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深沉,風在樹梢上嘶鳴。瞭望塔內一個老舊的露營燈,燈光昏暗低微,只能勉強照亮身邊幾步距離。沈知妍的影子隱約貼在牆上,環境一片靜謐。她的指尖冰冷,守著半昏迷狀態的韓聿禮,身體緊繃。
他的臉色幾近蒼白,額際滿是細汗。傷口處的血滲透了紗布,她低頭一次次的查看,卻知道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只能祈求奇蹟。
外頭風聲像某種低語,黑夜的壓力沉重得讓人窒息。
不只是韓聿禮的身體,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撐到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風聲忽然亂了。樓梯下方,一連串極輕的腳步聲漸近。
她將韓聿禮放到地上,本能地屏息,左手將短刀握得死緊,右手握了一把槍在身後。
樓梯上的步伐在平台邊緩緩停下,一道人影從陰影裡現身,身形高瘦,黑色外套將肩背線條拉得格外分明。他緩緩走近的腳步極輕,昏暗的燈光照過他的臉龐,眼前男人五官斯文俊朗,嘴角勾著一抹近乎溫柔的微笑,但那笑意始終沒達到眼底。
沈知妍看著他無聲地靠近,心中警戒。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個橫移,左手短刀朝他揮去,卻被他一個極輕的側身優雅避開。她右手再抬,舉槍直指對方,他卻以極快的反應,兩指穩穩夾住槍身,力道溫和,她只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輕描淡寫地制住,連扣板機的機會都沒有。整套動作安靜俐落——像是下意識地將打鬥化為無聲。
他沒有自報姓名,只用一個溫和的聲音說:「別浪費時間,我來救人。」
沈知妍本能戒備,卻被他的動作壓下所有語言。
對方沒多看她一眼,走向韓聿禮躺著的地方,放下醫藥箱半跪在他身側,伸手探了探脈搏和呼吸。他拿出酒精消毒雙手,解開紗布,開封一瓶生理食鹽水,並將刀子從包裝內取出,消毒、取彈、縫合,動作俐落迅速。
韓聿禮在半昏迷間短暫清醒,看見這人時只露出一個極淡的笑:「是你。」
那人點頭回應。他熟練地包紮傷口,調整藥劑注射抗生素、退燒針。做完所有事後,他這才坐下,長長呼出一口氣,像卸下一道無形防線。
沈知妍看著他坐下,終於問出口:「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男人微微側臉,目光落在她的眼裡:「女祭司在USB放追蹤器。」
沈知妍瞪大眼,不敢置信:「他怎麼可以...」
「你已經是組織的任務清單,你們會需要幫助。」男人看向韓聿禮。「你覺得你男人不知道?」
沈知妍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否認他不是她男人,還是繼續抗議被追蹤。
男人拿出一杯熱可可,推到沈知妍手邊,目光只輕輕掃過。「喝一點熱可可,他還需要你照顧,別讓自己倒下。」
沈知妍一時沒動,太多的訊息量讓她腦袋當機。對方也沒有催促,只將外套披在她肩上,回頭再次檢查韓聿禮的傷勢。
片刻後,沈知妍終於端起那杯可可,微微啜飲。熱流滑入口腔,她才驚覺自己全身都在顫抖,眼淚也在這一刻無聲滑落。那個陌生男子什麼也沒問,只安靜坐在塔角,把燈光調到最暗,製造一種有距離的安全感。
不知是男人的到來,抑或是安眠藥的作用,韓聿禮的呼吸漸漸長緩,不再像之前總是反覆在半夢半醒間警覺。
塔裡只剩風聲。外頭霧氣未散,遠方有山鳥鳴叫,但一切似乎都籠罩在一種低壓的靜謐中。
沈知妍靠在牆邊,手裡緊握可可,偶爾偷看那個陌生男子。他坐在陰影裡,目光似乎落在遠方,又像什麼也沒想,只是在靜靜等待。
夜色靜到讓人心跳變得清晰,但她的思緒卻停不下來——腦中不斷閃過這一路遇見的這些人。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三個男人,有著相似的氣息,又大不相同的個性。
隱士韓聿禮,內斂沉穩,身體永遠比嘴巴快。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只覺得這人冷淡,直到後來才發現,他的冷淡只是外表,在各個動作裡藏著他的體貼。他總是讓她跟得上,在她沮喪時用奇怪的話移轉她的想法,他會用身體替她擋下子彈,卻不開口說聲小心。
