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鶱短篇小說集 - 《一件小事》

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一件事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exwl70qC9

那時候我在國泰航空做空少，每天就是周圍飛飛飛，從初入行的滿心冀盼和憧憬，到越做越對天空這個地方盲目，中間所經歷的一切，實在是很不容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Bsx3LLj1A

經歴過孕婦在機上穿羊水，得立即隨機應變，聯絡機長讓他知道，然後決定是否立即降落作臨時應變措施；有時，是很多時才對，會有客人在飛機艙醉酒鬧事，得腦筋急轉彎作出調停。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rvF4LLp7y

然而大多的時候，都是做一模一樣的動作，說一模一樣的說話，照着一模一樣的既定程序，做一模一樣的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edfSUcCy

實在是做得快要變機器人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7EKdTKj1P

對啊，空姐空少本身就是飛機上的人型機器人，經常飛千百轉，為千百個乘客提取手提行李，端盤子，開窗簾，關窗簾，開燈，關燈。從前小時候，一直很想在天上飛，很想環遊世界；可是到這件事成為工作，就不是那回事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YsJdKf6O2

那天，我在一程前往三藩市的A380空中巴士中服務商務機位的客人。商務機位跟經濟艙是完全兩個世界，乘坐商務機位的乘客，很多也是付得起錢的有錢人，很多也是西裝骨骨的上班族，打開手提電腦，上著網，塞着耳朵。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kCZ225uUl

對，商務機位是有Wi-fi的。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8Fzl4f7FB

當中有一家人，他們不是上班族，一家三口，穿着家庭裝。為什麼我說是家庭裝呢？男的戴著牛仔帽，穿着淡棕色格子襯衫，深藍色牛仔褲。女的戴著紅色闊邊帽，穿着黑白色的乳牛花紋窄身褲。那坐在他們中間的，是個兩三歲年紀的小男孩，穿着巴斯光年花紋的整套小衣服。我心想：「他們也太愛反斗奇兵了吧？（台譯：玩具總動員）」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rkQ5Y6MTn

小男孩手上還拿着一個巴斯光年玩具，也滿大件的，一定很貴。所以我說，坐商務的都是有錢人。我只憋了他們一眼，就繼續工作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yPMEYzXAG

難捱的十二小時終於過去，飛機到了三藩市，在跑道上滑行了數分鐘，停住了。商務機位的乘客優先離開，他們一個一個地離開機艙，我站在機門旁邊，像機器人一樣說着機器人一般的英文，goodbye, see you next time！然後那家人也來到機艙門口，那男的抱着孩子，孩子正在他懷中睡得正香。當我向他們揮手道別時，就發現有些東西不對勁，但我說不出其所以然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tg6q1VVv7

待所有乘客都離開了後，我們就回到機艙整理一下。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一位女同事大叫了一聲。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39dgIeik

「唉喲！」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cU2dUqI7a

聽到這位女同事那震耳欲聾的呼叫聲，通常我也不太理會，因為她事無大小，也會不經大腦就這樣喊出來；但這聲音是從商務機艙傳過來的，我這才猛地醒覺過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oOjNvXZW

我用小跑步由機艙門趕過去商務機艙看過究竟，果然，那隻很大隻的巴斯光年玩具仍然十分平穩地安坐在位子上，沒有下飛機。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d6Zpgua3L

「噢！該怎麼辦？！追出去吖！」那女同事焦急地說。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VmBSf0Kqs

「我認得他們，由我來辦吧！」我連忙接過玩具，再飛快趕出去，可是他們已經消失於人群中，我也很好奇他們為何過關得如此快速，但關口那邊就是說他們已經走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Q2FeSeSrz

我拿着巴斯光年，沒精打采地跟上我們的空中服務員團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9t66qMVz

那女同事，嗯，她叫阿芝，阿芝見到我，氣急敗壞的衝向我面前，半喘着氣道：「還了嗎還了嗎？」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COTIV1i7

阿芝是有一點神經質，她看見我手上的巴斯光年，就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JJeqM6TF

