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劇場Ⅰ - 第五章執刃與執筆(上)

【小鬼 · 銀價之器】

霧氣漸薄，風從山腰吹來，把一條被枯葉掩住的石階路露了出來。

小鬼與遊君緩步而上，階梯盡頭有一座古井，井旁跪坐著一名老者。

兩人靠近。那是一名身披破布的老者，面上戴著三層面具：外層為銀，斑斕生鏽；中層如鐵，邊緣翻翹；最裡層則是透明晶面，像一張看不清表情的臉。

他跪坐在破草蓆上，身後三口木箱打開，箱內擺著武器、乾糧與幾根詭異的香。

老者面前有一張黑碟，其上有香正緩緩燃著，香煙如絲如鎖，隱約纏上井邊的石環。

「這就是你說的系統角色？」小鬼壓低聲音。

「其中之一，你運氣不錯。」遊君倚在樹旁，慢慢伸展筋骨，「他是『商人型NPC』。你給他東西，他給你東西。不問你是誰，從哪來，往哪去——但給錯東西，是會付出代價的。」

「……我有什麼能換？」

遊君挑眉一笑：「你忘了我給你的那塊碎銀？」

小鬼從懷中掏出那片還殘留溫度的碎銀，放進黑碟裡。

面具老者沒說話，只將碎銀撥入香灰。然後，他從身後的箱中抽出一把短刃——刀身僅兩指寬，彎如鷹喙，劍背刻著斷裂戰旗的紋路。

「『裂羽』。短程搏命之器。」老者聲音如風過裂石，乾而刺耳，「出鞘即決，退則毀。」

「請問……什麼意思？」

「一刀制敵。若失手，刀崩、人死。」

小鬼雙手接過，刀柄冷得不像金屬，更像是某種久死未腐之物。

握住的那瞬間，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像變成了這柄刀的一部分，亦或，是某個沉眠其中的殘魂，正從他體內甦醒，似在訴說著，它不只是殺人的工具，更是被託付的遺物。

「這刀真能用？」

「你得先學會用，才能真的用。」

遊君站在斜陽下，銀絲自袖滑出，宛若蛛網輕纏，絲線映著光，亮白如月。

「來吧，現在才是真正的新手教學。」

—

他們移步至一塊風蝕岩坪，四周風聲呼嘯，草木矮生。

銀絲初觸肌膚，只是掠過，卻讓小鬼有如被針線交纏、動作受阻。每一次嘗試格擋，刀身都會震顫，險些脫手。

「在學會怎麼殺人前，你要學的是怎麼不死。」

遊君每一次出手都極慢、極輕，卻總切入死角。

小鬼不斷調整站姿與出刀，但「裂羽」彷彿能感知他動作裡的猶豫，每一次接觸都震出一道細痕。

「這刀會承受你的遲鈍，直到成為廢品。」

「……那我該怎麼做？」

「快、狠、不悔。」遊君低語，銀線再動。

說完，手中銀線飛旋而出，這次不是攻擊，而是纏住了小鬼的四肢關節。

線勢牽動，他像被操縱的傀儡，卻在每一次揮刀、轉身之間，肌肉開始記住節奏。低伏、轉腕、拔刀、突刺、回身——如刀鋒入鞘般流暢，不是靠記憶，而是靠身體回應。

動作雖被操控，但卻清晰地烙在了肌肉記憶中。

銀絲一鬆，小鬼重重跪地，大口喘息，汗水濕透背脊。他低頭望著手中「裂羽」，裂羽在掌中不再震顫，但刀身已浮出幾道細密裂痕，像是給了他第一次警告。

那瞬間，他忽然想起001——那一抽刀的俐落與果決，恰似遊君說的那句：快、狠、不悔。

自己能學會嗎？

「你會的。」遊君像是聽見他的心聲，半蹲下來看著他。

「能被選為主角的人，不會只有幸運而已。」

—

【小鬼 · 初試裂羽】

霧濃如濕紗，遮掩山徑深處。

他們原本正在返回斷坡，忽然聽見一聲低沉的獸嘯，像鐵皮被撕開，混著狗的吠聲與什麼黏稠的喘息，從霧後鑽來。

「……肯定不是正常動物的聲音。」小鬼停下腳步。

「是那些狗樣的縫嘴怪。」遊君語氣輕淡，卻未笑，「方向──在那邊。」

小鬼抬眼，霧中隱隱透出橘紅火光，一道熟悉的輪廓浮現——那是古井旁的那位商人NPC。他仍跪坐在舊草蓆上，身旁香碟中，三根詭香燃得正旺，青煙筆直，穩若不動。

而那縫嘴怪──如狗伏地，四肢異長，身形比之前見過的還大一圈，正圍繞著香碟盤旋，低吼聲此起彼落，帶著毛躁的狂躁感。

牠卻不敢再近。

香火，牢牢釘住牠的腳步，像是某種它不能侵犯的界線。

商人沒有抬頭，只是將一枚新香點燃，插入黑碟，火光閃動，香焰竄起一絲赤芒。

獸嘯陡然拔高，像被某種不可逆的意志逼退。

「你要出手？」遊君的聲音低沉起來。

小鬼已握緊裂羽，未答。

只是——

以一步踏出做為沉默的回應。

裂羽出鞘，刃聲如鳴，沉入霧中。

縫嘴怪聽到聲音，猛地轉身，轉身那一瞬，雙眼血紅如焰，利爪劃地，撲來的動作猛得幾乎抓破空氣。

小鬼橫刀硬撼，裂羽彎若鷹喙，劃出一道寒光。

第一刀被怪物撲開，他翻身回避，腳尖穩定落地，刃光再閃——這一次，擦過怪物肩胛，血珠濺起。

裂羽嗡鳴，微震如啼。

怪物怒吼，反撲如風。牠身形靈巧，爪擊帶風，小鬼屢次躲避都差之毫釐，一次更是險些被利爪撕裂側腹。

遊君在旁觀戰，並未插手。

「還差一點……還不夠快。」

小鬼咬牙，手腕一轉，主動斜突，裂羽反握，以刃背砸擊怪物前腿節點。

怪物踉蹌。

他借勢撲上，雙手握刃，直斬怪物頸後！一聲悶響，裂羽深陷。

怪物掙扎兩息，終於倒地，抽搐幾下，終於不動。

小鬼伏地，掌心濡血。裂羽微震，刃上細痕如責問：這一刀，是猶豫還是決斷？

但他沒回應，只將刀收回。因為他知道，那一瞬，他是為自己而斬。

他望向那香碟。

三根中已燃盡兩根，剩下一縷煙，直直升向濃霧深處。

商人這才抬頭，聲音如石落井底：

「汝這一刀，是為自證，還是為求價？」

小鬼一怔，沒有回答。

他只是靜靜站起，裂羽歸鞘，刀聲低沉。

遊君走上前:「看來，這就是你的敲門磚。」語氣第一次透出一絲正色：「不是為誰戰，不是為誰救，是你選擇戰、選擇救。你不再只是劇本所寫的人物。從這一刻開始，你可算──捏住主角位置的尾巴了。」

小鬼沒說話，卻感覺心中一處久藏的沉壓微微鬆動。

那不是驕傲，而是第一次，他真切感覺到——

這劇本裡的走向，自己也能左右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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