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四章

張公子瞪大雙眼，驚恐未定，眼神裏閃著倉皇與怨毒。他抬手欲擋，動作卻慢了半拍，那刀光已帶風掠至，刀尖直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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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尖銳的女聲自旁響起，破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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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不知何時撲上前來，一手抓住三粒屎的手臂，瘦弱的力道竟將那原本致命的一擊稍稍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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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擦肉而過，斜斜劃開肩頭與上臂接合處，直至肘彎。刀刃入骨之聲悶響如斷枝，「咔嚓」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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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子一聲嘶吼，猛地後仰，整個人像被鉤住的魚甩在地上，右臂從肘下斷落，斷口鋸齒般翻卷，鮮血汩汩湧出，澆在地板上，如潑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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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熱燙，沾了鄧玉筠的臉與髮，她渾身一顫，卻沒有退縮，只是死死扣著三粒屎的手腕，聲音顫抖：「別……別再砍了……我求你……別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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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氣息粗重如牛喘，胸口起伏劇烈，刀還握在手中，血滴順著刀鋒落下，啪嗒啪嗒，在地板上漸漸匯成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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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眼看著鄧玉筠，那一眼裏頭沒有怒火，只有空洞與倦意。那是一種深沉的疲倦，像是長年在風雨中耕作的人，終於發現土地從沒長出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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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護著他？」他聲音發啞，喉頭像卡著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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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的手還扣著他的手腕，顫抖得厲害，卻沒有放開。那血濕濕地黏在一起，不知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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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著唇，臉色慘白：「他……他是我命中……註定的人……」她話沒說完，三粒屎已經抽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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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後退一步。他當然知道張家當年退婚的事，也不是沒想過，鄧玉筠心裏還掛著那個曾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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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許久，才喃喃開口：「原來……你從沒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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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想說什麼，唇動了幾下，只吐出一聲微弱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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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他苦笑，眼神落在地上的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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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得起的是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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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的手輕輕摸上自己的小腹，停了片刻，像下了極大的決心，低聲開口：「郎中說……妾身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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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身子一震，手中的刀險些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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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會是他的嗎？他低頭，彷彿要看清這場荒唐的局面，腳步緩慢地走到張公子身邊，那人翻滾著哀號，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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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你這駝背蠢貨……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斷我一臂，我張家……」他話未說完，便被一腳踹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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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頭看著他：「還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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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子臉上淌著血，扯出一抹扭曲的笑：「你以為她肚子裏那野種……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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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猛地抬頭，瞳孔縮成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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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他的。」她聲音細如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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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三粒屎步伐有些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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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懷了……八成，是你的……也……也許不是……」她說得結結巴巴，眼神閃躲，說完便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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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沉默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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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三粒屎一步一步退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爆開了，熱氣沖進腦門，又在耳邊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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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連自己懷的是誰的都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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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哭了，顫著聲：「我不是……不是有意的……那夜我只是想見他一面……他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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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解釋得清？」三粒屎的聲音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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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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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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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抱膝坐在原地，哭得像孩子：「死窮鬼，虧你還有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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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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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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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那成親那夜，她的冷漠與疏離不是因為害羞，也不是怯生，而是厭惡與拒絕。她從未真正把這個家當作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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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轉過身，走到屋角，把那把環首刀重新拾起。刀刃還帶著餘熱，濕滑的血痕還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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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一句話，也沒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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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驟起，如電如雷。張公子張口欲喊，卻只來得及瞪大眼。喉間已被鋒刃一分為二，鮮血噴濺如井噴，洶湧湧濺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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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眼瞪大，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雙手掙扎著想按住傷口，卻只能撫上一片濕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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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撲通倒地，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血從脖頸湧出來，很快滲進地板縫隙，腳下已經一片濕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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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片靜。血氣翻騰，似有腥味升騰到屋樑，籠罩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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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呆呆看著地上的屍體，那雙眼早已失了光，她像才意識到，這不是吵架，也不是做夢，而是真死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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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把刀扔在地上，彷彿那不是凶器，只是累贅。他靠著牆，緩緩坐下，手還微微發抖，臉上滿是血污，呼吸卻平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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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筠緩緩移動膝蓋，跪行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對面，聲音顫抖：「你……你怎麼辦……你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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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要殺的。」他聲音低啞，「是他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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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窗外，陽光從破損的窗棱灑進來，在地上鋪出一塊明亮的光斑，映得血更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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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他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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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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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得遠一點，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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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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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見到你，我怕自己還會動手。」他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日常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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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低頭看著地面，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你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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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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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按在腹部，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會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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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片刻，忽然站起來，走到張公子的屍身旁，從那染血的長衫裏摸出一個鼓鼓的錢袋，沉甸甸的，裏頭銀兩碰撞作響。他搖了搖，丟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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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錢，是我該拿的。」他推門而出，陽光刺眼，風聲略過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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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步走下門階，鞋底沾著血水，在石階上印下幾個暗紅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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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板撞牆的聲音回盪在屋內，震得牆角灰塵紛飛。屋內仍舊安靜，只餘血跡未乾，與女人低低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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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喃喃自語：「怎麼……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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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蟬聲響起，田野仍在夏日的陽光下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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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常。屋角的牆面濺著血，窗外陽光明亮，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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