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維港壹號」的「新」味似乎沉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難以言喻的氣息——不是灰塵或黴味,更像精密儀器在長久運行後散發出的一種低微的、幾乎不可聞的金屬磨損和臭氧混合的味道。
凱綾的行李拆了大半,書房裡多了書櫃、稿紙和散落的書籍,但那台MacBook上的文檔依舊頑固地閃爍著「新作品_專案01」的游標,空白得令人心悸。創作的「饑餓感」並未因時間的推移而緩解,反而像胃裡的結石,日益沉重。
這天下午,她被郵箱裡出版商又一封催問進度的郵件攪得心煩意亂,套上件寬鬆的薄外套,決定下樓去便利店買點速食和咖啡因。電梯門在頂層無聲滑開。
裡面已經有人。
一個男人。
身材保持得堪稱完美,高挑挺拔,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西裝,袖口處一絲不苟地露出定制白襯衫的俐落邊角。指間夾著一支燃著的雪茄,雪茄粗壯、深色,頂端煙灰凝實如堡壘。
男人正低著頭看一部螢幕巨大的折疊手機,螢幕上滾動著複雜的曲線和資料流程,螢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和高聳的鼻樑上,顯得冷漠而專注。是盧卡斯,這棟樓的業主委員會核心成員,傳聞中手握幾支私募基金,在海港城地產和金融圈都有些不可說的能量。
凱綾腳步頓了一下。她搬進來時在物業前臺見過他的照片,氣質比照片更具壓迫感。電梯空間狹小,尤其當裡面已有一人存在時,這種壓迫感被成倍放大。她沒有退卻,走了進去,按了G層。電梯門悄然合攏,失重感傳來,封閉的空間裡只剩下微弱的氣流聲和……一股雪茄的濃烈香氣。
那香氣霸道、複雜,帶著可哥、皮革和燒灼過後的辛辣木質味。它瞬間填滿了電梯內狹小的每一寸空間,強勢地沖入凱綾的鼻腔,帶著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凱綾小姐?」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意外和一點探究的意味。
凱綾側頭。盧卡斯已經收起了手機,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並不含輕浮的打量,更像一種精准的評估和定位,穿透她的疲憊、她的煩躁,直接探向更深層的東西。嘴角噙著一點禮節性的、卻毫無溫度的笑意。
「盧先生。」她點點頭,儘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對這種階層的人,她知道保持必要的客氣與距離是最好的選擇。
「新鄰居。」盧卡斯像是確認了什麼,輕輕呼出一口悠長的煙霧。那煙圈在頂燈柔和的光線下緩緩擴散、扭曲,像一個由灰燼構建的、不斷膨脹的鏤空囚籠,帶著灼熱的焦油味,無聲無息地向她籠罩過來。凱綾下意識地屏住一絲呼吸。
「住得還習慣嗎?」盧卡斯的目光隨意掃過電梯面板跳動的數位,又落回她臉上,「頂層景觀無敵,只是安靜得過了頭,很多人適應不了。」
「還在適應。」凱綾簡短地說,視線落在他手中的雪茄上。那暗紅的火頭如同緩慢搏動的心臟。
「習慣就好。我們維港壹號,注重住戶的絕對隱私和安全,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創作者。」他特意在「創作者」三字上略微加重了語氣,煙灰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玩味的光,「《蝕巢之咬》寫得很有意思。挖掘人性深處的……饕餮欲望?」他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點,但眼神更冷。
「很期待你的新作。創作陷入瓶頸期?」他隨意地問道,語氣像在談論天氣,內容卻像一把精准的手術刀,直插要害。
凱綾的心臟像是被那只捏著雪茄的手指輕輕攥了一下。他怎麼知道?出版社?物業閒聊?或者……別的途徑?
空間的惡意初見端倪。
就在這時,電梯猛地一震!並非撞擊的劇烈震動,而是仿佛內部某個巨大的機械齒輪突然錯位,發出一聲沉悶壓抑的呻吟。
「吭——嚓。」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腳下的廂體深處傳來。燈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明滅不定!下墜的失重感驟然加劇,凱綾幾乎站立不穩,本能地扶住了冰冷的電梯壁。
「怎麼回事?」盧卡斯的聲音瞬間冷硬如鐵,那點偽裝的笑意徹底消失。他迅速按下緊急呼叫按鈕。
按鈕毫無反應。內線電話也悄無聲息。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還伴隨著一個粗糲含混的哼唱小調和一個金屬容器晃蕩時細微的液體碰撞聲。厚重的消防門被拉開,一股濃烈的、劣質白酒的辛辣氣味混合著機油汗漬的氣息撲面而來,粗暴地沖散了電梯裡殘餘的雪茄餘韻。
一個穿著沾滿油污藍色連體工裝的乾瘦老頭出現在門口——是老陳,這棟樓的老資格維修工。他臉膛泛著常年酗酒的紅暈,渾濁的眼睛掃了一眼停在半路的電梯廂體,又看了看裡面面色各異的兩人,最後目光落在盧卡斯身上時明顯縮了一下。
「盧……盧先生?卡、卡一下?常有的事……」老陳含混地說,口齒不清。
「快修。」盧卡斯只吐出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陳趕緊點頭哈腰,他手裡提著一個用布條仔細纏裹的銀白酒壺,壺蓋邊緣泛著歲月的油光。他放下工具箱,工具碰撞發出哐啷聲響。他彎下腰,費力地掏著專用鑰匙去開轎廂頂上的安全視窗蓋板。動作有些笨拙,酒精似乎麻痹了他的協調性。
正當他身體前傾,試圖撬開那頑固的內鎖時,他系在腰帶上的、那個寶貝似的銀白酒壺突然滑脫!老舊結實的壺體重重砸在光潔的電梯門檻金屬槽上!
「哐啷——啪!」
一聲清脆、響亮得近乎刺耳的碎裂聲!在死寂壓抑的電梯間和被驚住的走廊裡異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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