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能夠永遠在一起的未來之路，即是分離之路。』

－－節錄自《東京喰種》改編小說－－《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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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一刻還虛弱到張不開眼的人兒，現在竟伸出了手，輕而柔地撫著他早已淚流滿面的臉頰。泰亨詫然，不可置信的盯著仍有餘存力氣的對方。

他們都感受到了。原本身負重大傷殘的智旻，在泰亨的懷裡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治癒；那股力量隱約且強勁，快速但極有效力，明顯卻不帶實感，溫和而不帶任何一絲刺激。

傷處不再滲血，皮開肉綻的體表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一點一滴癒合。內傷不復疼痛，心跳也重回應有的節奏，他的語調中充滿著復甦，穩穩引領智旻走向復原之路。

「泰亨，你……」

「智旻－－！」

智旻才方啟唇，就被攔不住狂喜情緒的泰亨深深擁個滿懷。

「你沒有死……太好了……」

他再度緊抱著那身嬌弱。而這，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愛人沒有死，這是泰亨在戰爭始末永放不下的心願。

但是比起這個，有一件事情更讓他不解……

「泰亨，你在哭嗎？」

智旻的一句話讓他渾身一震。一雙臂膀愣愣不自然地鬆開，泰亨頓時失措。

「哭？怎麼、咦……」

他困惑的伸手，抹去懸在眼角的那數行濕滑，爾後移至自己面前端詳，訝然。

是初淚。千真萬卻的眼淚。

惡魔從不對自己斷送的性命感到憐憫，也不曾為任何一條逝世的生命流下一滴淚。

可是他居然這麼做了。身為活取性命為食的種族，現在竟因自己所愛的人－－他心愛的天使－－哭了。

「初淚？真的假的？泰亨，為了我？」

初淚即為新生的眼淚，出於不曾哭泣過的惡魔族之眼，相傳擁有治癒身心的強大力量……

而泰亨是否保留了這個原因，用以拯救瀕臨死亡的他？

但這一切並不是現在主要的重點……

「智旻，我們在一起吧，好不好？」

泰亨猛地天外飛來一筆。語氣充滿盼望，詢問仰躺於自己懷內的人兒。

我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吧。好不好？

他們的關係無須詢問便知，但基於種族禁忌，兩人的戀情不得已對外公開。但如今，戰火號角經歷過了，生死之關也經歷過了，還有什麼能可匹敵？

智旻聞言，微愕，心頭旋然冒出喜悅之情，但不知為何，他的顏面卻背道而馳的暗淡下來。

「不可以……」

他嘆了一口惋惜之氣，對著還抱著一絲期待的泰亨搖了搖頭，給了對方莫名強而有力的否定。

「你還不懂嗎……」究竟是什麼才會產生戰爭？是什麼讓彼此的族人憤恨至極？原因不就是我們的身份？智旻嘴上雖道，雙手卻悄悄攀上了對方的雙頰，為泰亨撫去爬滿臉的淚痕，殊不知自己泛紅了眼眶，漸將泫然。

「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因為你身後的翅膀，便說明了一切。」

不能相愛的原因何在？因為他們的祖先，因為他們的種族，因為他們身後的翅膀。

天使與惡魔，僅僅一線之隔，卻是天壤地別的十萬八千里。

正因天使與惡魔是天注的敵人，這段愛情便絕對不能被承認。

這句話彷如一把巨槌，狠狠重擊泰亨的心。

……這場戰爭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就是要證明自己對戀人的愛意跨越種族的禁忌？可是如今戰爭征戰已過，為什麼智旻反而更加排斥兩人真正的戀情？明明是為了彼此能夠永遠愛惜對方才引發戰火，不是嗎？

泰亨的腦子在過多困惑紛擾之下反而在須臾之間，一片空白。

「……我明白了。」

泰亨唇一抿，望向智旻那一臉尚待恢復的憔悴面龐，眼神流著成河湧出的堅定與覺悟。

「那我現在就來破除這一切！」

護住兩人的羽翼張開，雨彈再度猛烈襲擊他們的身軀。泰亨的身姿轉跪蹲為站立，右邊的翅膀往反向一彎，他一手抓住了側翼的底端。

倘若這對翅膀即是罪惡的源頭，那我現在就將它從我身上根除！

智旻聽到的，是清脆的骨裂聲響。

下一刻直竄耳膜的，是泰亨痛不欲生的嘶吼。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那惡魔緊咬下唇至出血，硬生生將自己身後的羽翅撕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亨的吼聲片刻不容間斷，他的身軀因自己超乎想像的行動和斷骨的痛感壓迫在地。儘管疼，可是他的手卻更加使勁地往背後的翅框伸去，如苗的翅膀被他宛如拔樹一般，牽著數條血脈和神經，連根挖起。

