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世界 - 黑眼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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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眼圈，是隻鬼，生前的名字不記得了，現在這稱呼也是它主人取的。

　　想當初它也是眾孤魂野鬼中一隻無名的野鬼，天天過得無所事事，恨不得找其他鬼湊桌麻將。

　　但很可惜，那時無名的黑眼圈自詡為野鬼中的精英，四肢完整五官分明、三觀清正，哪像其它不是斷手斷腳，就是一張口血流滿地，還都呆頭呆腦的鬼？

　　就算要搓麻將，它所認識的都是些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傻白甜……這怎麼玩啊？

　　總之它的鬼生很無聊，每當有人在招鬼做事，它第一個跑去湊熱鬧。

　　它還記得第一次出任務用的是西方那種幾個人手牽手圍個圈的那種，那時候它還想說原來電視上在演不是騙小孩子的啊？

　　那個圈由四個人組成，其一有個手帶很多銀製手環，看起來四五十歲有點瘦的女性、一個差不多高中年紀有點不耐煩的少年、一個素顏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一個梳著油頭微微發福的中年人，看少年的長相應該是中年婦女與中年人的孩子。

　　剛好在附近又很無聊的它就附到靈媒身上了。

　　藉著靈媒的眼睛，它……還是叫它黑眼圈好了，黑眼圈看到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老婦人。

　　「阿程……阿程啊……還記得媽媽嗎？」婦人哭問。

　　欸！這是它老媽⁈

　　就在黑眼圈想著要不要學電視上演的那樣來聲『媽』的時候，婦人已經激動地繼續講下去了。

　　「阿程你快告訴媽媽啊，你是被人殺死的對不對？媽媽知道阿程是不會自殺的好孩子！」要不是這是一個手牽手的圈，婦人都要衝上來了。

　　黑眼圈眨眨眼，就算不記得自己的生前，但它確定自己不是自殺也不是被殺死的。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阿程。」黑眼圈說。

　　婦人愣了下，「那、那我的阿程呢？」

　　黑眼圈想搔臉，但發現自己兩手都被握住了。

　　「有沒有阿程死時跟死前的照片？我去找找看。」黑眼圈問。就算是鬼，也是很好心噠！

　　「只有生前的……」婦人愣愣地說。

　　「喔，那好吧，燒給我。」

　　「這……這手可以鬆開嗎？還有要怎麼燒給你？」

　　黑眼圈想了下，電視裡好像都說手鬆開的話鬼就留在人身體裡了？

　　「我離開後手就可以鬆開了，妳就在陽台拿個鐵盆燒，我會去拿。」就算是鬼，黑眼圈也是很有防火意識的。

　　雖然只得到了死前照片，黑眼圈還是非常敬責地去找了。

　　在城市裡繞了一圈，黑眼圈找到了一個滿臉是血，腦袋破了個洞，右手還有一節骨頭跑出來，笑得很傻的鬼。

　　黑眼圈看著手中的照片，照片中有一個穿著有點過大的西裝，一手拿著公事包，歪頭笑得很傻的愣頭小青年。

　　嗯……就這笑得很傻的樣子，黑眼圈覺得自己肯定找對人了。

　　「你是阿程？」黑眼圈問。

　　「欸！你叫我嗎？」那個鬼嚇了一跳，「這位黑眼圈很重的大哥！你看得到我啊？」

　　就這鮮活的反應，見鬼無數的黑眼圈肯定這是沒死多久的鬼。

　　「大家都是鬼，有什麼看得到看不到的？」黑眼圈又問了一次，「你到底是不是阿程？」

　　「啊是，我就是！」鬼舉手，「大家都這麼叫我的！」

　　「那好，你跟我來。」

　　「鬼大哥你是黑白無常嗎？是來接我的嗎？怎麼只有你一個？你的搭擋呢？」阿程很興奮，原來黑白無常長這樣啊！看這身高，可能是白無常？可是白無常不都有長舌頭嗎？不知可不可以要簽名？

　　「我不是黑無常也不是白無常，只是一隻路過的鬼……你媽媽找你。」

　　「欸？但我的身體不是已經拿去火化了嗎？」

　　「你媽媽找的是作為鬼的你。」

　　「喔，這樣啊……欸！還有這種操作啊？招鬼電視上演的不是都要搖鈴啊燒香啊撒雞血啊乩童在那裡跳舞啊……怎麼是你來找我啊？這位黑眼圈很重的鬼大哥？」阿程跟著來帶他去找媽媽的鬼大哥，問東問西，但傷心的是鬼大哥不怎麼理人……啊，它已經不是人了。

