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我內心的時間停止了——停滯在了那個綠色流星掠奪天空的夜晚」
——感覺到背後被用力地推動了,使我整個人撞上了前方的金屬護欄,同時身後也傳來了一陣劇烈的機械碰撞聲
「好痛!」
身體的傷口和骨折因碰撞的緣故變得愈加疼痛了起來,但此刻我更關心的是身後所發生的事情
我心驚膽顫地轉身望去,那是一輛純黑色,外觀非常高級的轎車,正停在我的身後,而在那輛車的前方不遠處,其白色車燈無情照耀著的地方,是躺在路中央——快晴的身影
「快……晴……?」
顫抖著喊出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我漠視了身體傳來的劇痛,步履蹒跚地走向快晴的身邊
車上的人沒有下來,甚至連車門和車窗都沒打開,在我艱難走動的期間,僅僅聽到幾聲熄火,然後重新發動的引擎聲,然後,那輛車便揚長而去,甚麼……都沒有留下
「快晴……?回答我啊……快晴……?」
沒有,想要的回應、想聽到的聲音……通通都沒有,回應我的只有無情躁動著的蟬鳴,以及無盡的空寂
生命的氣息不斷流逝著,化作一攤攤的暗紅,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動著,他的臉上彷彿蒙上了一層陰影,比黑夜更黑暗,更深邃
「啊……不要……啊啊啊啊————」
無視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幼小,卻撕心裂肺的吶喊聲在空蕩的夜空迴盪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村裡因擔心而出來尋找的大人們拿著手電筒找到了我們兩個,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車子離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年一樣漫長、煎熬,我只能無力地跪倒在快晴失去動靜的身體旁邊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沒有聯絡的手段,加上殘破不堪的身體,我深知自己甚麼都做不了,對於眼前消逝著的生命——我沒有任何能夠做的事
深深的無力感如同針刺一般刺傷著我幼小的內心,凌遲、拷打著我,直到村裡的大人慌張地叫來救護車,媽媽把慟哭著的我抱在懷裡,不讓我看到快晴的狀況為止
因為受傷的緣故,我也被接上了救護車,與躺在病床上的快晴一同被送往了鄰鎮的大醫院
救護車上,我麻木地接受著急救人員的救護,方才的慟哭彷彿是一場夢一樣,車上的我沒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眼淚、笑容,甚麼都沒有,僅僅是呆滯地讓急救人員擺弄著我受傷的手腕
我無神的目光聚焦在眼前被急救人員手忙腳亂地進行著心肺復甦的快晴身上,以往寬大的身軀在此刻看來卻異常渺小,如同生命一般——一碰即碎
鮮血玷污著他乳白色和鮮橘色的毛髮,肆意地在他身上繪製著無情的斑紋,在戴著呼吸器、緊閉雙眼的臉龐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快……晴……?」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呼喊出這個名字,本該叫慣的名字在此刻卻變得異常遙遠,幼小的心靈中正擔憂著——擔憂著失去對方、擔憂著未來是否再也無法見到面、擔憂著生命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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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願望是——想和涼介一~直當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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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許願了……明明已經約定好了——
然而此刻眼淚卻像是流乾了一樣,乾涸的眼眶周圍瀰漫著濕潤紅腫的感覺,卻遲遲沒有流出淚水,或許是真的已經麻木了吧,對於當時年齡尚小的我而言……也或許——我的時間早在那之前就已經停止了
