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埃札官邸的列柱廊下,烤全羊的油脂滴入橄欖木炭火,激起帶著迷迭香味的白煙。鑲嵌螺鈿的宴會長椅上,皇族們正用阿提拉銀杯痛飲色雷斯葡萄酒。
十二名穿著輕薄紗裙的女奴,在豎琴伴奏下跳起祭祀狄俄尼索斯的旋舞,她們手腕上的金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腓力刻意讓亞歷山大端坐主賓席。當侍從呈上蜜漬無花果時,國王突然高舉酒杯:「敬我的兒子!未來將站在歐羅巴與亞細亞交界處的人!」
「乾杯!——」
腓力王此次特意帶著大批皇族和朝臣來到烏納薩,就是為了慶祝亞歷山大完成為期三年的嚴苛訓練。這個排場無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這位年輕的王子將是馬其頓王位的不二人選。
傑森與艾爾斯厭倦宴會的喧囂,悄然離開官邸,在村中小徑漫無目的地遊蕩。
伯里斯原欲隨行,卻被亞歷山大牢牢拽住衣袖。這位馬其頓王儲身邊早已圍滿諂媚的朝臣,金線刺繡的禮服在燭火下晃成一片刺目的光暈。伯里斯粗麻衣料摩擦著皮膚,他縮進宴會廳最陰暗的角落,任憑賓客們的珍珠母鈕扣與絲綴裙襬從視線邊緣流過。
自得知自己擁有拿非利人血統後,伯里斯的身世之謎便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的思緒。青銅酒杯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那些盤旋不去的疑問像毒蛇般纏繞著他——他究竟是誰?為何而生?這些問題,遠比兒時與亞歷山大立下的征服世界的誓言更加迫切。
「思考時僵坐不動,閣下的脊椎可比老夫的政敵還固執啊。」
帶笑的嗓音伴隨松木香氣飄來。伯里斯抬頭,只見一名中年男子隨性地在他身旁落座,戒指上的橄欖石在他膝頭投下細碎光斑。那人一頭時髦的棕色鬈髮,顯然用埃及蜂蠟精心打理過,眼尾的笑紋裡藏著某種精明的溫和,讓人莫名感到親近。
伯里斯怔忡片刻,苦笑道:「散步能讓謎題自動解開?」
「至少能避開某些……」男子指尖輕點太陽穴,「在這裡打結的線頭。」
「如果有用的話,我早就想通了。」伯里斯嘆息。
「難道是你想的問題太複雜?」男子眼中閃過興味,「來,我喜歡複雜的問題!」
伯里斯自嘲地搖頭:「可能只是我太笨。」
男子微笑:「你說來聽聽,我來幫你評理。」
伯里斯沉默片刻,終於低聲開口:「我在想……我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我該追求什麼樣的生活?」
男子點點頭:「這確實是個複雜的題目。不過,在我看來,追求外在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外在的目標會隨著內心的變化而改變。」
「那麼,人內心追求的究竟是什麼?」伯里斯皺眉。
「幸福。」男子毫不猶豫地回答,「幸福是一種感覺。若要用理性的方式解釋,就是當你能將自己的特質完全發揮出來時,自然會感受到的狀態。」
伯里斯喃喃自語:「發揮自己的特質……就能得到幸福?」
「沒錯。」男子微笑,「一個人的終極目標,就是實現最完整的自我。就像一隻鳥,牠的天性是飛翔,所以當牠翱翔天際時,便是牠最大的幸福。人也是如此,走一條能讓自己特質閃耀的路,才能真正找到滿足。」
伯里斯想起自己撲朔迷離的身世,低聲問道:「但如果……連自己有什麼特質都不知道呢?」
「那就先把它找出來。」男子答道,語氣堅定。
伯里斯苦笑:「我跟隨師父學武多年,確實有所成長,前方的路似乎也已鋪好。若我現在改變方向,或許只會繞回原點,白白浪費時間和機會。」
男子搖頭:「人有時會被過程中的『快樂』蒙蔽,誤以為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但實際上,那可能只是暫時的滿足。」
伯里斯困惑:「怎麼說?」
「我問你,學武的過程痛苦嗎?」
伯里斯想起三年來艱苦的訓練,點了點頭。
「但你覺得快樂嗎?」
他再次點頭。
「為什麼?」
「因為……可以變得更強。」
「那變強又是為了什麼?」
伯里斯心頭一震。又是這個問題。他遲疑片刻,低聲道:「征服世界?」
男子輕笑:「你猶豫了。」他的目光深邃,「你在『痛苦』的訓練中獲得『力量』,所以感到『快樂』。但若有一天,你追求的目標不再需要這種所謂的『力量』時,那麼『力量』對你而言便毫無意義,屆時訓練帶給你的,將只剩下『痛苦』。」他頓了頓,「真正的滿足,並非取決於身體的『快樂』或『痛苦』,而是取決於你的『目標』是否與內心一致。」
