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十二章，觸及神明的邊界

「該去找真理了。」

死亡調整好了心情，伸了個懶腰。

方才的傷口也一一復原，雖然她明白，如果多休息一下，那些生命便更有可能就此死去，但身體依舊無法自由動彈。

「已經過了兩個鐘頭了，明明按照她的個性，再怎麼樣，也會有一些大動靜才對……」

轟——！

一聲巨響劃破寂靜。

「怎麼回事？」

死亡猛地抬頭，眼神迅速掃視四周，卻還沒來得及看清狀況，一個瘦小的身影便被猛然從濃煙中拋出，狠狠砸進她身後的破布堆裡。

「咳嗚——！」

「真理！？」

少女的身軀深陷在血跡斑斑的布料中，動彈不得，鮮血滲透了周圍的織物，訴說著剛才的激烈衝突。

死亡的眉頭緊皺，心跳開始急促起來。

「真理！你沒事吧！？」

「咳咳……我看起來……像是沒事嗎……？」

她的聲音冷靜又帶點諷刺，臉上的羽翼抽搐著，彷彿連神經都痛得發顫。

暗紅色的紋路像活物般，從頸側緩慢爬升至臉頰，一點一滴地滲透她的皮膚。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過度依賴權能嗎！？怎麼會反噬的這麼嚴重……！」

「先別管我了……！嘖，那傢伙來了——」

少女咬牙想站起身，但才剛撐起半個身子，濃煙之中便伸出一道觸手，像預謀已久般狠狠將她重新拍回血泊中。

深藍色的觸手不止一條。

它們盤旋扭動，像是在尋找獵物最柔弱的破口，一絲一縷，從空氣中編織出壓迫感。

「可惡……」

死亡舉起手臂，權能閃爍，將觸手擋開一瞬，但下一秒，空氣驟然震動。

「咕、啊啊……」

那不是人類的聲音。

使徒的影子撕裂了濃霧，從那如同地獄開口般的裂縫中躍出，牠的身軀比先前更加巨大，瘤狀的結構在皮膚下翻湧。

牠的眼睛裡再沒有理智，只有對真理的追殺本能。

「居然這麼快就追上來……牠……已經完全失控了。」

看到少女如此狼狽，死亡也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讓真理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

「喂，停下。不許再往前走一步，否則我就砍下你的腦袋。」

從指尖迸發的能力如同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在死亡身邊飄蕩著。

正常來說，那些使徒一看到這個畫面，想活下去的本能會遮蓋掉他們想回家的“願望”，不過面前的傢伙，很明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野獸……讓開，觸及神明邊界的有罪者，不要包庇她！」

牠的聲音低啞而狂熱，眼球異常地翻動了一圈，卻絲毫沒將死亡放在眼裡。

「她必須死，必須被斬下首級！！！」

（欸，是上次那個狂妄的傢伙，真理居然和祂又扯上關係了？）

死亡忍不住皺起眉，回頭瞥了一眼少女，開口道：

「真理，你做了什麼？」

「你確定……要現在問我？」

真理強撐著身子，緩慢站起，語氣卻仍帶著一絲戲謔。

「秘密被揭開，就憤怒成這樣，難怪你繼承的是波塞冬的“暴躁”，狄戈爾。」

少女瞇起眼睛，羽翼隨之顫動，她看到了，看到那鱗片之下，與深海密不可分的連繫。

「你說他是——狄戈爾？」

「準確地說……應該是分靈體。」

真理聲音低啞，卻無比清晰。

「雖然不是完全體，但他保有神性的理智，也融合了受體的意識……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嗚……」

