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追光》 - 第十一章　無法靠近的距離

(一)

初秋的天氣依舊悶熱，陽光灑在教室後牆上，斑駁地反射著白板的反光。風扇吱吱轉動，卻吹不散空氣中逐漸積壓的沉悶。

蘇念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翻開數學課本，眼神落在公式與例題之間，卻始終停不住思緒的流轉。林驍的位置在斜後方，距離不遠，但兩人之間卻像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透明，卻無法穿透。

這幾天，他們幾乎沒有說話。

不是冷戰，也不是吵架，只是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了。像是誰悄悄將一條細線剪斷，彼此墜落進不同的軌道裡。

林驍的桌上堆著幾本戰術筆記本和練習影片的光碟，總是在下課後第一個走出教室。他的眼神比過去更加凌厲，卻也更加空洞。課間偶爾對上視線，兩人都會迅速別開，像兩片互斥的磁鐵。

那天自習課上，蘇念翻出習題冊，翻到第七章，卻在同一頁停了十五分鐘。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未落下，仿佛她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

她聽見他從身後起身離開時椅腳摩擦地板的聲音，那聲音過去她不會在意，現在卻像刀尖劃過心湖，泛起一道無聲的波紋。

──他好像不再等她了。

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自己寫下的不是答案，而是——

「我們，是不是慢慢走丟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OPGJsQjUF

（二）

那一天，沈晴從外地回來了。

她的回歸，就像一道突然劃破雲層的光，毫無預警地照亮整個校園——而光落下的地方，總伴隨著影子。

午休的操場邊，陽光熱辣辣地鋪灑在水泥看台上。林驍坐在籃球場邊，一邊慢吞吞繃著腳踝護具，一邊低頭發呆。他的眼神空洞，像是剛從一場太長的夢中醒來，卻找不到返回現實的門。

「……林驍？」

聲音輕柔，帶著熟悉的音色。

他猛地抬頭，眼前那張臉卻像是從記憶裡走出來的。長髮隨風微揚，白色襯衫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

沈晴。

那曾經是他少年時光裡最純粹、最亮的一道月光。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微啞，像卡在喉嚨裡多時才擠出來的驚訝。

「嗯，這週社聯活動要幫忙，老師讓我提前返校。」她笑著回答，語氣輕巧得像什麼都沒變過。

林驍卻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陌生感。他記得那年的畢業典禮，沈晴站在講台上講話，底下無數掌聲和目光全落在她身上。而他，只在邊角默默看著，沒說一句話。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笑容依舊，彷彿時光沒有留下縫隙。

「最近怎麼樣？聽說你是現在校隊的主將啊，厲害了。」她拍拍他的肩，語氣像朋友，也像回到從前。

「沒什麼。」他低頭繼續綁好鞋帶，刻意不讓語氣洩露心緒。

「你變了耶。」沈晴半開玩笑地說，「以前你可是那種一聽見我叫你，會馬上抬頭笑的人。」

他沒有笑，只是沉默地看著球場上倒映的陽光。光線太強，把每一處裂痕都照得刺眼。

「沈晴？」

一道猶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是蘇念。

她站在圍牆邊，手裡拿著一杯剛從福利社買回來的果汁，本來是想替林驍送過來的。

沒想到看見了這一幕。

那一瞬間，她的腳步停住了。

林驍抬頭的瞬間也看見了她，愣了一下。

他明明想站起來走過去，說句什麼，解釋什麼，可身體卻像被時間封住，只剩下靜默。

「我……先走了。」蘇念輕聲說，語氣盡力維持著冷靜，轉身離開。

果汁還在她手裡，但手指已經握得泛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vUSupqYW

(三)

放學後的校園在陽光下顯得漫長而空曠，樹影斑駁地落在石徑上。蘇念抱著數學筆記，從教學樓側邊小徑穿過，經過體育館時，聽見熟悉的聲音從打開的門縫中飄出。

「她最近真的變了……有點抓不住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最近不是一直很忙嗎？也沒什麼時間和她說話吧？」

林驍的聲音帶著疲憊和無奈，語氣沒有特別重，但每一個字都像敲進她的胸口。

她的腳步頓住，像被定格在原地。體育館裡傳來球拍擊球聲與男生們的笑語，她卻只聽見那句「抓不住她在想什麼」。

她沒有推門進去，只輕輕轉身，朝著相反方向走去。

夕陽斜照在長廊盡頭，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某種脆弱的證據。

她開始懷疑——是不是她真的讓他覺得很難懂。是不是，她已經成為林驍生活中一個他無法理解的難題。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反覆思考著那句話。

「抓不住她到底在想什麼。」

像一根倒刺，卡在心口，不疼，卻讓人無法吞嚥。

而林驍，回到宿舍後，把手機丟在桌面，坐在椅子上良久不動。他明知道蘇念最近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總是錯過她的眼神，忽略她話語裡的顫抖。

