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莊的作家姊妹 - 第九章唐希

自唐希轉來後已經過了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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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課本翻得很輕，寫字的力道也輕。午休時常一個人待在教室角落，像貓縮在陽光窄窄的範圍裡，生怕吵著誰，也怕被誰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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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們對她印象不壞——她聲音小小的，說話時會不自覺捏著袖口，像怕被責怪的孩子，反倒讓人想保護。幾個膽大的還想遞飲料給她，被她慌慌張張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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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生們看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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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男生是不是都吃這種裝可憐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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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什麼都不會的樣子，實際上最會勾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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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不高不低，總能被唐希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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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過後，老師離開辦公室的空檔，她被幾個人叫去掃廁所，清水拖過的地板仍滴著濕氣，而她的制服下擺早已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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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在最後一間廁格裡，低頭擦著地面，一旁女生走過去，哼笑著說：

「妳擦得那麼乾淨，是想舔地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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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她打掃回來，書包被藏進了打掃用的清潔櫃，她低頭找了快十分鐘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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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丟給她一張寫著飲料品項的紙條：

「樓下手搖去排一下，記得少冰微糖，紅豆多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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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甚麼？還不趕緊去！請同學喝個飲料都不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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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紙條的手在微微顫抖，最後什麼都沒說，只點點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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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剛好在走廊上經過，看見唐希一個人提著一袋飲料回來，風把她的劉海吹得有些亂，她卻還努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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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傢伙也太過了，我去報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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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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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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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不用了。」唐希對沐藍輕輕開口，聲音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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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沐藍沒有回話。只是視線落在她泛紅的眼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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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陽光照在教室後排的窗櫺上，落下一道道淺淡的光影。體育課結束後，汗味與操場的塵土味一同被風吹進來，沐藍脫下外套掛在椅背，掃了一眼教室，卻發現唐希的位置依舊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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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記得有在操場上看過唐希，沐藍的心中泛起些微不安，唐希雖然總是默默地跟著指令行動，但不會無故缺席；課間已經過了十幾分鐘，按理說早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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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起身，靜靜走出教室。走廊上還有幾個學生在聊天，笑聲零零散散地飄著。她繞過樓梯，往體育館方向走去，鞋底在走道地板上踏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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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的門沒鎖，裡頭空無一人，光線從高處的玻璃窗照進來，有些昏黃。她推開側邊更衣室的門，一股悶熱的氣息迎面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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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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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倒在牆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運動服上沾著些許灰塵，臉色蒼白，額髮濕濕地貼在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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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沐藍急忙衝上前，蹲下身去，她伸手試著搖了搖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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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沒有回應，嘴唇蒼白，呼吸急促而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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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醒醒！唐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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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著叫喚了幾聲，唐希睜也不睜一下，只是微微顫抖著，像是發著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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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的手心冒出冷汗，她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撥了電話給導師，聲音一向冷靜的她，此刻有些發抖，話也沒多說，只道：

「唐希昏倒在體育館，請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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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幾分鐘後，校護跟老師趕來了，沐藍仍守在唐希身旁，一邊低聲安撫，一邊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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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昏迷中似乎說了句什麼，聲音太細聽不清楚，只看到她微微蹙起眉頭，那模樣脆弱得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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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護簡單檢查後，臉色都變了，喊著學生去通知校方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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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被抬上擔架時，額頭還在冒冷汗，臉色像是被風一吹就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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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去醫院。」沐藍沒問，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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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先回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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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沐藍，老師知道你擔心同學，但你先回去上課，學校會聯繫她的監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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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她抿了下唇，低聲辯了一句，眼睛仍盯著擔架上的唐希，像是在等她突然醒過來說聲「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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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知道，接下來就交給專業人士就好，有什麼消息，老師都會跟你說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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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門關上，帶著鳴笛聲迅速駛離，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紅藍燈光一閃一閃地遠去，掌心微微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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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幾秒，掏出手機，撥給江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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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前輩，你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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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家。」江映那頭聲音帶點剛起床的慵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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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到醫院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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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你怎麼了？怎麼在醫院！」江映的聲音開始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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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是我同學唐希出事了，被送去市立醫院。我……我不能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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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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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藍手機收進口袋，風從她耳邊刮過，操場上有人還在打球，世界沒有為任何人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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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剛關上家門，還沒來得及鎖門，就聽見隔壁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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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門縫裡急匆匆衝出來，是隔壁的林風吟。他換了雙白球鞋，頭髮凌亂，表情不像平常一樣輕鬆自然，甚至連從不離身的骰子也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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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江映微微皺眉，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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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抬起頭，眼神明顯有些慌，像是這才發現江映也站在門口，他停了一下，匆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又要邁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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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甚麼了這麼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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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醫院……我、我妹妹被學校送去那裡了，說是昏倒……」他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看時間，語氣倉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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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妹不會是叫做唐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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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妳怎麼知道？」林風吟腳步一頓，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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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看她那副急得要命的模樣，沒再多說，指了指車庫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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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過去，我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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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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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囉嗦，等車反而慢。」江映已經走去拿鑰匙，「沐藍打電話給我，要我過去幫她看看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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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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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但她說是她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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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沉默幾秒，最後點了點頭：

「……麻煩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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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走廊的燈光有些冷，照在白色牆面上，反射出乾淨又過分寧靜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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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和林風吟坐在長椅上，腳邊是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兩瓶溫熱奶茶。林風吟雙手捧著杯子，卻沒怎麼喝，只是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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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輕鬆點，醫生不都說了沒甚麼大事，只是壓力過大加上血糖過低才會突然昏倒的，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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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沒想到，她會突然撐不住。」林風吟勉強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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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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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這種性格，又不會說『不』，很容易被欺負。她以前的學校……那時候情況比現在還糟，她是被班上的人整整排擠了一整年，最後整天縮在房間裡哭，不願意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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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會搬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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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一頓，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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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本來住得遠，爸媽工作忙，根本沒注意到。後來我發現她變得怪怪的，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沒講出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陪她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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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希應該很依賴你。不然也不會什麼事都不說，卻唯獨在你面前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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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吟低頭笑了笑，眼眶卻有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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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爸媽不太懂這種事，他們總覺得，忍一忍就過了，哪有什麼好哭的。但她就不是那種能咬牙撐過去的人啊……我不是很會照顧人，可是至少，能讓她有個地方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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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沒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她，片刻後才輕聲開口：

「她這次運氣不錯，有人撿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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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得多謝妳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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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呃……妹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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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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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姑且算是吧，不過，沐藍她……也有點改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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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去學校給她送過東西稍微看過，她感覺對誰都是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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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林風吟笑了笑，「那她現在算改很多了，至少……謝謝她願意對唐希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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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走廊上的人聲也安靜下來，護士走過來輕聲告知病房可以進去看看，但不要吵到病人。林風吟站起身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奶茶早就涼透，瓶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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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了一眼走廊盡頭的燈光，輕聲說：

「雖然她總是說『我沒事』，但這次真的得主動去幫她做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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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的燈，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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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想起那個早晨，江映看到沐藍鎖骨上的傷口時，她也是這麼說：

「我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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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真的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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