女祭司,高大俊美,總帶著一種耀眼的自信與灑脫。他動作總是流暢而帶著張揚的節奏,說話有時帶著點戲謔。比起韓聿禮的內斂沉默,女祭司像一道光,一舉一動讓人眼神跟隨。
而眼前這個男人——帶著細框眼鏡斯文溫和,明明總帶著笑容,卻讓人有距離感。一臉溫和無害的樣子,但眼神似乎總罩著一層霧,看不透真心。
她忍不住回想剛才跟他對手的樣子,除了招式被化解,好像連身體都莫名被壓制。
她疑惑地開口問:「為什麼我剛剛好像無法動手攻擊你?」
男人語調溫和:「看起來隱士沒跟你介紹過我」
「我是魔術師,剛好會一點催眠。」
這句話讓沈知妍徹底愣住,催眠這種只有電影會出現的能力超出她的理解。她忍不住低聲問:「比女人還美的男人、會催眠的醫生,你們到底是什麼樣的組織?」
魔術師笑出聲,沒有回答。
沈知妍認真地看著他,問道:「你們都是組織的人,為什麼要背叛組織來救我們?」
魔術師沒有立刻回答,看著她一陣子,才緩緩低聲開口。
「我和他第一次合作,就出差錯。」魔術師看了一眼韓聿禮,神情罕見地嚴肅起來。「那次我還沒正式被分牌,剛進組織不久,會一點催眠。那次他是主牌,任務是潛入某個海外交易據點,救出一名被組織滲透的情報員。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情報員還活著……但現場卻早已有埋伏。」
他頓了一下,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我太自信,以為自己能控制守衛,結果對方早有防備,在我靠近時抓住我。是他一人衝進來救我,帶我殺出重圍,自己大腿卻中了兩槍。」
魔術師低笑一聲,語氣裡是難得的敬佩與自嘲:「那次他一句責怪都沒有,在我送他回組織治療時,他淡淡說了一句:『下次別逞強。』」
「那次後,我就去學傷口處理了。」
能這麼快速的處理槍傷,沈知妍心想這男人一定花了不少心思與時間練習。
魔術師看向她。「好了,床邊故事就到這裡。你也休息一下吧。」
沈知妍點點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她輕輕在韓聿禮身旁坐下,將手中的熱可可放在腳邊,閉上雙眼,任思緒和緊張感慢慢沉入黑暗裡,隨著韓聿禮平穩的呼吸聲,漸漸入睡。
※
清晨時分,山霧瀰漫,塔外仍隱約傳來風的低鳴。
沈知妍醒來時,看到男子發現男子正俐落地撕開新紗布,將前一晚包紮的傷口重新檢查換藥。他動作乾淨俐落,手法既快又穩。
沒過多久,韓聿禮緩緩醒轉,微微睜開眼,看到男子的身影,喉嚨沙啞地笑了一下:「謝謝你。」
男子嘴角微揚,像是自嘲又像感慨。「彼此彼此。」
他們之間沒再多說。魔術師將部分藥品和一張小紙條遞給沈知妍,紙條上寫著三個地點的簡單地標。他仔細交代用藥時間與方式,又檢查了一遍備用彈匣與工具包,轉頭對兩人說:「霧氣散之前,你們先往東邊小溪走,會有一棟破木屋。看到門上貼著綠色膠帶,那邊是第一個補給點,別停留太久,這些地點裡面的東西都能拿,如果需要幫助就在補給點留下暗號。」
「什麼暗號?」沈知妍問。
「你男人知道。」魔術師彎了彎嘴角,低聲道:「我去引開後頭的尾巴。你們按路線走,別回頭。」
沈知妍正想辯解他不是她男人,卻見韓聿禮微微皺眉道:「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放心吧,我比你還怕死。」魔術師語氣輕鬆,迅速將身上的裝備調整好,而後語氣一反常態的嚴肅。「戀人也出動了,你自己小心。」
說完,他將槍藏進背包、帽子壓低,與兩人分開朝另一條岔路用力撥開雜草而去,與他來時的悄聲腳步大相逕庭。看著他製造出的聲響,沈知妍攙著韓聿禮,小心往東邊走去。
林間的霧色漸淡,遠處低語與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心臟怦怦直跳,回頭只見魔術師消失在一片樹影之間。
沈知妍最後回望塔的方向,只覺得那一夜的安全感,已經隨風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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