見伯里斯仍滿臉困惑,男子伸手輕拍他的頭,溫和道:「孩子,去選擇一條即使走到盡頭,也絕不會後悔的路吧。」
伯里斯陷入沉思,待他回過神來,那名男子已悄然離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伯里斯回過神來,他的手腕突然被牢牢扣住。他「啊」的一聲,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拽著向前奔去。原來是亞歷山大,他怕冷落了兄弟,幾經辛苦,終於從人群中掙脫出來,
「怎麼了?」伯里斯喘著氣問。
「帶你去見父王!」亞歷山大回頭一笑。
轉眼間,兩人已站在腓力二世面前。年輕的王儲胸膛起伏,卻仍迫不及待地開口:「父王!我們說好了將來要一起征戰沙場!伯里斯也想跟我一起進學院,您能保薦他入學嗎?」
腓力二世的目光在兩個少年之間流轉,最後停在伯里斯身上。國王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震得他麻布衣料的塵埃在光線中飛揚。「列奧尼達那個老頑固都誇你勇猛過人。」國王的笑聲渾厚如戰鼓,「好好栽培,必成馬其頓的棟樑!明年開始,你們就跟著雅典來的大學者學習吧!」
伯里斯低頭行禮,嘴角勉強扯出微笑。喜悅像隔著毛玻璃般模糊不清,這本該是夢寐以求的機會,此刻卻像別人硬塞進手中的陌生禮物。
「你從宴會開始就心不在焉。」回程時亞歷山大突然肘擊他肋骨,「這宴會真無聊,要不要去老地方醒醒腦?」
伯里斯望向遠處山巔那棵歪脖子的古樹,三年來他們總在那裡比試腳力。樹梢上,一隻蒼鷹正盤旋著衝向雲霄。
「聽來不錯!」他猛然躍出,亞歷山大的笑罵聲緊追在後,兩個少年的身影很快變成山麓上的兩個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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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高掛,流星劃破夜幕,在深藍的天幕上拖曳出一道銀痕。古老的白楊樹沙沙作響。伯里斯仰臥在草地上,銀輝灑落在他迷茫的臉上;亞歷山大則如雕塑般挺立,目光灼灼地俯瞰著腳下沉睡的土地。
「總有一天,」亞歷山大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清晰,「我要讓目光所及之處,都臣服在我的腳下。」
伯里斯隨手拔起一根草莖,伸了個懶腰:「等你繼承王位,這些不都是你的嗎?」
「不,」年輕的王子轉身,月光在他眼中燃起野心的火焰,「我要的是連天空都無法丈量的疆土。馬其頓太小了,小得讓人窒息。」
草莖在伯里斯指間斷裂。他想起傑森的話,輕聲問道:「征服這麼多土地...究竟是為了什麼?」
亞歷山大張開雙臂,昂然道:「這還用問?弱肉強食是世間真理。真正的王者,就該不斷擴張疆土,讓權柄與榮耀永世流傳!」
伯里斯望著星空:「我卻認為...王者應守護弱者,為正義而戰。」
亞歷山大突然俯身,陰影籠罩著伯里斯:「只有統治才能終結紛爭。當所有城邦都臣服於同一位王者,和平自然降臨。」他的聲音突然柔和,「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一起創造這樣的時代。」
伯里斯沉默良久。夜風捲起落葉,在兩人之間打轉。
「如果...」他終於開口,「如果我的道路與你不同呢?」
亞歷山大愣住了。月光下,伯里斯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芒。
「自從發現體內的力量,我感覺...有什麼在呼喚著我。」伯里斯握緊拳頭,「傑森說這可能是血脈的指引。我必須弄清自己的身世,哪怕...」
「哪怕要放棄我們的約定?」亞歷山大的聲音突然冰冷。但當他看到摯友痛苦的表情,又嘆了口氣。他解下腰間的匕首,那象牙鑲金的鞘身在月光下流轉著奢華的光澤。
「拿著。」他將匕首塞進伯里斯手中,「這是父王賜我的成年禮。從今夜起,我們就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伯里斯顫抖著取出那隨身的半截斷矛。亞歷山大倒吸一口氣:「這不是你父親...」
