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我生命中的染料 - 序幕 - 2022-12-28 更新

序

我們終究會被指引，

那像是天生所擁有，

只有在執筆的時候，

才能畫出我的生活。

　　叩叩。

　　「請問是製圖師，萊爾奇先生嗎？」

　　我賴以維生的工作是繪畫，也將旅行的路繪成地圖。

　　和真正的製圖師不一樣，我沒有正式精確的工具，並非真正的地圖，更沒有製圖師相關證明文件。

　　不過繪畫風景和肖像是我擅長的，在還小的時候，偶然之下將路線圖和景圖一起賣出去獲得好評。

　　時間久了之後，我的風格也好認，就算我一連旅居到不同城市，眼尖的人一看作畫就知道是我，因為當一個非主流的繪師久了，終究會有人認得你。

　　我遠不及職業的名聲與價錢──倒不如說，擁有了這些才麻煩，口袋裡的錢變多與遇上麻煩的機率是成正比，尤其礙著別人工作與生意時更是如此，所以我用的紙、染料、框架等都很低檔次。

　　最近遇上欣賞我的人，為了連夜抄畫複本賣他，我暫時定居在旅店裡。

　　現在是下午時分了，我維持一個姿勢趕畫許久，導致全身酸痛、眼睛乾澀，卻還是樂在其中。

　　黃昏使屋內陰暗，我點過的蠟燭如今苟延殘存。

　　桌上擺有小鏡子，我看了一眼，跑出疲倦的黑眼圈。

　　話說回來，我和製圖師不同的地方，在於我畫得是我走過的路線圖與景圖，寫下自己對路程景致的想法與情感，還有路線所能獲得的食物、周圍環境的人文或旅人；看見我這麼親切圖紙的關係，才漸漸被這塊市場給接納，雖然常常受正牌製圖師或繪師嘲笑，說我畫的不是地圖也不是藝術，罵我是不倫不類的孤兒。

　　雖然我不是刻意想搶他們的生意，但一般情況，人們果然還是喜歡有情感的事物。反正，真正有難度的地圖或畫就交給其他人了，我只不過是畫自己喜歡的。

　　叩叩。

　　「請問萊爾奇先生在嗎？」

　　門又被敲了，瞧我這記性。

　　我馬上打開門，眼前是位奇特的老先生，要說他奇怪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以老人來說，他太客氣又有禮貌。

　　我生平第一次被稱為「先生」，而且他的穿著明明很普通，是件染色還行的褐羊皮毛衫，整體卻十分整潔清爽。

　　他直直挺著胸膛，在我開門的瞬間，居然微微點頭示禮。

　　老人蓄有低調卻整齊的短鬚，我還真沒見過這麼乾淨俐落的老先生，他的目光宜人可親，擅與人交際。

　　我的經驗告訴我，他不是普通的平民老爺爺。

　　「啊，是的，不好意思，我剛發愣了。不過，我不是真正的製圖師哦，要準確地圖的話，還是找有文件證明書的製圖師吧。如果是對我的畫有興趣，請進來坐。」

　　雖然是奇怪的老爺爺，我還是抱著期待。

　　是聽說我的事而來？

　　我忙著收拾騰出空間，他便把門關上，然後他露出老年人特有的和藹面容坐下了，這笑容不禁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覺得我像他孫子之類的呢？

　　「你比我想像得還年輕呢，幾歲了呢？」

　　「十八了。」我也笑著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沙啞聲，聽起來很叫人舒心，從他給我的氣質來看，應該受過相當正式的教育，舉止禮儀都十分優雅。

　　他會喜歡哪種畫呢？

　　是山谷的絢麗花海？

　　還是像聖職者謙虛地從低處向上凝視，所繪出氣勢宏偉的層層山巒？

　　又或是視角從茂密綠林中向外望出、色彩由深至淺的開拓花園、暗示走出森林心靈也隨之豁然的繪畫呢？

　　「你認識一位叫黎班比的人嗎？」

　　「……」我有一瞬間還在想，黎班比是人名，還是畫名？

　　這名字很耳熟。

　　忘了母親名字的我，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熟悉、懷念及愧疚的愁緒感，一下子被老人從心裡深處挖了起來，我卻一點疼痛感也沒有。

　　「您認識我母親？」

　　「你母親有留給你一條墜飾嗎？」

　　「……」

　　「看來是有。」

　　真是的，難道我臉上有寫字嗎？

　　老人站了起來，在我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時，他卻對我正式地行禮了，我只能傻愣在那。

