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光 - 醫生診斷證明書

她的工作證還安安靜靜地掛在玄關牆上，三個禮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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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週，她幾乎都在湛霖家打轉，沒有特別去到太遠的地方，除了湛霖需要回診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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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腳傷初癒、能扶著走幾步時，她說想去回診，說她可以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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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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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對面，用湛霖曾經對她的那種語氣說的——語調平靜，語尾溫柔，卻帶著不容退讓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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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沒反駁，只乖乖把包包拉近身邊。

那天她沒牽她，但兩人一路並肩，影子落在醫院門口，像是緊緊依靠的兩塊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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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週前，家瑜用了她從來不想動用的那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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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醫師誠實陳述了所有狀況：進單位後在高壓環境、適應不良，又因長期疑似言語霸凌，出現胸悶、過度換氣、睡眠中驚醒與日常專注困難等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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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聽著，問她：「妳願意停下來，給自己休息的空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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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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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接過醫生診斷診斷書時，那一行「恐慌症、憂鬱及焦慮適應障礙症」的診斷，像是一枚她終於願意承認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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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軟弱，而是證明——

「我撐過來了。也知道什麼叫做不能再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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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申請了醫療休假。

即使知道這段申請會像烙印一樣，留在某些人眼中。即使她從不想被貼上「妳撐不住吧」「我早就看妳不行」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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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為了湛霖——

她願意休息、願意承認曾經崩潰、願意讓這個女孩知道，她會為她的安穩與復原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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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她不是就此與單位切斷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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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宣頂上了她的工作，她知道一人接兩人工作一定撐得很辛苦，畢竟還有不少文件不走內網，需要額外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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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晚照顧完湛霖，幫她換好冰敷、洗完澡、擦好腳後，回到家，自己打開筆電開始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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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理那堆沒處理完的檔案，錄了交接語音，傳給宣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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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留下難堪，也不想留下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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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度走進辦公室時，時間是三週又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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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穿了卡其西裝，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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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件事不一樣了——

她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侯前輩的語氣感到恐懼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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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這種假，不就是擺明我沒照顧好妳？想讓我留下污點嗎？」侯前輩冷冷地開口，語氣裡有藏不住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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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典型的移轉責任，像是把職場霸凌反過來怪罪受害者的荒唐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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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停下腳步，手上的文件沒抬起，視線卻精準地落在對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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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平穩，卻讓整個茶水間都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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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些話……會傳到反霸凌委員會上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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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等對方回話，只是輕聲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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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提前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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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離開，背影乾淨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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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天中午，湛霖收到了一封訊息。

「今天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若腳還會痛，不能避勉強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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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

我站在教學大樓四樓往下看，陽光把操場曬得有點過份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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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夏天的熱，是黏膩的、會悶進骨頭裡的灼燒。但我今天，心裡卻是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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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手機震了一下，是她傳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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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沒有照顧自己呢？若腳還會痛，不能勉強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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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這幾個字，我就能想像她說這話時眉頭微皺、聲音低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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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總是這樣——即使她剛回單位、剛硬著頭皮迎接那些難聽的話，還是先想到我，怕我逞強、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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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彷彿可以聽見她的聲音穿過這簡訊，像清晨的風撫過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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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是想回說：「我沒事啦，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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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手指停在鍵盤上，卻改成了：

「我今天中午有乖乖坐下來吃飯，下午也沒有亂跑，功課也都有跟上，腳有點緊，但我有好好按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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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讓她知道，我有在努力照顧自己——不只是因為她說了，而是因為她值得我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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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請假照顧我這幾週，幾乎把自己關起來，只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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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重回單位，那是她重新站起來的起點。

我知道她的勇氣很珍貴，所以我也不可以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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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啊，好想衝去她工作的地方，買兩杯飲料，站在門口等她下班，然後牽著她說：

「家瑜，這次換我照顧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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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慢慢來，不急，不搶，只是靜靜等著有一天，能給她更多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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