　　黑眼圈覺得這隻新鬼話真多。

　　在黑眼圈把阿程塞進維持著招靈圓圈的靈媒身體裡後就蹲在一旁繼續湊熱鬧。它摸摸眼下，它黑眼圈真的很重嗎？

　　就跟電視上演的一樣，「媽！」看起來四五十歲的靈媒激動開口。

　　「阿程……是阿程嗎？」婦人眼角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可惜被握著的手沒能給她擦眼淚。

　　「是啊，我是阿程！」靈媒激動點頭。「媽我床底下放了幾本筆記本，妳千萬不要偷看啊，直接把它們燒掉毀屍滅跡！」

　　「為什麼？難道跟害死你的人有關？阿程你死得那麼慘，為什麼還要包庇殺死你的人！」婦人哭叫。

　　「媽妳冷靜點。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但那個婦人不信，她掙扎著雙手想去翻那些筆記本一探究竟。

　　「別啊媽！那些都是我的黑歷史！那些、那些都是我從國中開始寫下來的自創魔法啊很羞恥的啊！」

　　「自創魔法……？」婦人愣愣地重複。

　　「假的啦，都是我無聊想出來的，因為感覺很酷嘛……其實我午休時間在公司頂樓擺pose念咒語，突然有人開門進來，我被嚇了一跳，想著要躲起來又一緊張，腳滑就不小心掉下去了……」靈媒一臉好像吃了檸檬，縮著肩膀，老臉都紅了。

　　啊……原來是個魔法少男……黑眼圈撐著臉蹲在一旁角落裡想著。

　　阿程說因為公司頂樓很少有人來，所以他都偷偷在那裡畫魔法陣，想自己該擺什麼架勢唸咒語，滿足自己這個魔法癡的小慾望。他也知道自己二十好幾快三十了還這樣實在是很丟人……

　　「是、是這樣啊……原來阿程你那麼喜歡魔法，媽媽都不知道……」婦人眼角掛著眼淚，但很明顯已經冷靜下來了，「阿程你喜歡就說出來啊，你喜歡的話媽媽陪你玩啊！再不然弟弟跟爸爸也可以啊！結果因為這個原因死掉你叫媽媽我怎麼辦啊！」

　　「就說很羞恥了我怎麼說啊！」靈媒轉頭往黑眼圈的方向看去，求救道，「鬼大哥我該怎麼離開啊？幫幫我啊！」

　　黑眼圈飄過去往靈媒頭頂一抓把阿程這隻鬼拉出來，阿程一出來就掩面縮到黑眼圈剛剛蹲的角落去了。

　　「那位鬼前輩也在這裡嗎？啊！阿程你先不要走啊！媽媽話還沒說完！」

　　黑眼圈看著靈媒歪到一邊的腦袋，又看看表情很微妙（被雷的）的中年人與少年，還有愛子心切的婦女。它覺得自己應該去安慰一下被迫扒出黑歷史的阿程，畢竟鬼沒有腦子，都說不了謊。

　　阿程：嗚嗚嗚，不想活了。

　　「別傷心，反正你都死了。」黑眼圈拍拍阿程的肩膀，「沒什麼黑歷史是過不去的。」

　　「鬼大哥，話不能這麼說啊！什麼叫反正我都死了？」阿程轉頭縮回自己的臂膀，「我這哥哥高大上的形象都被破壞光了啦嗚嗚嗚嗚——」

　　黑眼圈轉頭看了眼少年的表情，它回頭，「我覺得在你弟弟心中你本來就沒有什麼高大上的形象。」

　　阿程哭得很桑心。

　　黑眼圈又附到可憐的靈媒師身上報告阿程的狀況：它覺得自己的形象沒了，縮在角落裡哭。

　　父：我大兒子生來就有點天真……

　　弟：哥他本來就很傻。

　　母：孩子的爸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兒子？阿程這麼好的一個孩子！就算他從小就很好騙！

