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軀殼 - 第十一章荒漠再臨

我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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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麼劇烈的驚醒，也沒有從水裡掙扎上岸的喘息感，感覺很像是一台斷電太久的機械終於重新啟動，齒輪卡住一瞬，隨即繼續轉動，天花板有點陌生，燈光刺眼，我轉了下頭，整個胸口傳來一陣遲鈍的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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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有消毒水、鐵鏽，還有一點……焦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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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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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誰抱住了我，很用力，一股濃烈的金屬和藥水味灌入鼻腔，愛多娜，強硬地緊抱著我，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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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的，太溫了，燙得讓我惡心。她在顫抖，在說什麼，但我根本沒想聽。我不想要，我把手撐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推開自己，她一怔，下意識沒放開，我只能更用力地掙脫她的懷抱。那瞬間，我的肺像是壓破了一樣劇痛，但我沒出聲，只是翻了個身，撐著牆，像逃難一樣踉蹌地往另一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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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汐正坐在那，手裡還拿著一瓶還沒來得及合蓋的藥劑瓶。他看見我踉蹌地爬了過來，眼睛睜大了一瞬，視線晃著，直到我看見那個獸爪──毛絨絨的、熟悉的觸感，我撲了上去，抱住了音汐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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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軟綿綿的、毛茸茸的獸爪。溫暖，乾燥，帶著一點毛料的摩擦感，我把臉埋進去，像是要把腦袋關機一樣，讓自己藏進這一小塊乾淨的避風港，不需要說話，也不想說話，像是個被打爛的機械在尋找一塊可以充電的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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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汐愣住，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但是沒有推開，而愛多娜則是沉默了一瞬，一瞬而已，像是眼底的某個什麼，閃了一下，她再抬起頭時，又恢復了慣有的無機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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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狀況比想像的糟。」她語氣平平地說，「蝕能量過度集積，如果再拖下去，連身體都會開始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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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來，隨手從旁邊的托盤拿起什麼儀器，沒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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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姑且還是有點醫學道德的，我們會安排送你去日夢館，那裡有更完整的設施，我想到時候熄拉對你的身體應該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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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只是慢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衣服被割開的地方，胸口……不，只是胸口已經說不準了，因為那玩意蔓延得太過分，原本那個乾淨利落的貫穿傷口，居然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詭異的印記，像某種活體紋路──粗黑的主幹從心臟正中央擴散出去，像藤蔓、像裂痕，又像被烙上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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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左手，那紋路不只停在胸口，手臂上也有，纏繞著神經與血管生長，像種寄生。從肩膀蜿蜒而下，盤踞整條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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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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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那個能耐，讓紗夜跟你解釋吧。」愛多娜語氣有點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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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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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記號……是災厄神的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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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她。她沒有躲開視線，但也沒有直視我，只是看著我左手腕上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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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只會出現在祂感興趣的……『容器』身上。」紗夜的語氣像是在唸出某種禁忌文獻裡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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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讓蝕能量增幅，也可能……沿生出新的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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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一下，然後轉過頭，撩起自己的頭髮，微微低下脖子，那裡，有個圖騰，在她後頸下方，一個幾乎被肌膚吞沒的深色印記，若隱若現地閃爍著灰白的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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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到嗎？我也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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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先到這裡吧，愛多娜也說了，莫現在狀況不太好，先讓盧格斯送他去日夢館吧。」音汐低下頭，打量我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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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腿還有點發軟，但還能走，盧格斯像是默契般地起身，走到門邊，低頭戴上遮風的兜帽，愛多娜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目送我們，輕聲補了一句：

「北方會起沙塵，自己注意，別浪費旱鐵的醫療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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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沒有說話，只是打開門，外頭的風順勢灌了進來，捲起地上的灰塵。熟悉的沙礫氣息襲來，味道一如既往乾燥，嗆鼻，我踏出門的那瞬間，肩上的風壓讓我下意識握緊拳，從胸口到左臂的刺痛又一次竄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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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這樣再次踏入那片早該遺忘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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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在沙礫上，鞋底燙，腿麻，喉嚨像塞了灰，風沙鑽進眼角、衣縫、傷口。沒什麼感覺了。癢也好，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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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走這邊對吧？」我抬頭看天，眼角皺著，「這裡，似乎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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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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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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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說話，腳下一震──黃沙掀起，一條扭曲的黑影自地底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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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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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一把抓住盧格斯的領口往後拋，剎那，地面像開口的巨獸，那隻有著無數手臂、巨大裂口的爬行者從沙中衝出，掀起一陣沙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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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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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者低吼，一排手臂從它軀幹竄出，像魚群般襲來，我踩地，瞬間向上凝聚踏板，腳一蹬，躍至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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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麻煩專心血肉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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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發癢，連動著整支手臂的神經，瞬間突出兩柄血肉骨刀，柄部銜著半透明的鎖鏈，劈頭朝下砸去，鎖鏈尾端撞地炸開一圈氣浪，驅散周圍飛沙，也強迫爬行者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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