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某處存在著一部古典電梯,電梯內部被鏡子所包裹著,銀色的樓層按鈕散髮著神秘的光芒,而始終站在它面前的是一名少女。
這裡被世人稱為彼岸的2號門。
“門已經打開了,一路順風,客人。”少女雙手放在腹部,往一個正在走出門的透明人影微微低頭鞠躬。在不鏽鋼門閉上的時候,她站在電梯的角落,把雙手放鬆下來,按了一下一排數字按鈕中的最低一個,0號樓層。她揉了揉僵硬的臉部肌肉,再重新擺出一個微笑,像一幅精美裝裱的復古畫作。奶油色的頭髮被束成兩個圓潤的丸子頭,宛如剛出爐的舒芙蕾,蓬松柔軟。深藍色的禮帽斜斜的壓在一側,帽檐投下的陰影半掩著她那張瓷白的臉,卻遮不住那抹凝固在唇邊的標誌性微笑,弧度完美得像用尺子量過。身上穿著的深藍色長袖西裝外套剪裁得體,沒有一絲摺皺,而上面的金色紐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顆,襯著脖頸處綁著的那條紅色蝴蝶結。鮮艷的顏色如同一朵玫瑰掉落在一片冰冷的雪地之中。荷葉邊的深藍色裙擺安靜地垂至膝頭,半透的黑色絲襪下隱約透出肌膚的顏色,而那雙黑色的高跟鞋始終穩穩地踏在地面上。
電梯的燈光從上方澆下,將她的影子壓縮在腳邊,而她甜美的笑容像被設定好程序一樣,貼在了臉上。那雙金色的雙眸倒映著從七十四層開始倒數跳動的樓層數字,泛著冷光,空洞而美麗。
她已經無法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來到2號門做電梯小姐了,就如同她剛出生就在這裡工作。她沒有名字,沒有故鄉,也沒有興趣愛好。跟來電梯做客人的人類不一樣,她無需吃飯呼吸,更不用休息睡覺,她的生命里就只有不停接待延綿不斷的人類客人,並把他們送到該去的樓層。
在不斷的工作中,觀察人類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在人類從0層踏入電梯的時候,她便可以得知該人應該抵達的樓層,這是所有電梯小姐的本能。在抵達目的樓層之前,電梯的鏡子會開始回顧客人的一生,而電梯中的客人會開始浮現死前的模樣,再到肉體腐爛,靈魂脫離的狀態。
少女瞄了一眼上一個客人肉體腐爛的位置,屍體的惡臭還隱隱充斥著整個空間。隨著電梯樓層的極速下降,地上遺留的血跡慢慢消失,融化進了地板里,宛如從未出現過。
她看著倒映在鏡子中的自己,調整著自己胸腔的幅度,模仿著人類呼吸的方式。儘管她不用呼吸也能聞到空氣中的味道,她也要假裝出她的鼻子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正常功能。刻印在腦子中的記憶告訴她,合格的電梯小姐就是要迎合人類的習慣,才不會嚇到任何人。
“叮——”電梯發出了巨大的鈴聲,提示著她已經到達了目的樓層——0層。
不鏽鋼的電梯門重新打開,她抓住了剛打開的一瞬微微鞠躬,笑道: “歡迎來到2號門,客人。”
“2號門?啊,你好!”短促的氣音混著鼻息,少年的嗓音拂過耳邊,留下了慌張的氣息。一股濃烈的腥味撲面而來,讓本來已經無味的空間添了些許雜亂。
“這是...血腥味?”低頭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瞬的困惑。這是她從未遇見過的特殊狀況。在她接待的無數客人中,沒有一個人是以負傷形式來到2號門的,就算是被殺害的,負傷的狀態也只會在電梯里展現。在進入電梯前,客人的模樣都是靈魂最完整的樣子。
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滿身鮮紅的黑髮少年。他一隻手死死抵住腹部,暗綠色的帽衫早已被血浸透,指縫間滲出黏稠的猩紅,順著衣料褶皺蜿蜒而下,在褲子上凝成一道道暗色痕跡。黑色的長褲上濺著零星血點,就連手臂上也有大面積的鮮紅。他大口喘著氣,冷汗混著血水從額角滑落,在蒼白的臉上衝出幾道狼狽的痕跡。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到腹部的傷口,讓他的眉頭狠狠皺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努力扯起嘴角,擠出一個友善的微笑。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少年的衣襟上繡著一顆布藝的星星,血珠把它染成了紅色的花朵,讓人覺得如此的刺眼。
“星星...”少女喃喃自語,恍惚間某種影像與他重疊了。
很顯然,那不是一個多美好的回憶。
少年對上少女震驚的眼眸,蒼白的嘴唇重復著少女的話語: “星星?什麼星星?”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少女從晃神里醒來,重新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原諒我的失態,客人。請進來吧。”
電梯小姐第一條規則:遇到任何人,無論好壞,都要歡迎接待。
血液沿著少年行走的軌跡滴落,留下了他獨有的蹤跡。他用力的捂著腹部的傷口,靠著正面的鏡子,全身放鬆似的坐在了地上。
少女觀察著少年,本能告訴她,這位客人並不屬於這裡。
他沒有可去的樓層。
這意味著他還沒死去,是一個活人。
在以往的工作經驗之中,也不是沒有遇過活人誤闖2號門的情況,只不過通常電梯都會自己產生一個名為 “現世”的按鈕。
少女撫摸著冰冷的銀色電梯按鈕,上面似乎並沒有任何變化。
“客人您現在幾歲了?”隨著少女的提問,電梯門緩緩關上了,把一路地上開的小紅花隔離在外面。
汗珠順著黑色的發絲滑落到臉頰,少年大喘著氣回答道: “我叫鐘恆,今年19歲。”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倒映出了少女的背影。白如紙的臉上牽出了一個巨大的笑容: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的手指距離19樓層按鈕還有幾釐米的距離,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停頓了一秒。
“客人,我沒有名字。”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少女的身影。紅潤的臉蛋上擠出了兩個小酒窩,眼睛彎成月牙縫,眼睛在燈光下閃爍出耀眼的光彩。
少女抿嘴停頓了片刻,食指便點在了19樓層的按鈕上, “啪嗒”一聲清脆的回蕩在空間里。
她緩緩轉過頭,低頭看著地面上的少年,微微一笑: “如果客人真的想用名字喊我的話,就叫我2號吧。”
齒輪的轉動讓電梯動了起來,柔和的頂光像一層輕紗傾斜而下,描繪著少女的輪廓。隨著電梯的晃動,睫毛掃下的陰影如同蝴蝶翅膀扇動著,為琥珀般的眼睛添上了別樣的光澤。鐘恆盯著眼前的人,頓了一下,別開了雙眼。
“很少見呢,金色的眼睛。”他捂著傷口輕聲說道 “宛如蜂蜜一樣。”
“蜂蜜?”少女歪著頭疑惑地看著他 “那不是您們的食物嗎?會用來形容眼睛嗎?”
