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一個適合獵巫的好日子。
別誤會了，對於黑帝恩來說，糟糕的部分並不是「獵巫」這個活動本身——不，他愛死了腎上腺素在血液裡洶湧的感覺。他討厭的是這惡劣的天氣。
他所習慣的紐約冬季和十一月的羅馬尼亞嚴冬根本不能比，光禿禿的雪松林對於抵擋刺骨的寒風毫無作用，黑帝恩把戴著皮手套仍然凍僵的手插進大衣口袋裡，呼出一口白霧。
森林邊緣的哥德式城堡在靄靄大雪中顯得格外醒目，數座高聳的尖塔直入雲霄。古堡周遭是一片死氣沉沉，黑石牆像是吸收了所有活物的生氣。
他耐心等待著。
當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劃破天際時，黑帝恩開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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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灰濛濛的天色掩護下，他像是一道陰影般迅速貼近城堡的外牆。潛入城堡內部的過程意外地順利，雖然黑帝恩認為這歸功於自己精湛的潛行技巧，但沒有守衛、僕從或是任何防衛措施的空蕩蕩城堡興許也有那麼一丁點幫助。
黑帝恩脫下手套，塞進大衣的口袋，徒手握緊裝填著鐵質子彈的手槍，輕手輕腳地從陽台翻進主臥房。
他無聲落地，靴子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女巫的臥室華麗至極，深紅色的天鵝絨及地遮光窗簾、黑色的高織數真絲床單和頂上的奢華水晶吊燈無一不彰顯著女巫的品味和財力。
然而臥室裡卻空無一人。
他擰起眉頭，這和他所計畫的不同。他之所以選在清晨時分前來刺殺女巫是有原因的——女巫的力量在黑夜裡達到巔峰。他雖然自信，但沒有愚蠢到打算在女巫清醒的時候去挑戰對方的力量。
和在他之前被派來刺殺女巫的數十名同袍不一樣，黑帝恩打算活著回去。
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細碎的水流聲，他端著手槍，朝著在清晨裡格外清晰的聲響前進，然後隔著半面拱形的裝飾牆，他看見了她。
薩爾維娜‧哈賽爾蒂——世界上最危險的死亡女巫，亦是他此行的刺殺對象——正在凌晨四點半泡澡。
這個場景是如此荒謬，以至於黑帝恩幾乎要被逗樂了。
年輕女巫背對著他，毫無察覺獵人的到來。一頭宛如蛛絲的白色長髮凌亂地用一枚代表哈賽爾蒂家族的紅蜘蛛寶石髮釵盤在頭頂，女巫白皙的背脊上是一幅巨型的紅色彼岸花刺青，在蒸騰的熱氣中盛開。
美麗，但極度危險。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你是打算開槍，還是繼續藏在影子裡看我沐浴？」
黑帝恩愣了一瞬，因為女巫驚人的覺察力感到猝不及防，他非常肯定自己沒有做出任何能透漏自身存在的舉動。他的目光掃過富麗堂皇的浴室，落在角落裡一面鑲著金邊的小鏡子上。
「鏡子。」黑帝恩嘀咕。
哈賽爾蒂動作流暢地從浴缸裡站了起來，濕髮瀑布般披在肩上，水流順著她的曲線滑落，彷彿熔化的玻璃。
她緩慢地轉身，對於自己未著寸縷毫不在意，「不是鏡子。」她開口道。女巫有著明顯但不濃重的羅馬尼亞口音，元音發音圓潤，還有輕微的捲舌音，這令她的嗓音縈繞於他的心頭，宛如鬼魅。「我能聽見亡魂的低語，而從我所聽見的內容看來，它們並不怎麼喜歡你。」
黑帝恩的嘴唇彎起。真有趣，可惜她還是得死。
舉起手槍，他將槍口對準女巫的臉，微微停頓之後，黑帝恩的手腕向下偏移，瞄準哈賽爾蒂的心臟。說他膚淺也罷，他可不想毀掉一張那麼漂亮的臉。
「有任何遺言嗎，女巫？」
死亡女巫抬起臉，露出一個淺笑。那是一個足以見血的銳利笑容，是如此的大膽以至於他的手指流連在扳機上。
當她的血色眼眸終於對上他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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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帝恩感覺像是被閃電劈中。
