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萊人養的駱駝高大，只要見過一次，就會明白為什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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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的沙漠裏，牠們的頭顱高聳而立，眼神像對世事漠不關心，似座醜陋、長着毛的塔——外皮卻被天上神域的光芒祝聖，染成了毫無雜質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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駝蹄踏在沙地上的聲音沉悶，伴隨着身上鈴鐺清脆起落。隊伍有三十剩人，一些眼裏帶着謹慎，但更多是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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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個，心裏大概打着什麼鬼主意，埋在頭巾下的小眼睛不住打量，卻是落在了首領懷中抱着的舞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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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簡直像七紋蛇一樣好看。」領頭的男人拉開頭巾，露出一張長滿鬍鬚的嘴，悻悻地說：「身價只要三匹最好的北萊駱駝？我是不信沙漠有這麼便宜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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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但有毒……哈桑塔，沙地的風傳得特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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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共騎的男人不情願地回頭，瞥了那舞女一眼，又嘆口氣道：「何況你不是不知，這女人最後是要送到希律汗手上，使者大人只是借來玩一玩——我們這些小人物，飽個眼福算是不錯了，帶好我們的路，北萊人的銀子比駱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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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齊茲，你說，北萊人怎麼下這麼大的手筆？」哈桑塔小眼睛一轉，把罩袍皺褶裏的沙抖了抖，說：「繼續當他們的駱駝與黑琉璃之王不好嗎？偏要拉攏草原上的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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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律？不，拉攏的不是他，餵狼崽子的人只是不敢得罪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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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齊茲笑着搖了搖頭，道：「聽說阿波萬人掘到了一個遺跡，沒人敢說裏面有什麼。趁着新王生辰，希律背後的長老也許會趁機展示一下。要是太嚇人，朋友是必須交的；要是沒什麼用，哼哼，估計下年就要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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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反正不關我的屁事。」哈桑塔嘆了口氣，說：「這次賺夠了，我就要到伊登去，看看能不能買到這樣便宜的好女人，三匹駱駝我是付不起，但三十個銀駱駝我口袋裏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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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人？在伊登那流金與銀之地？」阿齊茲呵呵大笑，道：「只怕就夠你睡一晚，最多隔天下不了床；怎麼？不怕家裏的女人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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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狼蠍女人，不提了，不提了！」哈桑塔連連搖頭，拿起酒壺喝了一口，然後擦乾鬍子上的露花，忽然眯起眼睛，壓低聲音說：「你看，那舞女在看我們。你猜，我這人生是不是要第二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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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察覺？」阿齊茲冷冷地說：「她看人的眼神，像獵手看着獵物，沒有把我們這些下等人放在眼裏——就像只是數我們口袋裏有多少錢、腰間的刀有多少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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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得那麼滲人。」哈桑塔打了個冷顫，裹緊袍子說：「你說得她好像影子一樣……三位神長存，我願死在這女人的懷裏，但不要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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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阿齊茲嘻嘻笑道：「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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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登的鬼故事，有誰不知道？」哈桑塔悻悻地說：「商王的吃人鬼影，吃了人之後就會變成人，直到下一個受害者現身。影子不挑吃，無論王侯將相、還是你枕邊的嬌妻，說不定就是影子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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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那是真的呢？」阿齊茲的笑意更濃了。他一張白淨的臉，在月下映出青滲的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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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是真的。」哈桑塔面色冰冷地說：「你我都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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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終須一死。」阿齊茲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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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吧，黃沙裹屍，還是女人暖床——我想選個沒什麼痛苦的。」哈桑塔目光投向天上銀白色的神域，說：「活著，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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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們沒資格選，使者大人也不行。」阿齊茲笑道：「看啦，螞蠍不願被沙狐抓到，沙狐沒打算死在雄鷹爪下；禿鷲吃着駱駝屍體，不想被人拉弓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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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誰有資格？難道是伊登那群叛變的奴隸、角鬥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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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塔冷笑了聲，遙看到沙漠盡頭的火光，便回頭喊：「各位大人！快到囉！希律大汗的營地就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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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塔沒敢相信他眼前看見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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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聽說是叫薩拉雅——一雙纖長的裸足在駝峰上輕翹，俏紅絲綢滑落，兩腿間的褻衣竟到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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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嬌羞地將紅布遞給那名喚哈里德的北萊使者，使者大人哈哈大笑，湊到鼻前，作勢要吸聞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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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紅布擋住使者視野，哈桑塔卻看到薩拉雅手上，多出一柄黑琉璃之刃，藉着笑意，無聲無息地穿透紅布，滑入使者的咽喉，直至沒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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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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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侍女驚叫，胯下的駱駝受驚，就要直奔出去，卻見薩拉雅手一揚，侍女便往前撲倒，掉落在銀沙之上，沿着沙丘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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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保命要緊，哈桑塔心想——他也想不到其他事情，什麼影子、什麼女人，見鬼去吧……他不想死，他還想看見妻子，還想看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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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惶的沙漠嚮導雙腿一夾，駱駝跑起來，鋼刀的冷光卻在眼前。阿齊茲淡然地笑，哈桑塔來不及問為什麼，但理由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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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選擇，使者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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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來不及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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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痛苦的，如你所願。」阿齊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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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灑落沙地，化成黑影。哈桑塔看見染血的鋼刀，還有一路與他閑聊了半個多月的嚮導阿齊茲；影子、影子！他想喊出口，手在半空中亂抓，卻始終講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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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嗒一聲，他跌落冰涼的沙子上，眼中只有那道艷紅的身影，還有那三十人在自相殘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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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之神無聲地吸納他們的鮮血作為供品，滿意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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