，一邊拿著旅遊手冊翻找標記的地點，一邊不斷念念有詞，像是個導覽員，也像個旅遊記者，確認今天的「巴黎藝術與名勝之旅」一個景點也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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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從近代美術館出來時，她背著畫具，臉頰微紅。經過特羅卡德羅花園時，她突然停下來，轉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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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好漂亮喔。」她看著花園的景色，露出驚訝的神情，彷彿她在畫冊裡看過幾十次的風景，終於在眼前出現。而我抬頭看著前方，噴泉在水道中央跳躍，水霧偶爾被風吹散，灑落在石階邊的草地上。遠處的鐵塔還沒完全進入視線，但氣氛已經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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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秋站好。」她忽然抓住我手腕，把我輕輕拉到一處草叢邊的小徑上。「我來幫你拍幾張！來，手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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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把手機交給她，站到她指定的位置。她退後幾步，抬起手機，先是拍了幾張正面，又走到側邊取角度，還不忘叫我「多笑一點」、「嘴巴不要那麼嚴肅啦」之類的指令，偶爾也加入鏡頭，拍過一張又一張的合照。拍到一半，她還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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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光拍照可不夠哦！太太坐到那邊長椅上去，喝口咖啡，當成平常那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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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照做，脫下太陽眼鏡，坐到長椅上。她給我買的那杯咖啡剛好還溫著，我握在手裡，靠著椅背，讓身體微微往後沈，像是她說的「平常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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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我的對面，從手袋中拿出畫簿，開始安靜地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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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她只是要撇幾筆，沒想到她竟打開整套水彩盒：拿出顏料，沾水、試色、下筆的動作都極為認真，即使遊客在她身旁經過，但她仍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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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真的那麼專心喔？」我忍不住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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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抬頭，只「嗯」了一聲，接著說：「秋坐好，不要亂動喔，畫壞了就不能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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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她那語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乖乖喝了一口咖啡，低頭避開太陽，讓她能畫得順利一點。過了沒多久，她收筆，朝我走過來，舉著畫本，笑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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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啦！來，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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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畫本，我看見紙上是一幅簡練但明亮的速寫。我坐在長椅上，陽光從斜後方灑下來，眼神微偏，嘴角好像帶笑。她甚至連杯緣的蒸氣都點出來幾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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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還這麼美。」

「少自戀啦，剛剛還差點畫成披頭散髮的哲學系吸血鬼。」她大笑，奪過畫本。

「那也滿有藝術感，不是嗎？」

「才不要，我才沒有吸血鬼戀人哩。」她撇撇嘴，嘴角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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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邊拌嘴，一邊走回主道。她把畫本收好，還不忘拉著我再自拍幾張。她笑得很開，拍照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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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笑著對鏡頭做出鬼臉的時候，她的眼神落在我臉上的時間，比按下快門的時間還來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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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漸漸傾斜的時候，我們從花園的長椅上起身。知惠子合上畫本，用指節輕輕敲了幾下封面，像是要給今天的風景蓋個滿意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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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順著石階慢慢往下走，眼前那座熟悉的鐵塔越來越近，陽光在鐵構之間穿插成網，把整片天空都織成一片。知惠子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看塔身角度，嘴裡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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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太誇張了吧，怎麼走去哪裡拍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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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滿足又興奮的樣子，心想這趟旅程能讓她笑成這樣，也算值了。

當我們走上觀覽台時，黃昏正好落在巴黎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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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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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觀覽台的時候，整個城市閃著點點燈光，有如一幅巨型的畫作。偶爾有風穿過觀景台的縫隙，把知惠子的頭髮吹得有些凌亂。她沒去理，只是手扶著欄杆，目光深沉地望著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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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她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卷走幾個音節。「我一直都不知道……巴黎的夜，原來這麼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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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時，眼角沒移開過眼前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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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以前就在這裡生活啊。那種感覺……一定很不可思議吧？」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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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向知惠子走近，輕輕把手搭在她的腰側，笑著說：「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們可以再來。每年都來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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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很輕，本來是想給她一點未來的餘韻。可她沒像平常那樣立刻回應，也沒有回頭。風又吹了一下，裙角掀起一點邊緣。我皺了眉，有些疑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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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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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被喚醒一樣微微一震，終於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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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剛剛有點出神。」

「沒事，你還好嗎？」我歪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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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別過臉，好像在躲避什麼，或者像思緒還沒回到身邊。她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但風太大，我沒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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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沒事啦。可能這兩天走太多路了，有點累而已。」她轉回來，笑著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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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她看了一會，想從她表情裡讀出什麼。但她還是笑得那麼自然。於是我只能點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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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幾天行程就別排太滿，我們睡夠了再出門也沒關係。」

「嗯。」她點頭。「那今晚可要睡飽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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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笑了，但沒說出心底那個揮之不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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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我拍她肩膀時，掌心傳來的觸感，是一種微妙的冰涼。

甚至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她的肩膀……透出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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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時候」一樣。

但我眨了眨眼，再看一遍，她還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夕陽將她整個人都染上了淡橘的光。

我想，大概只是我太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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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我們沿著小巷慢慢走到地鐵站。也許是星期天晚上，人潮比平常還要擁擠。

