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的香港，空氣裡的潮濕被消毒水的氣味取代。旺角的街道依舊擁擠，卻多了無數片移動的藍色口罩，像一群沈默的海鳥。阿凱每天背著書包走出唐樓，都要在門口的便利店買一包新的口罩，透明包裝上印著“保持社交距離”的字樣，字體在連日的陰雨裡顯得有些模糊。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1VeLZ17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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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宣佈停課的通知來得突然。阿凱盯著電腦屏幕上發來的郵件，線上教學像鉛塊一樣沈在他心裡。他收拾好桌上的筆記，看著窗外被雨水打濕的鐵皮屋頂，突然覺得那片原本狹小的天台，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地方——學校體育館關閉了，連去樓下練球都要躲著巡邏的保安，現在連“逃”到學校假裝上課的藉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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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上課堂是個奇怪的體驗。教授的臉被壓縮在電腦屏幕裡，講解“鴉片戰爭與香港”時，偶爾傳來鄰居家嬰兒的哭聲。阿凱坐在書桌前，面前攤開筆記本，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那枚雨晴送的阿美族木雕小魚。他們上次在台灣奶茶店聊了很久，雨晴說她最喜歡的球員是統一獅隊的阿美族投手，還約好等疫情緩和，帶他去看現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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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疫情沒有緩和的跡象。新聞裡的數字每天都在跳動，香港像被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子封了起來。雨晴發消息說，台灣也開始加強防疫，她可能需要提前結束交換，回台東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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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你在香港要小心哦，”視訊通話裡，雨晴的臉有些模糊，她身後是家中的阿美族漁網裝飾，“我阿嬤說，月桃葉可以驅邪，我給你寄了新的手環，記得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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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裡的雨晴手腕上也戴著一串月桃葉手環，顏色比上次見到的更翠綠。阿凱看著自己手腕上那串已經有些發黃的舊手環，心裡一暖，又有些發酸。他想說“你也小心”，卻先問：“台灣的職棒比賽還在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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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的表情黯淡了些：“嗯……但都是空場比賽，沒有觀眾，球員們在空蕩蕩的球場裡打球，感覺好孤單哦。”她頓了頓，又揚起笑容，“不過我表哥說，就算沒人看，也要像面對滿場觀眾一樣揮棒！就像你在天台上練球，就算沒人看見，也是在為夢想揮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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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視訊後，阿凱走到窗邊。雨還在下，敲打著鐵皮屋頂，發出單調的聲響。他從床底拖出運動包，拿出那根自制的球棒。家裡太小了，連完整的揮棒動作都做不開。他只能站在床邊，對著空氣比劃，想象自己站在擊球區，投手丘上站著的是大谷翔平，或者雨晴提到的那個阿美族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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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勒得耳朵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濕熱的空氣，讓他頭暈眼花。他試著像雨晴說的那樣，調整呼吸，想象自己的揮棒帶著“海浪的節奏”，但狹窄的空間和憋悶的口罩讓一切都變得笨拙。球棒差點撞到牆上的大谷翔平海報，他慌忙收住動作，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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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的壓力像疫情一樣蔓延開來。資助因為疫情影響而減少，阿凱不得不去便利店找了份夜班兼職。每天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他穿著便利店制服，在空蕩蕩的貨架間補貨，聽著外面偶爾駛過的救護車鳴笛聲。下夜班回家，天剛蒙蒙亮，他倒頭睡幾個小時，起來繼續上線上課程，寫課業論文，然後在下午短暫的空隙里，擠在樓道練習揮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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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裡光線昏暗，空氣不流通，他只能對著牆壁練習擊球姿勢，生怕動靜太大吵醒鄰居。有一次，隔壁的阿婆開門倒垃圾，看到他戴著口罩在樓梯間揮棒，皺著眉頭說了句：“後生仔，做咩啊？神神化化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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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紅著臉把球棒藏到身後，低聲說了句“對不起”。阿婆搖搖頭關上門，留下一句：“疫情這麼嚴重，不好好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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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手裡的球棒彷彿有千斤重。孤獨感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他想起雨晴視頻里提到的“空場比賽”，現在的自己，不就是在打一場永遠沒有觀眾的比賽嗎？在狹窄的樓道，在潮濕的唐樓天台上，對著空氣揮棒，對著牆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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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想起雨晴的笑臉，想起她手腕上翠綠的月桃葉手環，想起她說“就算沒人看見，也要為夢想揮棒”。他拿出手機，點開大谷翔平的影片。那個穿著白色球衣的身影在雨中投出一記速球，觀眾席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那是疫情前的畫面，熱鬧得讓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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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戴上雨晴寄來的新手環，月桃葉的清香透過口罩傳來，帶著一絲台東海邊的氣息。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雨水的味道混著城市的喧囂湧了進來。遠處，彌敦道的霓虹燈依舊亮著，只是少了往日的擁擠，顯得有些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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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舉起球棒，在狹小的房間里，小心翼翼地完成一個揮棒動作。雖然空間縮水了，雖然戴著口罩呼吸困難，雖然沒有人看見，但他能感覺到，手腕上月桃葉的手環在輕輕晃動，像一陣來自台東的風，正穿過疫情的陰霾，拂過他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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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擊球區變小了，但夢想的本壘打線，從來不在看得見的地方。他對自己說，然後閉上眼睛，想象著球棒擊中球的那一刻，清脆的聲響穿透雨聲，飛向旺角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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