「正因如此珍貴,」伯里斯堅定地打斷他,「才配得上我們的誓言。」兩件信物在月光下交換。亞歷山大突然大笑,用力抱住伯里斯:「記住!無論你走到哪裡,馬其頓永遠有你的位置。」
樹梢上,一隻夜梟振翅飛過。伯里斯望著它消失在黑暗中,輕聲說:「我想跟傑森學習魔法。可能...暫時不能陪你去培拉了。」
亞歷山大的手重重落在他肩上:「那就去吧。但記住,」他的笑容帶著王者的威嚴,「當你找到答案那天...」
「那時候,」伯里斯接過話頭,舉起閃亮的匕首,「我們再並肩而立,一同稱霸希臘!」
夜風驟起,捲起滿地落葉。在星辰見證下,忽聽古樹後傳來一陣譏笑聲傳來,一把粗鄙的聲音:「稱霸希臘?哈哈哈...無知的鄉巴佬真是可愛!」七八個身影從陰影中走出,雖然夜色朦朧看不清面容,但個個都比他們高大魁梧。
伯里斯和亞歷山大正沉浸在方才的談話中,完全沒察覺有人靠近。那群少年迅速排成扇形,將兩人團團圍住,氣氛頓時劍拔弩張。亞歷山大暗自戒備,沉聲問道:「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為首的少年身材魁梧,輕蔑地笑道:「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敢大言不慚要稱霸希臘?剛才就是你在口出狂言吧?」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C1qVWP9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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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怒火中燒,冷笑道:「是我說的,那又如何?」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Eh1NtAqPH
那少年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亞歷山大,滿臉不屑:「就憑你這個鄉下長大的矮冬瓜?哈!告訴你,我們可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皇室成員,將來要進入最精銳的騎士團。你說要稱霸希臘,是把我們都當死人嗎?」其他人聞言哄然大笑。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arcV5LBgR
亞歷山大最恨別人嘲笑他的身高,頓時怒不可遏:「你不是要看我有沒有自知之明嗎?現在就讓你知道!」話音未落,他突然衝上前,一記頭槌狠狠撞向對方鼻樑。
「喀嚓」一聲脆響,那少年鼻樑應聲而斷,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啊!該死的小雜種!」少年捂著鼻子痛呼,「給我往死裡打!」七八個人一擁而上,拳腳相加。寡不敵眾,兩人很快就被按倒在地。
「把這小子架起來!」幾個人粗暴地拉起亞歷山大,反剪他的雙手。
鼻血直流的少年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惡狠狠地道:「我爸可是阿格瑪皇家護衛隊的隊長史基隆!你算什麼東西?敢打我?」伯里斯在旁怒喝:「阿格瑪有什麼了不起?你知道他父親是誰嗎?」亞歷山大不想暴露身份,突然「呸」的一聲,一口血痰準確地吐在對方臉上:「廢物!少拿你爹來嚇人,有種單挑!」
這下徹底激怒了對方。少年瘋狂地踢打著亞歷山大,邊打邊狂笑:「廢物?現在誰才是廢物?跪下來求饒,老子或許還能饒你一命!」亞歷山大強忍疼痛,倔強地喊道:「你還能怎樣?有種殺了我啊!」
少年突然轉身,一把抽出伯里斯腰間的象牙匕首,抵在亞歷山大脖子上,陰森森地道:「不過是個鄉巴佬,你真以為我不敢?」
伯里斯怒火中燒,體內突然湧起一股熱流。他立刻意識到這是體內魔力在流動,視野驟然清晰如白晝,連遠處樹葉的沙沙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魔力還有這種妙用!」他暗自驚歎。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OxXSaD2u8