我看向了救護車的車窗外,在奇妙的綠色流星劃過後,在救護車的車窗看到的夜色,似乎比平常看到的,更加的暗淡,更加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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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快晴進行了數小時的手術,已經被做了救護處理的我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手術室大門、亮著鮮紅燈光的告示燈,明明早已到了深夜,明明早已過了睡覺的時間,身旁的母親也早已睡去,但我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我僅僅是等待著,沉默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現在想來,那時我的心中或許還期待著一個奇蹟,一個生命被挽救、離開手術室的快晴像往常一樣活蹦亂跳到我身上——那樣美好的奇蹟;然而,實際上那時的我只感覺到無比的麻木,思考彷彿也被麻痺、靜止了一樣,沒有難過、沒有波瀾、沒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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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記憶跳轉到了病房內,快晴虛弱、弱小的身軀靜靜地躺倒在純白的病床上,好不容易才喚回的微弱呼吸使其身軀緩緩地舒張著,緊閉的雙眼似乎只是睡著了一樣,就和平常在學校裡會看到的樣子一樣,也和平常在家裡一起睡午覺時看到的樣子一樣,那樣的平靜,那樣的安祥
「只是累得睡著了而已,明天一早,他就又會元氣滿滿地醒過來,和我狠狠地打鬧著」——我曾是那樣的相信著,看著快晴平緩的呼吸,我的身體瞬間脫力,疲勞在一瞬間爆發,使我癱倒在了身旁的母親身上,眼中噙著的淚水也隨之落下,隨同著對明日的期盼,我落入了沉睡之中
我記得,在醫院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和平常一樣,和快晴、和其他小孩子一起在神社玩耍,玩著和平常一模一樣的遊戲,做著一如既往的蠢事,然後弄得滿身髒再一起被家長罵,一切都是那麼平常、那麼普通,夢的最後,我和快晴勾了勾小拇指,約定了明天要再一起玩,然後,夢醒了——
窗外的陽光照到了我,還有我身下純白的床舖上,身旁的母親正倚靠著床的一邊睡著,而旁邊則是快晴所在的病床
我小心地挪動著身軀,小心地不弄到受傷的右手,走下了床,來到了快晴的身邊
他仍然安祥地睡著,胸部的起伏隨著呼吸平緩地進行著,但是,他緊閉的雙眼背後,表情卻格外的冰冷,絲毫沒有了往常如暖陽一般的面孔,只留下寒冬一般、毫無生息的臉龐
一直到了中午,快晴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到了下午也是、傍晚也是、晚上也是——第二天的中午,也是一樣,沒有任何甦醒的氣息,和昨日冰冷的表情一樣,安祥得恐怖,平靜得驚悚
——「重度昏迷」
在經過一陣漫長的檢查過後,醫生宣告了一連串的結果,而年幼的我只捕捉到了這個關鍵字,我不知道那背後實際代表了甚麼意思,我只知道,快晴睡著了,睡得很深、很沉,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睡公主一樣,無法輕易地醒來
我在病床旁看著快晴的睡臉,那時的我或許甚麼都不懂,但唯一確信的,就是我讓快晴變成了這樣——如果我當時有注意來車、如果我當時沒有著了魔般的看著那顆流星、如果我再之前沒有掉進山裡、如果我沒有躲在那個草堆裡……無盡的愧疚將我埋入了自責感的深淵裡
——眼前的人睡得越深,我的痛苦便越深刻,那是刻骨銘心的慟絕,是開腸破肚也比不上的痛苦
從那天開始,一向關係良好的赤川家開始對我們家……對我露出了難以名狀的表情,那是痛苦、怨恨、無助,我不知道,那時的我只知道,我害了快晴,因此自己一定是被痛恨著的,要問為什麼我知道,那是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想著的啊
後來消息輾轉相傳,不知何時有人傳出了,當時車內的大概是鄰村的地主權貴、也可能是哪裡的官員,但那又如何呢?追究責任甚麼的,早已經不可能了,在那個沒有監控,也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年代,更別說對方還是有權勢的人
那之後過了一個多月,在我的傷康復得差不多,暑假也快結束的時候,或許是顧慮到我在學校會不會被排擠,也或許只是這一個月來我們家一直被村裡人所側目,最終我們家搬家了——離開了風夏村,幾乎是用盡了存款搬到了遠方的城市
而直到我離開的那天下午,快晴甦醒的消息——依舊沒有傳來,而我的時間,也隨之停止在了風夏,停止在了那個綠色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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