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來信 - 遺世之聲

　　打開大門，走廊上的冷光傾瀉進了漆黑的屋子裡，我望著眼前積滿灰塵的玄關，關於喬遷那日的記憶就忍不住湧現，彷彿昨日才歡聚一堂似的，只是今日便人去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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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下電源鍵，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條走廊，玄關角落上還擺著上一次聖誕節遺落下的聖誕樹，失去電源的彩燈黯然的掛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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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道上的木質地板搭配上乳白色的壁紙應當要顯得溫馨舒適，可此刻在我眼中卻格外的清冷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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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走廊左右的牆壁上，掛有幾幅高低不一的相框，每一張都在不同的地方拍攝，但裡頭的人卻擁有同樣愉快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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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指輕撫過照片裡的人，手指上沾染了一層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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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客廳，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鼻而來，這裡的擺設已經很久沒有人動過了，陽光透過落地窗撒進來，塵埃沐浴在夕陽之下宛如金沙一般，靜靜的在空氣之中流動著，一片時光清淺，歲月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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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慢地走到沙發上坐下，應該是先前常被人坐在同一個地方，這裡微微的凹陷下去，陽光照在我的半張臉上，即使此刻已是日暮時分，陽光卻依舊刺痛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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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灰塵覆蓋下，清一色都是灰濛濛的擺設之中，突然間，有一封雪白的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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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誰來過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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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皺了皺眉，實在想不出，除了我還有誰會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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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信上沒有署名、郵戳，甚至連收件地址都沒有，惟有三個字，那是收件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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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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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疑惑之際，我打開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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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看到第一句話時，便不禁瞳孔微縮，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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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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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想必你一定很驚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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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你放心，我不是什麼詐騙集團來冒充你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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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我證明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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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跟我嘮叨著，你想要訂做一個全家人的木雕，但是費用太貴，你不忍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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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常抱怨父親，常常說他非常邋遢，不修邊幅，你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他，雖然我認為這只不過是你們的相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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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老是喜歡在睡前喝一杯威士忌，儘管我每次都告訴你酒的壞處，並且沒收，但下一次你仍是不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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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還有在我搬出去的那一天，你一句話都不跟我說，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裡賭氣呢……還有很多很多，屬於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我都知道，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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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突如其來的死亡，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我知道的，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那聽起來更像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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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母親能為我做一些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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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請母親把我書櫃裡的《呼嘯山莊》還給伊薩克，他說過要我在三個禮拜內看完並歸還，好吧現在都已經第三個月了，我還是沒歸還，他一定氣呼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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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裡，我要跟你道歉，我明白你一直不支持我們接觸俗文學，你說那是下九流的東西，但是任何東西都有它的魅力，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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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羅伊的遙控汽車我已經修好了，就放在這張桌子的抽屜裡，裡面還有一份我已經準備好很久的成人禮物，他會喜歡的，請你等到他十八歲再轉交給他，好嗎？因為我大概是沒有機會親自交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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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請你幫我轉告他：哥哥在準備一個大驚喜，如果你能在吹熄十八根蠟燭之前，不哭泣，那麼哥哥就會把這個驚喜，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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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他還小，沒必要讓他面對殘酷的現實，你能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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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還有父親，請你告訴他：工作固然重要，我明白您是為了我們才如此拼命，雖然你給我們的不是最好的東西，但確是你擁有的最好的東西。不過，你或許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來陪伴一下母親跟羅伊……不然的話，他們會像我一樣，在最後關頭的人生跑馬燈裡，你的身影出現率甚至比不上庭園裡的小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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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母親，我在生前的時候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吧？因為我總認為有機會提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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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連一聲好好的道別都沒有提起，就連遺憾也是在這一封信上提到的……我很後悔，非常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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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想念你們，想念你的飯菜，想念父親的嚴厲，想念羅伊的調皮……這些瑣碎的事情現在看來卻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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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或許再給我一天，不，哪怕一個小時也好，我一定會抱著你們三個，告訴你們我有多愛您們，有多麼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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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這封信時，即使我已經沒有了軀體，但是我仍能感覺到心口那裡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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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房間的床頭櫃下放了一個東西，能夠請你去拿出來嗎？我保證這是最後一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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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時，我的衣領已經被我的眼淚打濕，像是永遠流不乾似的，淚水如潰堤的洪水般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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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這裡，就站起了身，走到臥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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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室裡還殘留著幾絲他喜歡的香水味，淡淡的木質香更是催發了我的淚腺，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他所生活過的痕跡；凌亂的床單，擺放在床上的幾件衣物，以及一杯已經臭酸了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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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一眼咖啡，裝著咖啡的馬克杯上印有一個一家四口的合照，照片上的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開心，如此的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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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床頭櫃，陳年的灰塵揚起一陣，猛地將我薰的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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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彎下腰，手在裡面摸索半晌，才碰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摸起來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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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力的將它拿出來，暖黃色的燈光照清了這個物品的摸樣，剎那間，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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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座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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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想刻出一家四口，只是雕刻者的技術實在是生疏，導致雕刻出來的輪廓並不是很明顯，而且打磨的工作也沒有做好，摸起來有些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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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終於壓抑不住地抱著木雕痛哭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哭喊著，像個孩子一樣哽咽抽氣，淚水滴落在手上的信紙中，將薄薄的紙張浸濕，暈開了最後幾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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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愛你們，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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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你們好好的代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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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頭埋在他曾經躺過的床單上，一次又一次的嘶吼著，卻仍然喚不回，會為我默默刻木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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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溢的悲慟堆積在心口，無處發洩，最後只能化為一道道的哭喊，狹小的房間裡迴盪著我絕望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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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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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來！你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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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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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孩子，他死在了那個雨夜，死在了那輛車下，那是該有多麼冰冷的一個夜晚，他死的如此悄然聲息，就這麼漸漸的從一個活生生的人，化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他一定很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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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個夜晚我在做什麼？敷面膜？擦指甲油？又或是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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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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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愧疚像是潮水一般，將我整個人吞沒，幾乎是歇斯底里的，一遍又一遍的在口中呢喃著模糊不清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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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他在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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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個害怕被丟下的孩子一樣，帶著祈求以及惶恐的意味，向他伸出了手，我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他說，只是那些話到了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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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千言萬語，最後都只化為一句短短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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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我走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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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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