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公里等於零 - 重回正軌(？)

老實說，我也忘了自己為什麼現在會在羽田機場，對面坐著面帶微笑，氣色變得更加紅潤的晴子。

這件事應該要追溯到12月初的時候，許久不見的晴子突然打電話給我。

「小凱。」

「怎麼了？」

「你知道12月17日是什麼日子嗎？」

「痾......萊特兄弟第一次動力飛行紀念日？」我的飛行執照上面就有萊特兄弟的肖像畫，身為一名飛行員，我當然很清楚。

「錯囉。」

「咦？不是嗎？」

「12月17日，是我的生日唷。」

「咦？妳跟萊特兄弟第一次動力飛行紀念日同一天生日？那妳跟飛機很有緣欸，第一次動力飛行後97年就出現一個這麼有潛力，聲音又好聽的女管制員。」

晴子先是一愣，然後故作生氣地說：

「沒禮貌，我不是2000年出生的唷。」

「咦？我以為妳跟我一樣大？」

「沒有，我是平成10年出生的。」

「平成10年......1998年！？」

「沒錯。」

「原來比我大一歲啊......」我不禁想起睿翔的女友比他年長五歲，宇哲的「室友」比他年長四歲，誠翰的「曖昧」對象比他年長三歲的事情，再缺一個兩歲的，就連成一串了。

等等......我在想什麼......

「對了，既然這樣，我生日那天你要來找我嗎？」

晴子冷不防地丟出這個問題，令我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啊......我不知道欸......最近一直沒有飛東京。」

「唉唷，來陪我啦，難得是我生日欸。」

「可是......我那天好像有班。」我瞄了一眼我的班表，12月17日那天正好待命。

「咦......」

「抱歉，但是我那天不太方便。」

「......好吧。」她聽起來有點失望，我也只能和她道歉，答應以後一定會幫她過生日後，便掛上了電話。

當天晚上難得和筱玲機長飛其他航班，一到巡航高度她便開口問我：

「從報到開始你就一直嘆氣，到底發生什麼事？」

「咦？我一直嘆氣？」我有點難以置信，我完全沒有發現。

「有啊，所以到底是怎麼了？」

「......晴子17號生日。」

「這可真是稀奇，你是說那個小可愛和萊特兄弟第一次動力飛行同一天？那你要去幫她慶祝吧？」

「老實說......沒有。」

「咦？喔，我知道了，你打算聖誕節給她一個驚喜？」

「我沒有計畫。」

筱玲機長先是一愣，然後莫名其妙地爆氣了：「奇怪欸你！人家都已經暗示得那麼明顯了，你為什麼還不去做呢！？」

「暗示什麼？」

她翻了一個白眼：「當然是想要你陪她過生日囉！」

「咦？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的，既然人家都已經這麼說了，那你就一定要去！」

我無法反駁筱玲機長的話。

其實，我也想去。

好久沒有看到她了，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只是，她會變成那樣，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臉面對她。

帶著些許的罪惡感，我回到了台北。

「勝凱。」突然間，一個人叫住我，是總機長。

「啊，前輩，怎麼了？」

總機長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個......你17號那天待命，對吧。」

「喔，對啊。」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代替柏偉，和筱玲機長去東京一天吧。」

我就知道！我看向剛從簡報室走出來的筱玲機長，只見她對我笑了笑，伸出大拇指。

就這樣，就算我再怎麼不情願，我依然踏上了飛往東京的旅程。

一開始，我心想自己並沒有通知晴子，或許她不會知道也說不定。

事實證明，我想太美了。

當我入境後，一個人點了點我的左肩。

我轉過頭，便被一隻纖細的手指戳了臉頰。

「嘻嘻。」晴子露出了調皮的笑容看著我。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有兩個原因。」晴子伸出了兩隻手指：「第一，松田前輩告訴我的，第二，我在無線電裡聽到你的聲音了。」

「真不愧是......對了，松田管制官告訴妳的？」

「她說是筱玲機長告訴她的。」

「那兩個的感情真好啊......」我不禁感嘆。

「欸對了。」晴子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既然你都來了，那來陪我吧。」

「事到如今，我能拒絕嗎？」我對她苦笑。

於是，就成了這副光景。

「小凱，其實我今天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我抬起頭，只見她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唉唷，你不要這麼嚴肅啦，這樣我都要緊張起來了。」晴子笑了出來，弄得我有些尷尬。