他腳下的世界彷彿裂開，然後在那麼一個短暫的、折磨人的時刻，她是唯一把碎片拼湊在一起的人；又像是他這輩子一直待在水底，此刻終於浮出水面，掙扎著呼吸到第一口他並不知道他所需要的空氣。
如果他是一名詩人，他會用上千種文字來描繪他散亂的思緒，但黑帝恩不是，所以他好不容易脫口而出的是：「這天殺的是什麼鬼東西？」
他沒錯過死亡女巫眼裡閃爍著掠過的一絲驚訝，雖然下一秒就被掩藏在冷漠的面具背後。
黑帝恩上前一步，瞇起綠眸，「你剛剛是詛咒我了嗎？」儘管他內心深處知道這詛咒……或不管是什麼東西，都比他所認知的更罪惡。「你應該知道，惹火一個即將要殺死你的人，是一個不怎麼聰明的舉動，對吧？」
他將手裡的槍枝重新瞄準哈賽爾蒂的心臟。
女巫甚至沒有對他的威脅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用一種快要無聊致死的表情睨著他，彷彿在賭他不敢動手。
她所知道的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而她也清楚他知道這點。這是一場權力的博奕，哈賽爾蒂以為她擁有籌碼，她以為黑帝恩會迫切地渴望答案而不敢對她動手。
她錯了。
黑帝恩愛死了挑戰。
「行吧，既然你不想要分享。」黑帝恩偏頭，然後毫無徵兆地扣下扳機。
槍聲迴盪，火藥瀰漫，但無事發生。
子彈沒有擊中她，而是偏離軌跡，彷彿一個隱形的力量在半空中將它擰開。黑帝恩的手指在手槍上收緊了，他從來沒有失手過。
他咬緊牙齒，再次扣下扳機，然後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子彈在女巫身後的牆面烙上斑斑彈痕，卻沒有任何一發擊中對方。
女巫抬腳跨出浴缸，拿起搭在屏風上看起來能花掉他大半年薪水的昂貴黑色絲綢浴袍穿上。
「你夠了沒有？」哈賽爾蒂不悅地開口，一邊繫上腰間的綁帶，「這面牆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你知道這年頭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石匠有多難嗎？」
為什麼他殺不了這個惱人的死亡女巫？
黑帝恩大步上前，把手槍收回槍套，同時右手從腰帶上抽出一把純鐵製成的匕首，鋒利的刀鋒反射出寒光。下一秒，匕首吻上女巫的咽喉。
純鐵對於女巫是最具有殺傷力的武器，刀刃一接觸到哈賽爾蒂的皮膚就變紅發燙，燒灼的疼痛令女巫瑟縮，但她沒有後退。
然而更令黑帝恩驚訝的是，他自己頸部的同樣位置也在同個瞬間爆發了火熱劇痛，他詫異地退開了幾步，反射性地抬手觸碰自己的咽喉，感覺到灼熱和幻痛，但沒有傷口。
「你……你做了什麼？」他嘶聲道，盯著女巫纖細脖頸上的血痕，感受到自己的脈搏和她的一起跳動，然後他恍然大悟。「你把我們綁在一起了。」
他終於理解為何自己總感覺胸腔發緊，彷彿一條無形的鐵鍊纏住他的肋骨。「你把我們綁在一起，好讓我沒辦法殺了你。」他無法傷害她，至少在沒有付出同樣的代價之下。
「噢，拜託。」女巫冷笑了一聲，「我不需要這麼做，也能輕易收拾你。」
像是強調她的觀點似的，死亡女巫微抬手腕，剎時間，他的呼吸窒住了，宛如一隻大手直接伸進他的胸腔，掐緊了他的肺。
黑帝恩禁不住地張嘴，試圖獲得一絲氧氣，但什麼都沒有。匕首匡噹掉落在地，已經被他遺忘。黑帝恩雙膝跪地，他徒勞地摳住喉管，缺氧使得他的視野邊緣發黑，而哈賽爾蒂只是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掙扎。
他感覺自己在尖叫，但他知道尖叫需要氧氣，而此刻的他什麼都沒有。
下一秒，空氣湧回他的肺臟，他貪婪地大口呼吸，生理性淚水使得眼眶灼熱，他向前撲倒在地，狼狽地仰頭望向居高臨下的女巫。
她並沒有殺了他，而他想不透為什麼。
「如果你已經讓自己丟臉夠了，站起來。」哈賽爾蒂開口：「你無法殺了我，所以別再繼續浪費我的時間。」
她走過他身旁時，丟下了一句話：「現在，滾出我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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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帝恩怒氣沖沖地在城堡的長廊裡穿梭。他很久沒有被這麼羞辱過了，更別提是被一名小他幾歲的年輕女巫。但更糟的是，自從他來到這裡後，沒有一件事情是照著他的計畫進行。