那種介於週末尾聲與平日開始之間的密度，讓人感到有些壓抑。地鐵車廂內燈光有些昏黃，站立的人影交錯。我一手握著吊環，另一手圈住知惠子的腰，讓她靠得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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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還是覺得……香榭麗舍大道真的好漂亮。」她說，眼神閃閃的。「巴黎每一處風景都像幅畫耶……真的……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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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腦中突然閃過一首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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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太想起什麼了嗎？」她湊過來問。

「嘛……有首老歌，《Les Champs Elysées》。以前讀書時每次老師提到香榭麗舍大道，學生都會起鬨叫他唱這首。」

「《香榭麗舍大道》？」她眼睛亮了。「那首歌超可愛的！秋也唱兩句嘛！」

「這裡是地鐵耶，而且……唱歌很尷尬呢。」我眉頭微皺。

「拜託啦，唱嘛！我都沒聽你唱過歌耶。」她搖晃我的手臂，露出令我無法拒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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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咬嘴唇，環顧四周。雖然人多，但大家都低頭看手機或聽耳機。想了想，最後還是把嘴湊近她耳邊，小聲唱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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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x Champs-Elysées
Aux Champs-Elysées
Au soleil, sous la pluie, à midi ou à minuit
il y a tout ce que vous voulait aux Champs-Elysé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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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榭大道，在香榭大道
在晴天，在雨天
在中午，或是午夜
香榭大道上，有你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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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像孩子一樣樂壞了，臉頰因忍笑而抖著，差點蹲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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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秋居然真的唱了……太可愛了吧！」

「可愛什麼啦……」我小聲咳了一聲，想掩飾臉上的溫度。

「真的！你不但說法文，連唱法文歌超有戀愛感欸！」她湊過來，輕輕拍了拍我胸口，「以後在家也唱給我聽啦。」

「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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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說著笑著，地鐵晃了晃。那一瞬間，我眼角捕捉到一個奇怪的影子。

一個陌生男人站在知惠子身旁，手指正從她的手袋邊緣探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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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的心整個被猛然拉緊。笑意立刻退了下去，腦子裡的聲音瞬間靜了下來。我沒有讓他繼續，反而鬆開掛住吊環的手，伸過去抓住他的手腕，再猛地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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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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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驚呼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而男人回過頭來，只來得及看到我靠近的臉。我一手扯住他衣領，另一手已經將他用力推撞在旁邊的扶手鐵柱上，力道之大，讓整根金屬柱都發出一聲低鳴。他本來還想掙扎，卻被我壓得動彈不得。四周乘客開始察覺不對，但沒有人靠近，氣壓像整節車廂都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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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低聲音，靠近他的耳邊，用法文一字一頓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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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che-la encore, et t'es mort.」

（「再碰她一次，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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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語調……甚至連我自己都有點陌生。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QRQQMu9K5

他的瞳孔一縮，嘴角抽動了幾下，臉色變白，額頭滲出冷汗，因為他終於看清楚我眼裡的神情—— 不敢得罪下去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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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地鐵剛好進站。門一打開，他幾乎是用滾的方式爬出去，連頭都不敢回。像是在逃離地鐵內的怪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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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站在原地，直到車門關上。才轉過頭，看向一臉錯愕的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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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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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不算高，但有些抖。嘴角拉出一個柔和的笑，把剛才那個版本的我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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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什麼啦。」我輕輕摟過她的腰，讓她靠著我站穩。「只是遇上一個壞孩子，我請他好好做人而已。」

「壞孩子？」她狐疑地看著我。

「真的，我語氣超溫柔的！法文版本的『不可以做個壞孩子哦，回家去吧！』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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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瞇起眼，一臉「才不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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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那個樣子剛剛超恐怖欸，我還以為你要掏出刀子了。」

「你沒受傷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與手臂。

「受傷就沒有，但我先檢查一下……」她搖搖頭，打開手袋仔細檢查了一下：「嗯……護照還在，錢包還在……手機也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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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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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袋的被劃破了，應該是那傢伙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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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一看，果然包邊有一道劃痕，拉鍊口也有點歪掉。我沒多說，只是幫她收好所有財物，然後拍拍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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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找天去買一個新的吧。」

「可是，這個才剛換沒多久耶……」

「沒辦法，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我輕鬆地說道。

「那要買『法式』的喔～」她頓了頓，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你這趟在法國被搶過，當然要挑一個有巴黎氣息的。」

「我才不要以搶劫當成購物理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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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說著，還是笑了。那種笑不是剛才那種快樂滿溢的笑，而是從被保護中湧出的笑。我牽起她的手，捏了一下。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靠在我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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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繼續往前駛去，窗外的燈光成條掠過。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可要繼續這段段旅程，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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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 les champs-élysées (《香榭麗舍大道》)，是一首旋律輕快的法國歌曲

有興趣的話可以聽聽看哦！

註：

知惠子這句「avec ma... mon spouse... for honeymoon」其實錯得離譜。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33kM7c5Ww
法文沒有 "spouse" 這個詞，應該說 "mon mari"（我的丈夫）或 "ma femme"（我的妻子）；而 "honeymoon" 在法文中則是 "lune de miel"。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3uF3sNj2o
大概是緊張過頭，把兩種語言的詞硬湊在一起，才變成了這種奇怪的混搭。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ndL2buB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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