　　「終於找到您了，萊爾奇『少爺』，您的親生父親，阿卡瓦利‧涅‧盧克萊克老爺，在上上週去世了，他唯一的長子，是私生子的您，老爺最後的遺言是希望找到您，繼承家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的心情就像旅遊的路上跑去溪流掏到黃金。

　　明明是陌生人，可我沒時間發呆回想這是誰的名字，因為這是家喻戶曉的貴族大人！

　　「等等！那個、叫萊爾奇、母親又剛好叫黎班比，應該不止我吧？」

　　「您的母親黎班比之名，全國境找不到半個，因為是外來語，這也不是用來取名的文字；萊爾奇少爺，您應該不止會一種語言吧？」

　　還真被說對了。

　　我一直以為我會多種語言是正常的，但發現不管我旅行到哪，共通的語言只有兩種，還有段時間都在納悶我究竟能用在什麼地方。

　　原來是外境語嗎？

　　「黎班比是老爺取的名字，是在他深深愛上您母親後，跟她學會了外境語，意思是──」

　　「心愛的奴隸。」我忍不住搶先講了出口。

　　既然父親取這個，還有剛剛稱我為私生子，這樣我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呢？我怎麼都沒想到？原來母親這名字，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說，曾經是父親的奴隸或女僕之類的？

　　父親好色啊。

　　「今天我來找您，是想勸您偷偷繼承家位。」

　　「嗯……」

　　就我懂事以來，已經和母親流浪在外多年習慣了，四海都是我的家、不期而遇的陌生人都是朋友。

　　然後在四年前，母親病逝了。

　　十四歲的我孤身一人，靠著偷東西與畫畫維生，直到現在。

　　這樣子的我，居然是貴族少爺？

　　然後我這個貴族少爺，只會繪畫、繡針織布、洗衣、料理、打掃等技能。

　　有點不敢繼承耶……嗯？

　　「那個，老爺爺，你剛剛說『勸』我偷偷繼承？」

　　「是的，少爺。我是盧克萊克老爺的家管執事，事情有點複雜，請容我快速講解一遍，事情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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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糟了。

　　我以為失去母親後，我的人生已經跌到谷底了。

　　但比起谷底，眼前緊迫追來的危機，把我的臉硬生生塞入墳土裡，那陰冷又充滿惡意的感覺都爬到我身上來。

　　簡單說一遍我從老爺爺那聽見的事。

　　父親死了，他還有五位女兒，也就是我的姐姐妹妹，父親當然希望把我這長子找出來，繼承家位。

　　但對於想要娶我姐姐妹妹的親戚又或是權貴們，壓根不希望我繼承家位，因為除了會挖不到財產之外，也挖不到貴族之名的好處。

　　姐姐妹妹更不希望我繼承，這樣她們就能掌握自己今後的人生，不用受我擺佈，還能支配一定程度的家產。

　　盧克萊克大貴族之名，不論在各權各勢之中，都佔有一席之地。

　　我這私生子的存在太礙事了。

　　事到如今跑出什麼私生子？對吧？

　　最大的問題是，就算找到我，老爺子也沒辦法派人暗中保護我，陪我繼承位子──屬於我這長子派的人太少了，要對面的敵人卻是所有姊妹和各個強權貴族，而且還派出殺手了。

　　目標鎖定在六到八個人身上，其中一個是我。

　　我運氣很好，是老爺爺先找到我。

　　我沒辦法逃走，我能逃去哪呢？外境？現在王國正對外境民族發動戰爭，這種敏感時期我大概會被雙方當作間諜吧。

　　我必須繼續裝傻，否則露出馬腳的那一刻就會被處理掉，但誰又能保證我繼承後不會被暗殺？

　　「嗯？噢，少爺不曉得是正常的，當您繼位的時候，家族每個人都必須對您立下具有魔法效果的忠誠誓約，不發誓的人──即便是血親，也將被關入大牢，這是這個國家的貴族條約。」

　　所以他才說，是來「勸」我偷偷繼承的。

　　他離開後，我心慌地畫下人車熙攘的街道，心想這當件事的背後又有多少故事。

　　每每貪心地下筆，反而錯過身邊的事。有時，越是近在咫尺的事物，反而被我忽略掉，嚴重到連自身安危也都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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