溫熱的血瀑流地，在飛濺到智旻臉上以前，他的面容是嚇傻了的呆滯。

「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見狀，智旻放聲大吼，下意識衝上前，想要制止因痛覺掩埋了理智的泰亨，但是對方抬手一揮，智旻的身軀便如沙包一般被擊飛。

智旻已經看不到泰亨眼裡原有的自我。

那雙深邃沉著的眼瞳，如今被自己的眼淚溽濕而變得渾濁。

血羽飛散，右翅的骨架遭撕裂而扭曲不成形，泰亨重新站穩腳步，發顫的雙手將染了鮮血的羽翼擲地，一地墮羽被無情的踐踏。

「還有……另一邊……」

雨水也沖刷不了那張血淚縱橫的面龐，他的手再度伸向身後，握住了左翼根部。

「快停止……拜託……！」

『咔嚓－－』

遺憾的，智旻喝止無效。

節節骨架應脆裂聲響而斷，手一轉，左側的翅膀伴隨另一回淒烈的痛吼，慘遭折毀、扭下。

智旻舉足朝泰亨奔去。那吃力撐起自己身軀的人兒再也支撐不住，跪地直撲；智旻及時趕上，但泰亨仍不支地往自己懷裡倒下。

「金泰亨！」

智旻看著渾身遭血浸濕的人兒，內心除了不捨還是不捨。他了解金泰亨的言出必行的驚人守信力，可是這現在發生的一切和一切，完全是超出他腦袋所能思考的意料之外。

「你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傻……笨蛋！」

再也忍不住了。智旻搥打著泰亨臥倒一旁的地以宣洩自己瀕臨崩潰之緒，眼裡湧出的淚水宛如大雨那般滂沱。「你瘋了不成？！就算把翅膀折毀，還是改變不了你體內所流的惡魔之血！」

「因為我……愛你呀……」

那惡魔遭血染潤的紅唇此刻竟艱難地動了。用盡全身力氣，泰亨將方才狠狠毀壞的半側翅羽，遞送到智旻手裡。

「這是……我的……」

「金泰亨－－！」

智旻撕心裂肺的嚎啕，涕零如雨。

握著還有些微溫度的翅膀，智旻將其連同泰亨的身軀摟擁入懷，接著托起對方逐失血色的臉頰，肆無忌憚地為他奉上了一個深情的吻。

「……我……也愛你……」

智旻放了抓著翅膀的手，轉而牽起泰亨。引導人兒的手掌往自己頰上游移，模仿著曾經，他在裝睡之中偷偷撫著自己臉龐的觸感。

……我喜歡你，就算我當時口口聲聲說我永不承認。

但是現在，覆水難收了。

牽著泰亨的手不經意鬆開，最後的感覺，便是他的手再也不帶一絲力氣的滑落。

永遠閉上了眼睛，不會睜開來了。

泰亨的餘音跟著離世的最後一口氣，默然斷送。

「泰亨……」

留給智旻的，是他對他的感情舊照，還有名字的留戀。

以及那身惡魔的軀體。

＊

唯有當其中一方遠離，你才會知道對方對你來說是有多麼不可或缺。

他怎能如此遲鈍……？

暴雨停歇。未瞭自己究竟摟著早已失溫的大體多久，智旻撇頭，瞥見了身旁破碎不堪的羽翼，秀眉微蹙，頓然百感交集。

……錯了。不只他，是整個世界都錯了。

爛斃了。什麼種族，什麼戰爭，徹頭徹尾的徒勞無功，究竟有什麼意義？

他站起身，拾起地上被大雨刷洗了無數回的一對墮羽，回到愛人身邊，細膩而輕柔地，調整對方姿勢，將其置於泰亨雙臂的環抱之中。

我們要回家了。

智旻揉揉哭腫的雙眼，面對沉睡不醒的人兒，唇語低喃，咧開了一抹燦爛。

公主抱起對方，天使身後緩然暈開了道道輝光，雪白在智旻背後一閃而現，抖羽，展開了與鳥翅極似的天使之翼。

就跟這對翅膀的主人一樣，羽毛潔白不帶一絲污穢。

走吧。

他輕然抱著泰亨，轉而將視線投往荒涼戰場的彼方－－無盡的地平線。

爾後踮腳蹬離沙地，奏拍翅膀，面向那冉冉升起的朝陽，長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