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 - 摯友

學姐自殺後，並沒有留給我太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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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昏暗的房間裡，我裸身坐在地上，喝著苦掉的啤酒，翻弄那些因為主人死去而流落至此的雜物，水珠不時從髮尾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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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學姐算是很熟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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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發後系上那些明顯針對我的疏遠和孤立來看，周圍的人貌似是這麼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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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別打擾我，給我一些私人的空間和時間，去沈澱心裡的悲傷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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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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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討厭這樣的狀態，甚至覺得如果往後的日子都是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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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失去摯友而一蹶不振的女生，這樣的人設或許能讓我免去許多人際關係方面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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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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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的關係才稱得上是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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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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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淡水河畔的某間咖啡廳二樓陽台，底下看景的遊客絡繹不絕，街頭藝人在遠方歌唱，微風吹拂，即將落海的夕陽模糊了她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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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 Instagram，限時動態的外圈是綠色的人，就是妳的摯友。」我漫不經心地說，那時我正同時經歷鬱期與生理期，如果不是學姐在電話裡苦苦相求，我是不可能拖著這樣萎靡的身體離開出租套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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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的話，我大概是個沒有摯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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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又如何？本來就不是必要的東西啊。」我抱著肚子彎下腰，幾乎要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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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怕我頭髮沾到咖啡，學姐伸手把我的杯子往她的方向挪去，結果不巧碰撞到自己的杯子，幾滴拿鐵灑落在她的碎花洋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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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的。」我有些自責地從包裡拿出手帕，遞了過去，但學姐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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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低頭看著大腿上慢速暈染開來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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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過了一會，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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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怎麼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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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眼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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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哭啊。」學姐靜靜地說，聲音幾乎被風聲淹沒，「但不是因為衣服髒了喔，我根本救不在乎這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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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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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只會讓我更難過。」學姐接過我的手帕，低頭拭淚，迴避著我的視線，「我想，妳應該也能理解吧，這種時候就不該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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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理解？妳怎麼會這樣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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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學姐依然沒有正視我，「其實我知道，妳一直都有去陳醫生的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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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妳看見了？」我很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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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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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跟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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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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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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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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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要揍爆那個洩漏隱私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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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會知道是誰的，我保證。」學姐閉起眼睛，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但不是現在，好嗎？就當是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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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妳？妳知道我為了隱藏這件事花了多少心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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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拜託了，隔壁桌都要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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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往隔壁桌看去，但這句話確實引起了我的在意，焦慮感壓制了我微弱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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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知道的是我啊。」學姐說，「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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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走了，本來就沒有太想來。」我望著夕陽消失在大海彼端，前所未有地想念著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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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得到，抱歉這樣強迫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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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吹吹風之後，心情也好些了。」我說著謊，慵懶地穿起外套，「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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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沒有搭話，也沒有要收拾東西起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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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和學姐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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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錄於個人短篇小說集 ⟪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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