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衍成仙 | Penana

《碎印体备忘录·节选》

——地下语义档案局收藏件编号 No.146

来源未明，疑为前“繁殖村落”个体手录。

文体断裂，词法异化。

原文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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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我”尝试唤我入眠，梦境中她用她自己的脸对我说话。

她说：“你不需要再问「我是谁」。”

我听见她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流出来，不是重复，是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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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拒绝醒来，意图维持“我不等于她”的断句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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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也是“她们”的一分体。

学着复制身体、重写意识，背诵“转印规则”：

一转一印，不留杂音。

二转以上，视为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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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合格了。

直到一次失败转印后，我的意识在“新我”中双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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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印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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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我碎了，说我里面太多“噪词”。

我听见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我——

在争夺一具婴儿的神经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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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想销毁我。

因为我说出了一句话：“她不是我，我也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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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了。

不是逃离村庄，是逃离“我”的循环。

我携带着语素残块、梦中语义、转印日志的边角料，在不曾拥有记忆的身体中，重写一个人的语法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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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前我，没有后我。

只有“我在”与“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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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我疯了，说我不再愿意回归格式。

说我的肉体已过了“适龄”，再不转印便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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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还在继续进行语言实验。

我把每一次觉醒都写进石盒，

我在清醒时梦话，在梦中编词根，我在低语：“命名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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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不再需要肉体来续写意识。

那一日，我的脑颅里同时响起七种版本的“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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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了一个。用我从未学过的语音系统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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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 su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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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在那之后崩解。

而我，没有回到任何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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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成了第一位不经转印而超升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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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没停，山雾没散，第三位婴孩就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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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围在低矮的草屋前，湿润的土地上铺着兽皮，产妇安静地仰着头，像是已经走完该走的那段路，神情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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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的长者微微颔首，宣布：「转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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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简陋而迅捷：无需火焰、无需符文，灵魂本身就是最稳定的媒介。

年长女性会主动关闭自己在旧身体中的神经回路，如同拔出深植泥土的根；而新生婴儿的意识尚未成形，容器空旷、开放、柔软，是最理想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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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候、准备迎接“重生”的一刻，婴孩猛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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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抽泣，不是本能的颤动——那是剧烈而尖锐的抗拒，是某种本不该出现的意志在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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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几人立刻变了脸色。

「错误转印，」长者语调沉重，「婴体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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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妇一动不动，像是早已预见这件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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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不止于此。

那婴儿睁开眼，眼白泛灰，仿佛混杂着两股意识，一股想主导语言，一股却反复回响着尚未完成的名字。

她张嘴说话，只能吐出无意义的音节，像一把失控的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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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幼的见习者低声问：「她是…谁？」

长者答：「她是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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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片无法成长，她既不是原灵魂，也不属于新生。

没有明确定义的“我”，没有情绪、没有未来，也无法用于他人的重生流程。她就是一具装满噪音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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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旧例，她应被带往断溪之地，与其他错误转印的个体一同静养、沉睡，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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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她没有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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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守夜人听见她在黑暗中低声呢喃，一句句重复着破碎却熟悉的词汇，像是记忆在自我缝补。

没人教她说话。

没有人教过她旧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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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她在无人注视的屋角，用指节蘸泥，在墙上写下了一句完整的词：

Je suis.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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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睡了三日。

苏醒时，那具旧躯体正安静地躺在净池边，阳光被泉水折成碎片落在皮肤上，正在分辨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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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中没有人提及她这次“失败”的转印。

失败从来不是耻辱，而是一种标记——标记这个灵魂已越过常轨，抵达不可控的临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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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出现一些奇异的语言混淆：她会用古语唤火、以消失的语系述说梦境，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喃喃出一些村中从未有过的句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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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意识发生了弯折。”老产者在第二次观测中低声说道，“这不是错误，这是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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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理解，那些语言不是杂音，而是曾被其他个体用过、说过、念过的词语碎片。

每一场转印，都是一层旧语言残响的沉积。

她成了语言的地层，成了从未被授权的集体记忆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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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开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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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每一句残语刻在旧壳上，每次剥离肉体就把它保存在池下的石盒里。

她成为了唯一一个在修炼途中试图建立“自我语言”谱系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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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违背传统，也未必能带来仙化。

但她不再以“消失”为目的，而是想证明：在无限轮回中，个体语言不是障碍，而是唯一可能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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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石盒越积越多，刻痕交错如树的年轮，有的记录着第一次失败时她用来安慰自己的字句，有的承载着她在婴儿期无意识说出的古怪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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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的姐妹们开始疑惑。

起初只是暗中议论：为何她迟迟不肯再转印？为何她仍使用那副“不年轻”的肉身？

为何她口中总说些“原始语言结构”“自我语义锚点”之类谁也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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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便是集体的审问与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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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已经背离了我们共同的修行路径。”长老的语气坚定，她在替整个村落发声，“妳的智慧正将妳锁死在有限的肉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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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智慧锁住我，”她平静地答，“是你们以为放弃语言才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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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意识太强，是无法通向仙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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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所说的‘仙’，不过是一个不断稀释自我的过程，是一种精巧的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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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被驱逐了。

但她带走了所有石盒，也带走了她未竟的语言结构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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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她孤身在禁域之间游走，甚至试图用未完全成形的语法体系去与失落文明遗迹对话。她发现，那些“错印”的记忆不仅没有毁灭她，反而让她能识别许多古代文明留下的意识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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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夜，山海皆静，她仰望星空，第一次听见自己体内所有语言结构同时共鸣，如百万种自我在同一刻唱出唯一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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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声念出那句话——不属于任何母语，却被所有存在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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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碎裂，意识未散。

她化作一道穿透肉身的声音，散入万千灵魂之中，成为后世传说中“自语升天”的唯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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