但他也很累了。

比賽壓力、教練的冷語、網上的謾罵、隊友的疏離，還有父親那始終沉默卻銳利如刃的背影——這一切像千斤重擔壓在肩上，他喘不過氣。

有時候他甚至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資格跟蘇念並肩走下去。

當夜燈光滲進窗簾縫隙，他看著手機上她的頭像，指尖滑過螢幕，卻什麼話都打不出來。

他不想再傷她，但也不知該怎麼靠近她。

這，就是距離。

無法靠近，無法解釋，也無法逃開。

（四）

午後的陽光仍舊明亮，但蘇念走進圖書館時，整個世界都變得冷了下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樹葉沙沙作響，像誰在耳邊低語。

心跳依舊紊亂。

為什麼會在意？

他又沒答應什麼，也沒對我說過什麼……

她緊抱著書本，額頭抵著冰冷的桌面。

那個畫面不斷在腦海裡重播——林驍與沈晴並肩而立，談笑自如，他眼中有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不是那種他給自己的方式。

而林驍，回到教室後，坐在座位上一整節課都沒有動過。

他盯著窗外天色發呆，腦中回繞的不是沈晴的笑聲，而是蘇念眼底短暫浮現的失落。

那是一種壓抑太久才會從眼角露出來的傷。

她剛剛想說什麼？是誤會了？

還是……根本不是誤會？

他握著桌角，指節泛白。想起那天她問他「你最近怎麼了」，他卻什麼都沒回應，只冷冷說了句「別管我」。

她沒再追問。

就像今天，也沒多留半秒。

兩人明明都站在彼此咫尺距離，卻像隔著一條看不見的透明牆，一靠近，就會劃傷彼此。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KOFyD7yjI

（五）

晚自習結束後，校園走廊空無一人。

白熾燈影將林驍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落在牆上，像一個不再完整的剪影。

他背著球袋站在教學樓門口，猶豫片刻後，還是轉身上了樓。

她應該還在教室。他想。

但他沒想到，她正準備離開。

兩人在樓梯轉角碰個正著。

「……你怎麼來了？」蘇念低頭整理著手上的講義，語氣淡淡的，像在問一個不重要的問題。

林驍一時語塞，望著她微垂的眼睫與掩飾不住的疲憊。

「剛好路過。」他終於開口。

「哦。」

她沒多說，往前走了一步，他卻突然伸手攔住她。

「妳在躲我？」他問，語氣很輕，卻壓不住心頭的某種酸楚。

蘇念抬頭看他，眼神很靜，像一潭水沒有風。

「我沒有。」

「那為什麼不理我，不說話？」

「你最近都不太需要我說話了，不是嗎？」她淡淡反問，嗓音不高，卻像石子落在心湖中央，砸出一圈圈冰冷漣漪。

林驍一怔，「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他，第一次，沒有退讓。

「你最近總是一個人，不說話，生氣，不接球……你和沈晴說笑的時候好像也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在吃醋？」

他脫口而出，語氣不自覺地拔高了。

這句話像打翻了她心中那杯早已滿溢的水。

「不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是怕……你不理我也不需要我。」

林驍沉默了，像是被她的語氣擊中，想反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良久，他低聲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說錯話……我怕我連你也會離開……」

那一瞬間，蘇念的眼淚終於滑落。

「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你還需要我？」

走廊燈光閃爍了一下。

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瞬明亮，一瞬昏暗，無法預測，也無法掌控。

她擦乾眼角的淚，深吸一口氣。

「我先走了，明天還有模擬考。」

她轉身下樓，腳步沒加快，卻也沒再停下。

林驍看著她的背影，喉嚨裡像卡著千斤重的沉默。他想開口叫住她，卻發現自己連出口的勇氣也失去了。

他的拳頭緊握，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這就是「距離」的模樣——明明站在幾步之遙，卻像隔了整片宇宙。

（六）

翌日，清晨。

陳曉薇一如往常早到教室，剛放下書包，就見蘇念坐在位子上，眼神有些渙散，正翻著昨天的模擬試題。

「你們吵架了？」她坐下來，小聲問。

蘇念沒回，只是搖搖頭。

「你別跟我說沒事。」曉薇盯著她的眼睛，語氣溫柔卻堅定。

蘇念抿了抿唇，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我不知道我們算不算真的很了解彼此……但現在這樣，好像什麼都快沒了。」

陳曉薇握住她的手，輕聲說：

「有些人啊，不是因為不愛才疏遠，而是因為不會愛才讓人受傷。」

「可是……我不想繼續這樣猜來猜去了。」蘇念閉上眼，長長吐了一口氣。

窗外陽光照進來，落在她掌心，暖得讓人不敢相信，夜裡曾那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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