他是喜歡混亂，但前提是這得是他能控制的混亂，而眼下這一切直接暴風旋轉著脫離了他的掌控。他不知道該感到抓狂還是新鮮，也許兩者皆是。
他還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肯定能找出答案，黑帝恩踏出幽暗的古堡，靴子在雪地上留下污痕。
他得回到紐約，這事雖然邪門得不行，但所有魔法都有解答，他只是需要找到對的方法去打探，也許克拉拉能幫他弄到一些魔法書籍，又或者……
一陣猛烈的頭痛瞬間在他的腦殼裡爆發。
黑帝恩跨出城堡鐵門的腳步踉蹌，他盲目地伸手抓住冰冷刺骨的柵欄穩住身形，但寒冷也擋不住他腦袋裡抓撓著想要逃脫的尖銳疼痛。
他咒罵出聲，跌跌撞撞地退回古堡的庭院裡，疼痛減緩了。
黑帝恩喘著粗氣，噢不。
不，不，不，這不能發生在他身上。
他站直身體，咬著牙硬是再往前邁出一步，頓時感覺像是被一根鋼釘貫穿頭顱。冷汗沾染上他的睫毛，立刻結成冰晶，他痛得眼前發黑。
黑帝恩再次蹣跚地退回鐵門內，他在寬廣而荒涼的院子裡踱步，煩躁在他的胸腔裡積累，他用盡各種方法反覆嘗試，但每當他試圖離開時，頭疼就以壓倒性的姿態襲來，直到他的額頭上被一層薄汗覆蓋，然後……
「你如果已經實驗夠了，就給我回來。」
他轉頭，城堡的大門敞開，哈賽爾蒂站在門口，聲音冰冷而尖銳。語畢，她轉頭就走，不在乎他是否跟上。
但黑帝恩緩慢地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因為他看見了女巫眼角緊繃的線條——這代表她也感受到了他所經歷的每一秒頭疼。
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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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語言這件小事：
雖然中文是我的母語，但這本書最初是用英文寫成的。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TN6hU6NY
不是因為我英文特別好——只是因為角色們在我腦裡講英文，我當時也不敢打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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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現在閱讀的中文版本，是我在凌晨兩點邊發瘋，邊一頁頁翻回來的。若某些句子讀起來很像壞掉的對話生成器、或是文法有點歪歪的——那是因為我本人跟角色們正在語言的地獄裡進行三方拉扯（而且還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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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願意包容我在語言邊緣跳芭蕾，讓這些角色在中文世界也能活得令人又愛又恨又想砸杯子。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i21szZ6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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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th lots of love,
沈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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