　　阿程：嗚嗚嗚嗚嗚。

　　黑眼圈有點不想管了。

　　「這位鬼前輩，謝謝你把阿程這孩子帶過來，你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可以的話我燒給你哈！」婦人說。

　　「麻將……」黑眼圈反射性地回答。

　　「好的好的！回頭燒桌紙麻將給你！」婦人點頭。「鬼前輩啊，不知道當鬼跟投胎轉世需要注意些什麼？阿程這孩子總是令人擔心，恐怕需要鬼前輩多多照料一點了！」

　　「投胎轉世我沒投過所以不知道，不過當鬼真的很閒……」

　　「阿程你聽到了沒有？要好好聽鬼前輩的話啊！」婦人往角落，也就是阿程的位置喊道。

　　「好啦，聽到了啦！」阿程不甘回話。

　　「有沒有聽到？！」婦人繼續。

　　「就說我聽到了啦！」阿程。

　　「到底有沒有聽到啦！」婦人。

　　黑眼圈呆了下才想起鬼說話一般人都聽不到，「他說聽到了。」

　　「啊，好的。謝謝鬼前輩，那我們不打擾您了，真的很謝謝你專程帶阿程回家！」婦人轉頭繼續往角落喊話，「阿程你就算當隻鬼也要好好的哈，不然媽媽會擔心。需要什麼的話託個夢媽媽會燒給你的，家裡吃飯都會給你擺雙碗筷，想吃媽媽煮的飯隨時都可以回來哈……」

　　「我會燒JUMP給哥的。」少年說。

　　「我比較想要Fate的魔法少女依莉雅……」阿程。

　　「他說他比較想要Fate的魔法少女依莉雅。」黑眼圈轉達。

　　少年默。

　　「哥我鄙視你……」

　　「為啥啊！喜歡魔法少女有錯嗎！只要有魔法的都可以啦混帳！」

　　「阿程說……」黑眼圈發現這有點難轉述，「他喜歡魔法少女。只要有魔法的都可以。」

　　少年繼續鄙視眼。

　　婦女拉拉中年人的手，示意他也說點什麼。

　　「呃，咳。」中年人咳了下，但發現他也不知道能跟兒子說些什麼，能說的老婆都幫他講了，「……呃，阿程，好好過日子，做個好鬼。」

　　「知道了啦，臭老頭。不要轉述臭老頭這三個字。」

　　「阿程說他知道了，還叫我不要轉述臭老頭這三個字。」黑眼圈很誠實。就說鬼沒腦子了，沒有說謊這技能。

　　「這死小子……」中年人抽抽嘴角，有點生氣有點無奈。他們總是臭老頭死小子的互喊，結果死小子真的『死小子』了。

　　「還有什麼話要講嗎？這對靈媒身體不好。」黑眼圈問。鬼身上的陰氣總是對人體不好。

　　「沒有了沒有了，居然又耽擱鬼前輩那麼久，真不好意思。」婦人搖頭，一想到自己兒子要離開了還是忍不住，「阿程你要聽鬼前輩的話哈。不要隨便亂跑，聽說有道士會抓鬼還有會吃鬼的鬼，奇怪的地方不要去，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就趕快離開。好好照顧自己，雖然媽媽看不到但偶爾也回來看看。作七媽媽會好好幫你做的讓你投個好胎……」

　　「知道啦知道啦，鬼大哥，我們走吧。」阿程走到靈媒身旁時停下腳步，「呃，鬼大哥，最後一句話，」

　　黑眼圈眨眨眼。

　　「幫我說聲謝謝跟對不起。」

　　黑眼圈覺得這應該要本人說比較好，但它還是轉達了。

　　黑眼圈脫離靈媒的身體跟阿程從陽台出去時，看到婦人低頭又哭了。

　　阿程看鬼大哥突然停下來，跟著轉身，「什麼啊，又哭了……這樣我怎麼捨得離開啊。」

　　「走吧，待太久對人體不好，這幾天你家人會得些小感冒。」黑眼圈說。他鬼生悠長，看過很多不想離開家的鬼。

　　「好的好的，」阿程跟上，「鬼大哥，你剛剛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曾有個媽媽。」

　　「欸？鬼大哥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記得了。」黑眼圈頓了下，還是決定不跟阿程說：它過不久也會開始忘記。

　　鬼不會說謊，但只要沒有被人問到，它們可以選擇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