阿芝是一個不太受同事們歡迎的女孩，就是因為她太吵，又不懂在合宜的時候說合宜的話，一直也被一眾同事們白眼。但她其實滿可憐的，她的成長速度或許比其他人慢了十年，但至少，她有一件事我還滿欣賞她的，就是她是個沒什麼機心的人，這顆單純的心是許多人沒有的。而正正是因為她說話沒有機心，她就會常常說錯話；可是，基於她那「阿芝式善良」，她這回總算說了一句有建設性的話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onVJF0nS

「不如我們以巴斯光年的名義寫一封信，說自己要執行任務，現在已經功成身退，可以回地球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rTsX2ShqJ

阿芝一臉喜悅，覺得自己實在提出了一個好建議，卻立即被其他同事潑冷水，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ghKFl8t6

「要還他這玩具實在太簡單，不用這麽繁複，找機場服務員聯絡乘客，再請他們回來拿就好！」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0zPchOBT

「對啊！多此一舉！」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AhEmBI2H

「無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ZH0ov4Aib

阿芝這時就像個洩了氣的氣球一樣，沒精打采地靜靜離去，說「去個洗手間」，其實，這一切我都看在眼內，記在心上，似乎只有我開始明白這個女孩的心思意念。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P6lIftZe3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63bsF1qOC

我拿着巴斯光年，在三藩市國際機場的小商店買了一張牛皮紙，一支墨水筆，回到休息室。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KoS4AP7gg

同事們看見我，都一臉驚詫的模樣，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zcOd4xBtt

「喂！你不是吧？真聽那八婆的話？！」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LACQB5k1G

「你不要這樣啦！」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93Yw8MbYp

「我們不是和那傢伙勢不兩立的嗎？」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ofaBD6kQ7

我又不想得罪這班同事朋友，就來個皮笑肉不笑，胡亂回應他們。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xGTVhVbZS

出來做事就是這樣，這也是我最討厭的職場政治，常常說「辦公室政治」，根本這種政治就遍佈全世界，你不埋堆就是原罪，你為弱勢說話你十年也不會行運。但我清楚知道，阿芝這次是對的，而且，那一家人是我服務的，他們遺漏了巴斯光年這件事，我絕對責無旁貸。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diPz0n5jl

說罷，就找來一張枱，開始照阿芝的意思再加上我對巴斯光年的認識，寫了一封信，寫着：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4I0KGodsH

我巴斯光年剛從M78星雲執行完任務，現在已返回地球，很高興再回到你身邊！再署名「巴斯光年」。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CBXDzcLox

同事們都在竊竊地交頭接耳，大概是笑我在做這些阿芝才會做的傻事吧，但我只知道，多送一份溫暖，少添一份冷漠，其實是永遠都對的真理。是的，阿芝平時是有點煩，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噪音，但我覺得她這次發出的，不是噪音。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EiolZVkuR

許多時候就是這樣，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實在十分影響往後別人對自己的態度。無他，人之常情，我沒有怪同事們的冷酷無情，只是可能對於同事們，這家人是過客，沒必要大費周章對他們特別好；而對於我，卻是我曾親自服務過的客人，而我，的確是，失了職。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huyEf4c9W

我滿意地拿着牛皮信紙和巴斯光年，在機場洗手間門外的一角，看見阿芝瑟縮在一旁，左手握着自己的行李，右手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臉，看來她在哭。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40kIwPr6o

我悄悄走過去，蹲下，拍拍她，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n2TRoc1uj

「你平時說話不經大腦，」我故意頓一頓，想看她反應。她完全沒反應，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批評。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w89WdbkG

「但你這次是對的啊！別小看這只是一件小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gSEflgkdg

阿芝這才慢慢抬起頭來，定睛看着我，聲音抖抖地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OioPE9Sf

「我 …… 不是個臭婆娘嗎？」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DPFsV5Rx

「死八婆！賣菠蘿！但你今次做對囉！」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3SzgodJAp

她「吱」地笑了出聲，然後道：「那，這這牛皮紙是……」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gd4O04Q6

