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媚, 和風吹拂, 小孟把一切收拾妥當, 二人便離開山洞. 呂布提議到他在野王城近郊的農舍先避一下, 再行打算.
小孟疑惑, "司馬家發 生血案, 勢必轟動, 我們應該先遠離野王城吧...?" 呂布一笑, "野王城的民眾流言會鬧哄數天, 但朝廷不會有真正的動作, 而且還 會輕輕帶過."
見小孟狐疑, 他解釋, "司馬懿狼子野心, 曹操一代梟雄豈有不知! 就是曹營裏 的明白人, 也不在小數. 只是司馬家樹大根深, 財力雄厚, 曹操亦要借助其勢 力, 而司馬懿既狡滑又能忍隱, 所以投鼠忌器罷了. 所以司馬懿死, 曹操樂見其成."
小孟恍然. "對, 這世上, 最重要是人有事." 呂布看來心情甚好, 輕鬆地 説 . "有司馬懿在, 司馬家的人脈和商業勢力, 都是曹操要忌憚的; 人一走, 這個幾百年世家的所 有一切, 便都成了到口的肥肉."
小孟聽著心裏不舒服, 便沉下面說, "好, 就照你意思, 那我們走吧." 也不再多 言. 呂布亦臉色一窒, 心中暗罵自己不適時務, 破壞了這個美麗的清晨氣氛.
***
到了城效農舍的附近, 已是中午. 呂布著小孟在原地等一會, 他先前去農舍察看, 確定安全後才和小孟一同前去.
小孟隨著呂布推開外園的竹門, 走進了農舍. 這個農舍主要由一大一小兩間土 房組城, 不遠處是馬廄, 圍出一個偌大的空地. 兩坐房子簡樸而結實, 而且收 拾得十分整齊. 農舍被樹木林蔭環繞, 相當隱敝.
再隨呂布進入主房, 雖不至十分寬敞, 但也絕不侷促, 一進門是起居的外間, 中 央有一生火位置, 後面靠牆邊有一張木桌和兩張木椅, 角落是一個水缸, 另 一 邊是一個木架, 放著些獵戶常用的工具, 弓箭, 雜物等, 但每件東西都放置 得 井然有序, 收捨整潔, 使小孟心中頗感意外.
裏間就是呂布的臥室, 陳設更是簡潔, 只在靠窗位置有一張木床, 然後一桌, 一椅, 一櫃, 再沒多餘東西. 呂布把裏間讓給小孟, 自己則在外間的一角佈置 臥舖, 算是晚上休息的地方.
小孟本想要推辭, 但又想到呂布必然會堅持讓他睡 在自己的臥室, 那又何必多 此一舉? 也就一口答應了.
二人稍為打掃, 把一切安頓好, 已近黃昏, 呂布徑自去做點吃的, 小孟隨手拿 起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在水缸中舀一杯水來喝.
呂布在火爐前一邊用木杓攪拌著窩裏的青菜和炖肉, 側身向小孟說, "小孟, 這 個杯子是我的." "你的? 這杯子?"
小孟看著手中這個盈手一握的小巧木杯, 不禁莞爾. "...想不 到你這人挺講究的. 但對你來說這杯子是太小了吧?" 想到一個大男人拿著這 隻小杯子喝水的情景實在有點好笑.
"我覺得剛剛好." 呂布站起身, 從木架中取出一隻較大的陶杯遞給小孟, "你用 這個."
小孟接過陶杯, 不禁秀眉一顰, 面上寫著 "這個對我來說太大了點吧" 的意思, 但見呂布沒有改變主意, 而自己又是作客被人家收留的身份, 就不好 那麼計較了.
呂布轉身, 繼續去弄他的晚餐, 小孟卻不為意他低頭時現出一絲曖昧的笑意, 心中還慶幸自己當日沒有在杯子上刻字呢.
***
接下來的情況, 一如呂布所料. 司馬懿神秘死亡, 司馬家一夜滅門, 轟動整個 野王城, 也在朝中引起一陣震動.
弔詭的是, 轟動不了幾天, 便沉靜了下來. 當地的縣衙, 以至許昌朝廷, 都沒有行動去徹查這宗懸案.
反而傳出司馬家遭 邪崇所害, 司馬懿受邪靈附體, 狂性大發, 親手殺害自己家人的故事, 又有一 傳言說司馬懿父輩早年為商不正, 害得另一世家末落, 那世家的家主臨死前落 下咀咒, 必要司馬家不過三代而亡, 現在是咀咒靈驗云云. 總之在神之又神, 越傳越無稽的流言渲囂下, 司馬家滅門慘案不了了之.