「所以，到底是怎麼啦？」

「其實......」她低著頭，平靜地說：

「我決定放棄我的聲優夢了。」

「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想，我有一份我也很熱愛的工作，有支持我的同事，現在網路上還有一群熱愛我的粉絲，這樣就足夠了吧。」晴子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突然間，我覺得在我眼前的晴子，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晴子了。

「這怎麼可以呢？」

「咦？」她抬起頭。

「我認識的晴子，應該是勇敢去追求夢想的人，不管什麼擋在眼前，都會拼命衝過去啊。」

「小凱......」她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我在你眼裡......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當然啦！如果不追求自己的夢想，還是晴子嗎？」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我知道了！小凱謝謝你！我會再去努力試試看的！」

晴子的笑容在我的眼中，就像是陽光一樣燦爛。

跟她的名字一樣。

晚上回台北的路上，筱玲機長好奇地問：

「所以你跟晴子怎麼樣啦？」

「沒有怎麼樣啊？她說她還是想去追她的聲優夢。」我並沒有跟她說，是我鼓勵晴子的。

至少，這樣能夠讓我對我心中的罪惡感有個交待。

「年輕真好啊，就是有嘗試的本錢。」筱玲機長不禁感嘆：「哪像我，連追求愛情的資格也沒有。」

「那前輩妳手上的手環，是誰送的啊？」我很早就注意到筱玲機長的右手，有一條新的銀製手環。

「這！這個是......」筱玲機長的臉頰瞬間刷紅：「這個......特別的......不......很好的朋友送的啦。」

看見筱玲機長緊張的樣子和手環上「M.Y」(Matuda Yosika)的雷射刻字，不難猜到筱玲機長的「好朋友」是誰。

「前輩。」

「怎......怎麼啦？」

「現在已經是勇敢說愛的年代了，前輩可以大膽說出來喔。」

「你......你在說什麼！？」從筱玲機長的反應不難看出我猜對了，她看起來很慌張，不得不說，這個樣子還挺可愛的，可是我怕我一說出來，我會被丟進飛機引擎裡攪成肉醬。

一回到家，手機便傳來了晴子的訊息：

「我已經報名了明年春天的聲優選拔大會，祝我好運吧。」

「嗯，我相信晴子一定可以的，加油！」

她傳給我一個可愛的笑臉貼圖，而我卻莫名地感到失落。

我想，是時候讓她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

不要再多要求什麼，祝福她吧。

時間過得很快，跨了年，又過了一個平淡無奇—對誠翰來說不是的農曆新年，東京的櫻花盛開，春天又到了。

這一天，我和筱玲機長派飛「東京一夜遊」的航班—顧名思義就是「東京一日遊」的相反，我們得在東京過一晚，隔天執飛IT217的航班任務。

晴子知道後，便吵著說要帶我去吃正統的東京拉麵，於是帶著我到了上野車站去。

「歡迎光臨！啊，是小晴啊！歡迎！」在櫃檯前的老闆熱情地招呼著晴子，然後他看到了我。

「喔！男朋友嗎？」

我心頭一緊，不知道晴子會如何回答。

「沒有啦，是朋友，老闆你真愛開玩笑。」

「欸～原來是這樣啊。」老闆的口氣聽起來有些失望。

撇開這些不說，老闆的拉麵還真是好吃，濃郁的湯配上炒過的蔥花和鮮嫩的雞胸肉，和機場的完全不一樣。

就在我享受著拉麵時，一旁的晴子突然開口。

「小凱。」

「嗯？」

「我明天就要去參加試鏡了。」

「喔？真的嗎？要加油喔！」

「嗯......謝謝你......」她低著頭，不敢看著我。

其實，我也是。

而且我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她。

那就是明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晚上，雖然沒有喝酒，我們兩人卻像是喝了酒一般無話不談。

可是我們非常有默契地避開了明天的試鏡，直到非要回去不可。

她送我到飯店門口，向我鞠躬。

「這段時間，謝謝你。」

「不，我也要謝謝妳，謝謝妳這段時間的管制。」

「嗯，小凱，我會記得你的。」

「我也會記得妳的。」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我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另一頭。

我想，我的生日願望，就是祝福她的聲優之路一路順遂吧。

隔天一早，我和筱玲機長坐在A321NEO客機的駕駛艙裡做起飛前準備。

不知為何，筱玲機長看起來一臉幸福的樣子，笑容滿面。

「前輩。」工作告一段落後，我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開口問道：「昨晚和松田管制官發生了什麼事嗎？」