就在這時,持刀少年正用匕首在亞歷山大面前比劃:「記住我的名字,巴羅!」話音未落,亞歷山大又是一口血痰吐在他臉上。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rJzduUkXW
「我要殺了你!」巴羅徹底失去理智,匕首寒光一閃,直取亞歷山大咽喉。在常人眼中漆黑一片的夜色裡,亞歷山大只能看到模糊的刀光,渾然不知危險將至。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y6VNkFCyw
但擁有「夜眼」的伯里斯看得真切。千鈞一髮之際,魔力在他體內奔湧,力量暴增,一個掙脫就甩開了制住他的人。雖然想起金豬慘死的畫面讓他猶豫,但此刻兄弟命在旦夕,他再不遲疑,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衝向巴羅。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qG54QJHcJ
魔力驟然湧出,伯里斯右拳突然燃起白色火焰,帶著破空之聲直擊巴羅面門。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1gdEBQqqf
「老大小心!」幾個跟班驚呼。巴羅只覺一道白光撲面而來,「砰」的一聲巨響,火拳結結實實轟在他臉上。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ZZsoqZqoE
伯里斯這時又惻然生憫,心想這一拳勢必將巴羅打得腦漿迸裂。怎料巴羅只是踉蹌後退幾步就穩住身形,似乎並未受到重創。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3ckuFrqgq
那群少年看到伯里斯手上燃燒的白色火焰,個個嚇得面無人色。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fDEsFUL3u
伯里斯自己也大吃一驚,回想金豬的下場,這人竟能安然無恙?
火光映照下,巴羅滿臉驚恐,雙腿發軟跌坐在地,顫聲道:「怪...怪物...」
伯里斯心下甚是訝異,眼看巴羅受了自己一記重擊,竟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黑暗之下,火光照射在巴羅驚恐的臉上,他雙腳發軟,只能坐在地上抖擻,顫聲道:「怪...怪物...」
見對方被嚇破膽,伯里斯決定趁勢威嚇。但他也擔心若對方發現魔法無效,人多勢眾反撲過來,後果不堪設想。當機立斷,他厲聲喝道:「滾!」七個少年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進樹林深處。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oMufAhtQ8
其實巴羅若能冷靜下來,指揮眾人繼續圍攻,伯里斯和亞歷山大必死無疑。但面對這超乎常理的「怪物」,任誰也無法保持鎮定。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tcsDOfddp
亞歷山大站起身,用袖子擦去鼻血,笑道:「怎不先教訓他們一頓再放走?」火光下,兩人看著對方鼻青臉腫的狼狽模樣,不禁相視大笑。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TKbQu9mTW
亞歷山大搭著伯里斯的肩膀:「走吧,回去了。」伯里斯抱怨道:「早點亮明身份,我們就不用白白挨這頓打了。」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np5tVxpoc
亞歷山大緩緩搖頭:「那樣就沒意思了。」
「怎麼會沒意思?他們肯定當場嚇得跪下!」
亞歷山大目光堅定地看著伯里斯:「用自己的力量讓別人臣服,不是更有意義嗎?」
伯里斯望著眼前這個即使滿臉是傷,依然氣勢不減的少年,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敬佩。
夜色更深了,經歷過這場生死搏鬥的兩兄弟,帶著餘悸未平的心情,悄然離開了山頂。29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rmBYrQcL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