更詭異的是, 與司馬家關係密切的人或家族, 不管在朝在野, 都迅速被一一剪 除, 而司馬家數百年積聚的產業及龐大的商業利益, 都被曹氏和與曹氏友好的 家族接管. 他們這兩條漏網之魚反而無人理會.
於是, 呂布和小孟, 就在這個 小農舍中, 風平浪靜地住了一整個夏天.
***
在這個小農舍中, 呂布和小孟的一天, 通常是這樣開始的.
天還未亮, 小孟就會 起床, 他是個十分醒睡的人, 所以每天這個時候, 他都會 被呂布在前園練武的聲音吵醒.
每天卯時練武, 是他風雨不改的習慣, 小孟倚 窗偷望出去, 每次都看得心潮澎湃, 只見他戟影翻飛, 身法有如風雷. 彷佛周 遭氣流亦受到牽引, 小孟知道, 他的武功, 每天都在飛速進步, 甚至已突破了 武將的層次.
這時小孟下床, 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先到農舍旁的溪澗挑水回來, 然後燒水做 飯, 在小屋為呂布準備好熱水及乾淨的替換衣服.
這個習慣是他倆在農舍住下時就開始了; 有一天呂布練武完畢, 小孟走出來把 一套衣服給他, 再指示他先去洗澡才來吃飯, "因為我不想鼻子受罪."
小孟一 本正經地說. 両 呂布梳洗乾淨後就和小孟一起吃早飯, 用過飯後, 呂布會出門到山中打獵, 間 中到城外的鄉鎮簡單的採買食物或必須品, 用的都是小孟從司馬家拿來的銀兩 .
小孟曾提議間中也讓他代為外出, 但呂布提醒他仍是朝廷欽犯的身份, 堅 持小孟要留下來看家. 呂布外出時, 小孟則抽時間練習箭藝, 練畢就梳洗一下, 再去小睡一會.
呂布 回來, 就會準備晚餐, 他堅持親自下廚, 等小孟睡醒了一起用膳, 二人天南地 北, 無所不談, 小孟特別有興趣知道他少年時的生活, 和他的故鄉并--洲的風 土人情. 但他們都很有默契地, 不會談及司馬家和下坯城的一段.
飯後, 呂布會到馬廄照料馬匹, 偶然修理一些農舍中的器具, 而小孟則打掃家 居, 或縫補衣服, 然後各自上床就寢, 完成充實又平靜的一天.
還有一個默契, 就是他倆都沒有提及"下一步"該如何, 或者他們應該"去哪裏", 就像很久以前, 他們就在這裏生活, 就已經是這樣生活的了, 往後也會理所當 然地, 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
在一個蟬鳴響徹的仲夏夜, 小孟躺在床上, 心想: 除了肉帛相見之外, 他和呂 布現在這樣的生活, 實在與尋常夫妻無異了, 甚至已經是老夫老妻的階段吧...
小孟年紀雖輕, 但他的青春, 是在刀光劍影, 血雨腥風中渡過的. 記得對上一 次, 他有這樣的安閒和無所事事, 就是董卓剛被誅, 被呂布扣留在將軍府的日 子.
"與其說是扣留, 不如說是共享天下." 腦中又響起當時呂布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猶記得他疑視著自己, 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 一身精亮的將軍凱甲, 劍眉星目, 嘴角含笑. 那時的呂布, 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神采飛揚! 那是一人之下, 距離權力頂峰只有一步之遙的呂布.
董卓死後, 城中流言四起, 說呂布貪圖美色, 因一歌姬---即是他自己, 與董太 師失和, 最後做出弒父的惡行.
但即使如此, 呂布也沒有把他殺了已示清白, 即使司馬懿有董卓指證呂布謀反 的召書在手, 要和司馬家反面, 代價雖然沉重, 卻並非完全做不了.
小孟怔怔的望著屋頂, 心想他倆當時的關係是敵非友, 以呂布這樣一個心狠手 辣的來說, 算是情至義盡. 不甘心放我走, 還要把我扣留在將軍府, 還想逼我"就範".
小孟想, 如果他當時 真的願意從了他, 呂布看來是毫不介意坐實一個因色弒父的惡名. 一個智比八奇的人, 竟然打算幹出這樣的蠢事, 他究竟是豪傑還是瘋子?
小孟又想, 若我當時就向他自揭宦官的身份, 他又會如何? 這是小孟十分好奇 的問題.
***
"不要叫我娘, 我不是. 而且你知道, 我是一個..."
"父親知道你是宦官, 但我知道他對你有好感, 只是沒有說出口.
你現在住的房 間, 就是我娘以前住過的" 在下坯城的日子, 小東西曾如是說. 小孟明白, 結果還是一樣, 沒有分別.
"男人都有個通病, 不是貪權, 就是好色." 這是呂布以前常說的.