「我派你做件事，查查小孩叫什麼名字，這個巴斯光年需要知道他的指揮官姓什名誰。上款就 …… 交給你囉！」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Ef3aI8xIW

阿芝豁然開朗，露出了愉悅無比的笑容，轉身就去做這件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0DKJdBYBV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OxDKDl87

這件事成就了一件美事，對我來說，更是一生的美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GVovtmGYv

十二年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cfaFMX8M

「你還在看着這張相片啊？很懷念嗎？」阿芝從後摟住我的頸，把頭靠近我道。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tDTLfT5u

那是他們一家人拿着巴斯光年和「親筆回信」的合照，這殘舊的相片已開始褪色，年年月月，我一收藏，就收藏了十二年。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XV2FbxpyF

我們倆生了孩子以後，就定居美國，沒再做國泰了。現在我們算是有一點錢，有車，有房子，孩子現在也快有相中那個「巴斯仔」這麼大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fh2y3VOb

阿芝和我都是善良的人，可是說到沒機心，對着太太，真的自愧不如。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DeBPUIbR

就在我們一起上禮拜的一個主日，秋意濃濃，我們一家三口就開着車，要到教會守主日。這時，我們在路上遇見一位拾荒的老者，上身沒穿上衣服，骨瘦如柴，弓着背，推着一車比他還高的紙皮。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1mtju0bW

看見這，阿芝突然喃喃地道：「下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EZcj9uilZ

我一時反應不來，把車煞停，問道：「怎麼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ILhRXEt0

「去幫他吖！」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134vhL87r

我傻眼了，道：「我們正在上禮拜呢？況且，我們幫得到些什麼呢？」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lb30Af7vt

阿芝這時脫去自己那價值150美金的大褸，打開車門，只見她把大褸披在那位老者身上，那老者連連拒絕，經過一輪又推又讓，總算穿上了那件大褸，連連向阿芝點頭。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aCVSCKdVW

「開車吧！」阿芝回來了。可是我板着口面，就是不開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bEkpXLIB

「怎麼不走？」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rgCxIWpW

「那件大褸是我送給妳的結婚周年禮物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qk4OB6rr

「那又如何？」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OVbIbkZE

「你怎可以隨便送給一個陌生人啊？！」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pMGwyQH7F

「為何不可以？難道你忘記了你說過些什麼嗎？」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j0Zb0XoA

「我當然記得！我說這大褸代表着我對妳滿滿的愛意！」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3wCFUT8gR

「你說過，別小看這只是一件小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WQKMhO62u

我倏然呆了一呆，半㫾說不出一句話來。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HJW50sF0

一件小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DdCYjFEgR

這是我們燃起愛火花的起點，現在她在提醒我，我真正喜歡她的地方，不是其他，乃是她那顆善良的心，是她在告訴我，什麼是活出基督的信仰，什麼是「若我們服事在眾人中最小的一個身上，就是服事主」。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4ozclJ8tz

「那件大褸，我再送妳吧！」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VkUT8USlP

「不用了，我們什麼也不缺！你把錢留着吧，要麼就留給孩子吧！」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hkppUd6Cd

我真是娶了一個好太太。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tQvhvMXl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10l4xT8Av

然後有一天，我們到了一個教友的喪禮中鞠個躬，問候他們。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jyaYYmbp

突然聽到阿芝在一旁一些相熟朋友中談話，道：「咦阿香你孩子的婚期是明天吧？」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5y6ma4fm

唉，她真的從來也沒有變過。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WGJcWE5Jj

她喜歡做許多小事幫助人，但她的嘴巴，卻真的是非常大件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tD9BIrjt

沒有的，人沒有完美啦，誰認為自己真的完美無瑕無可指責，就先用石頭打死這個女人吧！我沒意見。

4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3osRYGfRv

（全文完）

ns216.73.216.33da2

Reading Theme:

Font Size:

Line Spacing:

Paragraph Spacing:

Load the next issue automatic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