只見鐘恆慌忙地搖了搖手,連忙否認: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起了...誒?”
話語像是卡在了喉嚨里,血液猶如從大腦倒流到腳底,發麻的慌亂感瀰漫全身。
“誒?我想說什麼經歷來著?”電梯齒輪的轉動聲替代了沈默,背後冰冷的鏡子傳來了透心涼的觸感。
“客人,冷靜點。您只是失憶而已。這種客人我之前也遇見過,沒有記憶就休息一下吧。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電梯小姐第二條規則:面對情緒不穩定的客人,時刻保持鎮定。
在電梯關上門的那刻,少女早就留意到了鏡子沒有任何變樣,但這並不算什麼稀奇古怪問題。她也遇到過有些客人因出了車禍或經歷過創傷而出現鏡子景象模糊或者沒有影像的情況。
鐘恆嘆了口氣,摸了摸腹部的傷口。詭異的寧靜讓他忍不住抬眸看著女主: “你一直在工作不累嗎?你要不要過來坐著?”
“不累,客人,站著為您服務是電梯小姐基本的禮儀。”少女微微笑道。
鐘恆盯著眼前貌似在假笑的少女,對方也在邊眯起眼睛笑著邊看著他。兩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不過三秒,他的睫毛便先一步垂落。
“你在這裡工作了多久了啊?”他好奇地詢問。
“很久了,從我記事開始。”少女如實的回答,畢竟這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只見鐘恆嚇得瞪大了雙眼,驚訝得大喊著: “那不就是童工嗎?你沒事吧?”
他的提問讓少女愣了半天,許久才能憋出兩個字: “童工?”
“你看上去比我還小啊...難道是被強迫在這裡工作的?”
“強迫?”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她誕生的原因和職責就是在這裡做電梯小姐,並沒有強迫一說。
她看著少年擔憂的目光,緩緩說: “沒有,每個生命都有它誕生的意義,而我的剛好是在這裡工作。”觀察著鐘恆的傷情,她繼續道: “在這裡時間並不重要,也不需要。時間從來不是由永恆之物賦予意義的。”
“永恆之物?你是指你自己嗎?”
“電梯。”她回答道 “若是生命變得永恆不變的話,那就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了。”
“那如果你跟我也一樣是短暫的生命的話,為什麼不自己賦予它意義呢?”鐘恆抬眸,真摯的眼神里讓少女慌神一下。
“因為對我而然,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做好電梯小姐的工作才是我活著的目的。時間對我來說並非珍貴之物。”少女平淡地回答著,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卻在此刻多了一分虛偽。她的回答讓空間再次凝固住了,而沈默代替了所有的話語。
鐘恆撓了撓頭,估計在為此刻的冷空氣感到尷尬。他嘆口氣,用力閉上眼睛,試圖假裝疲倦,抱怨中帶了一絲的調侃: “啊,我好累啊,我抬頭看著你這麼久,脖子都酸了。”
少女俯視著地上柔弱的少年,纖細的手臂上印著刺眼的血,猶如一根樹枝一碰即斷,讓她忍不住嘀咕: “人類真是脆弱啊。”她嘆著氣,用手順了順裙擺,膝蓋緩緩彎曲,蹲了下去,和少年對視著 “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看到了。”鐘恆突然咧開嘴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 “你嘆氣了。”
“沒有。”少女空洞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爽。
“你這個是什麼表情?噗哈哈哈”他的嘴角高高揚起,黑色瞳孔在光線下灼灼發亮,彷彿有星星掉落在眼底。爽朗的笑聲如同夏日下那杯冰鎮可樂,透人心脾。
“現在我舒服多了。這樣一看,你真的長得好像人偶哦。”他這樣說道,慘白的臉上浮現出笑意,睫毛低垂投下細碎的陰影在臉上暈開了一小片溫柔的灰調。
“二號。”少女的名字從他的嘴裡說出,在空氣中撥弄起一波漣漪。
“不過為什麼是叫二號呢?”他問道 “難道還有三號、四號門?還是說二號門已經是盡頭了?”
“從未有事物擁有過盡頭。”少女的眼眸閃爍著異彩的光澤,淡然地回答。她平視著鐘恆的雙眼,黑色眼眸中倒映著自身的身影,那雙金黃色的眼眸正直直地盯著眼前的人。櫻紅的薄唇微微張開: “為什麼不問一號?”
鐘恆愣了一下,正當要回答的時候,電梯發出了 “叮”的一聲,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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