看到少女發出痛苦的低嗚聲，整條手臂都被觸手劃的血肉模糊，死亡不禁握緊了拳頭。

「喔～難怪我的能力不起作用，畢竟祂好歹是個神嘛。不過，這樣就好辦了。」

「你要……幹什麼？」

死亡緩緩將少女按回地上，長髮垂落腰間，微風拂動下，她露出了一個溫柔、卻讓人戰慄的微笑。

「好好休息一下吧，師父去去就回。」

「你……！」

女人將少女輕輕按回地面，一面笑著的同時，指尖也湧出那可怖的魔力。

那笑容溫柔得幾乎讓人以為她真的只是在安慰。但真理看見了——那笑容背後的沉寂與憤怒。

「別擔心——」

死亡指尖震動著，一道道漆黑如地獄雷火的能量緩緩湧現，像是壓抑已久的洪流終於找到出口。

「畢竟徒弟都被欺負了，我這做師父的，總得幫她出點氣吧。」

她往前踏出一步，權能如漣漪般震開四周黑霧。

「再說了……我殺過的神，不止一個。」

像是在呼應她的話語，那幾道黑雷漸漸變成了一把長劍，紅黑色的斑紋閃爍著。

「這東西是“對神性特攻”，這可是我身為諸王的專利喔。要試試看嗎，狄戈爾？」

「你、你這是褻瀆神明，野獸！」

看到那柄長劍的瞬間，使徒彷彿找回了一絲理智，聲嘶力竭地怒吼。

「褻瀆？笑話。我可是諸王，怎會低頭敬神？」

憤怒在她的眼裡凝聚，那些死去的、哀嚎著的、哭泣的人吶，她都全都記得，那是她的傷痕，也是她確認自己——依舊還是頭怪物的事實。

「不過呢，你來得正好。」

她低語，握緊劍柄，像是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

「因為啊，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很憤怒，很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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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散發出微弱的銀光。聖女站在祭壇背後，躲在半掩的石柱陰影中，屏息凝神。

面紗之下的臉龐，輕輕抿緊了嘴唇。

他們沒發現她。

「……狄戈爾的力量仍不穩定，薩克森大人。」

「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儘快——將庫庫姆的人民獻出去。那是祂答應我們的條件，最後的復甦就要到了，我們很快就能達到那個新世界。」

名為薩克森的老者低聲說道，語氣中卻毫無擔憂，反而帶著一種冷酷的計算。

「但……那是整座城。」

「不是人——是『代價』。」

另一位神官打斷，語氣如鐵石般冷硬，

那聲音如刀片劃過她耳膜，冰冷、決絕。聖女幾乎想衝出去，卻僅憑一口氣才穩住雙膝。

「為了讓神明顯現，我們必須學會割捨軟弱。想想那不用因為魔獸而擔驚受怕的強大力量，想想奧古納至今為止到底賜予了我們什麼……」

聖女的心跳在胸口劇烈撞擊。

她差點踉蹌跌出來，卻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穩住腳步。

她緊緊捂住嘴巴，唯恐下一秒的喘息聲會暴露自己。

庫庫姆，那座城市？那些人……他們想把整個城獻祭給那頭怪物？！

她渾身顫抖，腦中浮現出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孩童的笑、老人的眼神、街頭商販的叫賣聲——全都被標註成了「代價」。

這就是神的旨意？

這就是「信仰」的終點？

她的指尖在顫抖，像是快要抓不住自己的信仰了。但她知道，她不能倒下——至少不能現在。

「奧古納大人……」

她低聲唸出她的神祉，希望能找到一絲慰藉。

「不行，我必須過去，我必須——」

去拯救誰。

空氣中，有一種腐敗與鹹腥交織的味道。

她聞到了，那大概是某種深海之物將要浮出水面的預兆吧。

她不懂那意味著什麼，但靈魂深處，有什麼正在悄然顫抖。

聖女的身影消失在了牆角，只留下了一道白金色的影子。

「眼見為實，聖女大人。希望她……看得夠清楚。」

那位年長的神官低聲呢喃，像是在替什麼未知的命運下註解。他轉身，披風掠過地面，留下陣陣低語般的回聲。

「聖女若能看見，就等於完成了祂的願望……屆時，狄戈爾便會允許我們跨入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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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揮舞著黑雷長劍，劍光劈斬出一道道鋒利的破空聲，連續斬擊將使徒的觸手斬斷，壓制得他無法還手。