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牠反應更快，身軀扭動，像游魚鑽入沙中，消失無蹤，我落地、腳步連踏，雙刀分別插入兩側沙面，然後向下擲出凝結的沼氣球和秘火球——瞬間引爆蓄積的沼氣與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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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炸上半空，爆焰之中飛濺出黏稠的黑肉與腐爛手臂，有幾塊還在扭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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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衝擊震退了幾步，左半身像被燒燬的紙片，翻捲開一大片焦黑，臂骨裸露在外，還有火焰在骨縫間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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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甚麼好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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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低頭，從腰側撕下一截還殘留神經反應的左手碎肉，啪地一聲按在斷口上，細胞瘋狂繁殖、生長，血肉蠕動著攀附骨架，像蛇群在啃噬，十秒後，我的左臂完整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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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開始震動，耳膜隱隱作痛，牠從我背後猛然竄出，無數手臂纏上我的雙腿、右肩，勒得骨頭咯咯作響。那張該死的大嘴張開到不可思議的弧度，直往我整個人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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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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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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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體猛地一震，讓左臂主動脫離，連筋骨都撕開，血線亂濺，左手被拋出空中，迅速展開空氣凝結防壁，像反射般遮住心口與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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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剩右手了，但夠了，我再次取出凝結成球的沼氣和秘火，然後瞬間解除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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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變成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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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身體像被鋼刷撕開，皮肉、神經、骨髓全部炸開。我飛了出去，地上的沙都被震成了粉塵。聽不見聲音，耳朵像泡在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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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半條命，血從口鼻眼耳都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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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很痛，甚至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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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把剛剛飛出去的左臂拖回來，啪地按在斷口，強制開始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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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給了我一個倒讚，他也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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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者也沒死。牠那該死的上半身還在動，身體被炸爛了一半，腸子和某些不該出現在生物體內的器官散在沙上，還在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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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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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有第二次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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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蝕能注入腳下，瞬間將沙地下幾十米的區域凝結起來，牠掙扎了一下，蠕動，隨後撲來，張開大嘴意圖吞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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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比食慾，左手，敞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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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朝下，手指張開，它微微顫抖，指節彎曲，血管膨脹，指尖裂開細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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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像活物般抓住牠的臉，五指刺入，拉開裂口，張開血肉模糊的掌心嘴巴，一口咬了下去，一點一點吃進去，咬碎牠的顱骨，吞下眼球，吸乾腦漿，最後咔地一聲咬斷了牠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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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太陽穴，站在那一灘已經被我左手吃乾淨的爛肉前，下一秒，我的脊椎像是被冷水灌入，一股寒意從尾椎一路竄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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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反而還有點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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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行者的蝕能，殘留在我體內……被我……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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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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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我一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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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腳，陷了下去，地面變得柔軟，像黏稠的濕沙，又像液態的玻璃，我的腳掌可以隨意踏入，再拔出，沒有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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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一震，試著往下一沉，整個人被「地面」吞進去，只留頭顱在外，呼吸困難，但視覺、感知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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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著潛下去，那種感覺……像是在透明的岩層裡游泳，每一層砂礫、混凝土、碎石都像液體一樣被我擠開。沒有重力壓迫，沒有阻礙，我就像魚一樣穿梭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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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地面滑出來，帶起一小團塵土，躺倒在沙丘旁的盧格斯終於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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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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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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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如何？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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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是左手吃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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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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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格斯走過來，從風衣裡掏出一袋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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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糖味的，要吃嗎？祭司姐姐說過沒吃飽可沒有力氣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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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來，坐在碎石上，一邊咬著吐司，一邊調整呼吸。焦糖味有點太甜，但這時候甜味反而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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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沙漠邊緣停了幾分鐘，天色開始變紅，夕陽拉長了所有殘骸的影子，我用手背擦掉臉上的血跡，往遠方看，模糊的輪廓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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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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