但當權和色都放在你面前時, 你就犯傻了. 小孟這樣想 或許呂布並不明白, 要登上權力頂峰, 首先要成為權力的奴隸, 自己的情感與 欲望, 在權力面前都要卑賤得可以棄如敝履, 但他不能做到, 因為他太愛自己, 太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他不容許他自己成為任何人, 事, 物的奴隸, 這就注定了那"一步之遙", 是他無 論如何闖不過去的.
假若一切從頭, 他會否做出不同的選擇? ... 小孟長嘆一聲, 他已經知道答案, 正如他自己.
結果還是一樣啊.
小孟在床輾轉反側, 他感到呂布也是一樣. 這些日子以來, 他察覺到呂布睡得 不怎麼好.
小孟又微嘆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 呂布難以成眠, 是為了什麼. 想著想著, 眼皮終於緩緩垂下...
***
這是一個極悶熱的夜晚. 這夜,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回到洛陽舊王城, 張雷, 郭 昂和我, 已被呂布重重包圍. 而我離開他們二人, 一 歩 一 歩 , 向著呂布走去, 當 呂布近在咫尺, 他挺拔的身 軀讓我感到一陣窒息.
但...我還是開口了. "我...只是個傭兵, 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只要呂將軍願意放過我, 我...我就是你 的人了..."
我還拿起了他的手, 把他的手, 搭在我的肩上. "只要將軍帶我走...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眼前這個威嚴如同神祗一樣的男 人, 搭在我肩上的手, 無聲地撫滑向我的頸. 他凝視著我, 交織著銳利又惘然的眼神.
我感到他在細細地閱讀著我, 挖掘著我. 異常徹底. 我所有的過去, 所有的秘密, 直至我心底最深處, 最後一絲不能為人所知的陰 暗, 都無所遁形. 單是認知到這一點, 即使身在夢中, 已教我魂飛天外.
最後, 他深深地望我一眼, 把我的心神都釘在原地, 在這樣近的距離, 我才發 現他的眼睛比別人深, 雙瞳卻比別人淺, 他的睫毛比別人都長, 且微向上翹, 這樣的一雙眼睛, 配在他英氣凜冽的臉上, 竟是格外的溫柔與多情...
等等. 我記得.... 我應該還要說一句什麼, 但已不容我細想, 因為他的臉越來越近. 然後, 他吻了下來.
咦? 這夢不對啊...
我的口中刺呢? 怎麼沒有了? 沒有口中刺, 只有唇舌的激烈交纏, 在這個舊王城, 在幾千個將士環繞的目光 之下. 不知過了多久, 他終於放開了我的唇.
他的臉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魅惑地沖我一笑, 我聽得他對我說, "怎麼....有感覺的, 不只是我一個, 對吧...."
***
小孟猛然驚醒! 他坐直身子, 全身香汗淋漓, 汗水沾著濕髮貼在飛紅的雙頰上, 一雙靈秀妙目 透著惶惑, 更使他美得讓人窒息.
他喘著氣, 驚魂甫定. "小孟, 你怎麼了?" 房門外傳入呂布的柔聲細問.
"不要緊, 我只是做惡夢了."
"...要我給你一杯熱水嗎?"
"不用." 小孟忙應, "我坐一會就再睡了, 天還未亮呢!"
"...好的. 那你好好休息."
小孟聽到呂布走開了, 一雙小手, 這才捂住了臉. 他把雙腳都屈曲起來, 以掩 飾身軀的顫抖.
他恐懼, 震驚! 因為這是他所做過的最真實的夢. 不是因為夢境真實, 而是因為他真實地知道這是夢境!
更要命的是, 這不是過去的重現, 因為他在舊王城對呂布講的每句說話, 都是 假的, 都是為了誘騙他跌入陷阱的謊言.
但, 在這個夢裏... 他不能欺騙自己, 他記得夢中的那種感覺--在夢中的每一句說話. 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 帶著期盼的真心說話!
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只要你願意, 我便是你的人了...
只要你肯帶我走,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有感覺的.... 有感覺的, 不只是我一個, 對吧. 」
在夢中, 呂布這樣對他說.
當日在洛陽舊王城之下, 這是他對呂布說的假話, 但現在......
天!
『有感覺的, 不只是呂布一個, 對吧. 』
現在, 小孟這樣問自己. 這一夜, 小孟沒有再睡, 剛才那個真實的夢境, 和過去那個現實的騙局, 反覆 交錯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直到他開始相信-- 那時, 他想在呂布面前玩這個小把戲, 騙不到他, 卻是把自己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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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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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權聲明: 《焚夢記》第十一章〈傾城一吻〉
由景熙賢（Vampire L）原創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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