「你逃不掉的！」

死亡冷冷說，腳步穩健地逼近，劍尖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

黑袍的使徒怒吼著，黑色觸手狂舞，卻始終無法突破死亡的攻勢。

正當死亡一劍揮下，準備斬斷對方的最後防線時，遠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哀嚎。

「……那是……人類的聲音？」

死亡眉頭一皺，劍勢頓時一緩。

「就是現在！動手！」

更多深海的使徒受到了號召，一個個都衝了過來，有的連人類的軀體都還裸露在外，就趕著衝鋒陷陣。

「砌……！」

「別分心。」

少女的銀色長髮闖入視野之中，拖著沉重的身體，替死亡阻隔了攻擊。

「要是動不了手，那就我來。快去處理掉那頭怪物。」

真理從剛剛的觀戰中似乎是看出來了，死亡無法對著那些曾經為人的怪物動手，情願自己流出鮮血，也不願殺死他們。

（人類的特徵越多，她就越不敢殺。憑這樣就能當我的師父啊……）

在內心狠狠的嘲諷了一把女人之後，真理看到了那一個身影，正在試圖逃離現場。

「那個傢伙……！死亡，祂要跑了！」

「我也想阻止啊！可是他們太……嗚！」

死亡看著自己的手臂被劃出一道血痕，只是用力抬腿將對方踹飛出去。

人海戰術對兩人來說，出奇的有效果，尤其是這種介於人與怪物之間的東西。

於此同時，聖女終於爬上了懸崖，幸好通往庫庫姆的單人傳送魔術還有一個，她才能來到這裡。

「沒想到他們……做的那麼決絕。」

當她看到庫庫姆的橋樑被毀之後，心已經降到了谷底，不過一看見遠處仍有人在戰鬥，她便提起了一絲勇氣。

「奧古納大人啊，求您了。為我們，為他們，帶來希望吧！」

神官們總是耳提面命的告訴她，不許再使用魔法了，但只有這次，她希望自己能選擇一次。

那是神聖的光輝，不容褻瀆的力量。

也是她唯一能寄託的，最純淨的信仰。

光柱沖天而起，觸及神明的邊界。

唰——

「那是……」

少女瞪大了眼眸，而那些使徒也是如此，他們的身軀輕輕搖動著，彷彿被什麼東西號召一般，緩緩的走向光柱所在之處。

「還真是……純淨的力量。」

死亡低聲感嘆，那股力量太過耀眼，幾乎美得不像存在於這片被詛咒大地上的事物。

它聖潔、潔白，卻像是無聲譴責，將他們這些早已污穢的存在照得無所遁形。

「好了，真理，我們別看了——快走吧！」

她猛地拉住還在凝視的少女手腕，像是害怕那雙眼會被光吞噬，快步離開這片不祥之地。

兩人迎著餘暉的盡頭奔逃，腳步踩碎沿途腐爛的水珠與碎骨，身後的使徒們，則逆向踏上另一條不歸路。

他們的步伐早已不是人類該有的模樣，關節反折、皮膚扭曲，身軀在走動中不斷被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撕扯又重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肉塊在顫抖，每一次低語，都混雜著骨頭重組的摩擦聲。

其中一名使徒忽然仰頭，從破裂的喉管中發出如金屬鋸齒摩擦般的嘶聲：

「讚——美——祂……讓我——再唱一次……」

接著更多的聲音響起，破碎、顫抖，卻充滿狂熱與虔誠：

「讓我們回家吧……讓我們……」

「這片大地是神的恩賜……」

「祭品歸於神的體內，神便會庇護我們來年無災——」

一具又一具身軀彎下跪，朝著遠方那道即將熄滅的光芒祈禱。

他們的姿態就如昔日的村民、信徒、祭司——無數雙眼睛空洞凝望著光源，將「奧古納」的聖名再一次含糊地唸出。

他們祈求著，祈求神能聽見、祈求自己尚未被遺棄——像習慣性禱告一樣，機械、盲目，仿若從未死過。

高聳的懸崖矗立在他們腳前，

如同被折裂的肋骨，骨面光滑、岩壁濕潤；

而深處的海蝕地脈緩緩鼓動，

彷彿某個尚未甦醒的心臟，在低聲咕哝。

無法開採的黑岩靜靜聳立，

如同凝固的血肉，凡觸及者皆折器毀鐵；

地表之下傳來隱約細語，像是嬰兒啼哭，又像……神明的呻吟。

那不是祈禱聲，是哀求。

不是崇敬，是吞噬前的餌音。

這片土地，本就是神的臟腑——而他們，就像是自行走進牠體內的獻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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