「咦！？」她的態度有如驚弓之鳥，緊張地揮了揮手：「沒......沒有啊，只是一起去吃了晚餐而已。」

「前輩，別裝了，妳喜歡松田管制官，她也喜歡妳，對吧。」

「才！才沒有！」筱玲機長的臉再一次紅了起來：「我昨天只是跟她去吃晚餐......然後......回送她白色情人節禮......是義理的！啊......嗚......這個......」筱玲機長已經徹底當機。

「所以，她告白了沒？」

「沒有......」她垂下肩膀，有氣無力地說：「說要等到生日那天再給我驚喜。」

「這樣不是很好嗎？」

「對啦......那你跟晴子呢？」

「啊......這個嘛......」

「我都說了你還不說？」

「她可能會辭職。」

「喔......這樣啊......」筱玲機長看著我失落的樣子，便拍了拍我的肩膀：「沒關係啦，反正你們還有辦法聯絡，沒事的。」

「或許吧......」

飛機滑行時，我看向遠處的管制塔。

不知道晴子以後會不會想起我們？

「Take off.」我將油門推到起飛推力。

不知道她以後還會不會跟我聯絡？

「Rotate.」我將操縱桿緩緩往上拉，機頭慢慢抬起。

嘶......

「Gear up.」筱玲機長將起落架收起，飛機開始爬升。

嘶......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記得我？

「Smart cat 217, contact departure 120.8」

「120.8, good day.」

飛機轉了一個彎，繼續爬升。

嘶......

「Tokyo departure, Smart cat 217 with you, airborne, from 120 to 210. 」

「Smart cat 217, this is Tokyo, climb and maintain flight level 310.」

「310, Smart cat 217.」筱玲機長伸手設定高度。

「Flap 1.」

「Flap up.」

嘶......

我看著漸漸變小的羽田機場，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天，晴子那充滿魅力的笑容......

「你有聽到什......」

砰！

伴隨著有如氣球爆破聲而來的，是一連串的警報聲和強烈的風聲以及大量的白霧。

「欸！有什麼東西炸開來了！」

Explosive decompression.

或者說，爆炸性減壓。

就像氣球一般，機艙裡的空氣瞬間消失，使得艙內的氣壓和密度瞬間變得和機外相同。

換句話說，此刻的機艙氣壓，等同於兩萬四千英呎高空的氣壓。

「戴上氧氣面罩！」筱玲機長大聲喝令。

而此時的我的腦中卻一片空白，只想到晴子的身影。

「Mayday！Mayday！Mayday！」

筱玲機長一邊呼叫，一邊解除了自動駕駛，手動將飛機轉向羽田機場的方位，並將飛機緊急下降到人類可以呼吸的高度。

「勝凱！幫我回應塔台！勝凱！」

我完全沒聽到筱玲機長在說什麼。

此時我只想到，晴子的微笑，晴子的夢想，晴子的一切，沒有了晴子，我該怎麼辦？

不，現在的問題應該是，晴子知道嗎？

她會不會正走在通往夢想的康莊大道上，不知道我們現在正陷入危機呢？

她會知情嗎？還是要等到這一切都落幕後才會得知呢？

「Smart cat 217, declared emergency?」

她的聲音突然傳入我的耳機，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Ah…...yes, Smart cat 217, explosive decompression, request direction to Haneda airport.」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Smart cat 217, roger, turn left heading 020, decent and maintain 7000.」

而此時飛機抵達了能夠呼吸的高度，筱玲機長重新啟動自動駕駛：

「呼！還真是刺激，模擬機上學的東西就是在這種時候用的。」她擺出一副「快稱讚我」的表情。

「前輩別高興得太早，我現在要檢查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操作著電腦，試圖找出問題所在。

還好除了機尾的氣壓調節瓣發出故障警報以外，沒有更加棘手的問題，我和筱玲機長剩下的工作，就是把飛機安全地飛回東京。

經過了一會，羽田機場再度出現在眼前。

「總算快到了。」筱玲機長不禁抱怨。

就在我準備開始執行下降程序時，無線電傳來松田管制官的聲音：「Smart cat 217, do you need fuel consumption?」

我很快地計算了燃油重量，而電腦給我的答案是遠遠超過最大降落重量。

「我們忘記算降落重量了。」

「嘖。」筱玲機長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

「Yes, Smart cat 217, we’re over weight.」

「Roger, Smart cat 217, holding at alpha , turn right heading 220.」

就這樣，我們再次飛到外海盤旋，消耗我們的油量。

好不容易回到機場後，已經早上七點半，我看向羽田機場塔台，不禁感嘆，晴子在最後一刻依然惦記著我們。

「晴子，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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