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與海豹 - 【第二站：動物市集──諸羅】諸羅市區，大夜市也(中)

　　「唔嗯？這魚排！」

　　大口咬下將近半斤重、油脂含量適中的魚排，哈絲蒂忍不住發出驚呼，也引來瑞格的說教：

　　「哈絲蒂，吃東西的時候別說話。」

　　雖然是因為肚子餓，但也太誇張。當瑞格還在思索，是否該為哈絲蒂補強餐桌禮儀時，屬於他的特大號魚排也跟著上桌。受到鐵板殘存的熱力影響，被灰黑魚皮環繞的魚排不斷冒出白煙。

　　「嗯！？這適中的厚度，還有微焦的魚皮。竟然有這種調理方法。」

　　張嘴咬下半塊魚排，在嘴裡停留片刻、待熱度散去些許後再吞下，看似短暫的一刻，徹底征服瑞格的味蕾。

　　「很好吃對吧？」

　　見瑞格一蹦一跳、像隻吃到帶骨肉的小狗，哈絲蒂早已將瑞格方才的說教拋到腦後，眉飛色舞的向瑞格述說自己觀察到、有關魚排攤的種種。從魚排親民的價格，到各式飲品、熱湯的附加服務，哈絲蒂見一個說一個，並成功引起瑞格的好奇。

　　「砰！」

　　「──！？」

　　突如其來的鞭炮聲響徹夜市，嚇得哈絲蒂手中杯子一抖，一縷烏黑的仙草蜜落至瑞格的鼻子，差點流進鼻孔。

　　「嗚哇！紙巾、紙巾。」

　　同樣是遭受驚嚇，瑞格的反應與哈絲蒂截然不同。確認鼻孔裡沒有仙草蜜的當下，瑞格充滿狐疑的目光立刻投向鞭炮聲的來源──前方街口的一棟三層樓房。

　　位於街口轉角、以紅磚堆砌而成的立方體建築，其正門口上方掛著一副狹長，上半部畫有長竿、下半部寫有「佛朗機*」的木製招牌。從招牌邊上綁有紅色緞帶，不難發現這店鋪剛開張的事實。

　　然而，這並不是鞭炮聲真正來源。在店門口前方，被柵欄圈出的空地上，一頭渾身漆黑、體格壯碩，兩支犄角亮白如雪的公牛正坐在地上，一隻前腳指著架上的金屬製品大聲叫賣：

　　「走過路過，都來看看唷！西班國原裝進口、可隨身攜帶的佛朗機，外出旅行必備良物！」

　　話音剛落，公牛隨手拿起一把小型佛朗機，伸腳推開蓮藕般的彈筒、往圓孔塞入子彈，接著猛地甩動佛朗機，彈筒隨之扣回原位。

　　「小心，要開火了！」

　　隨著公牛中氣十足的呼叫，一人一豹方才聽到的鞭炮聲猛地響起，一陣詭異的劈啪聲緊接在後。定睛一看，架子上的木板已經被打穿，飛散的木屑被偶然颳起的微風帶離地面，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流水般的人群中。

　　「看起來好像，很痛？」

　　付清魚排的費用、悠哉走向街口的哈絲蒂遙望木板，並說出自己也不確定的感想，眉頭微皺的神情中，全是對佛朗機用途的疑問。

　　「比起用猜的。」瑞格緊跟在後，適時地發出提醒：「去問問他們，讓他們給個說法。這也是種學習的方式。」

　　為了樹立榜樣，瑞格加快行進速度，眼看就要超過哈絲蒂，哈絲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趕緊彎下腰、一把抱起瑞格。看著哈絲蒂突如其來的舉動，瑞格不解的盯著哈絲蒂。

　　「不行。」擔心瑞格誤會自己，哈絲蒂趕緊補充說明。「那公牛看起來笨手笨腳的，要是一個不小心、踩到師父的話，那就糟糕了。」

　　所以才要抱著我一起去嗎？也好。瑞格沒有理由拒絕，答應讓哈絲蒂抱著自己來到店鋪門前、正在整理展示架的公牛身旁，向公牛打招呼，同時提出疑問。

　　「哞──，這問題問得好。」

　　一人一豹的組合確實少見，但顧客就是顧客，公牛店員秉持著一視同仁的態度，和顏悅色的說明：

　　「這佛朗機，就跟你們看過的弓箭一樣，除了聲音大了點，射程跟威力可是弓箭遠遠比不上的。只要拿著咱們家的佛朗機去打獵，管他是野豬、雲豹，還是V領黑熊，還不是手到擒來？」

　　打獵用的武器？總覺得不只這樣。瑞格一邊聆聽，一邊思考，如果把佛朗機的目標換成自己的同胞，抑或是人類，豈不成為兇殺用的利器？依循這條思路，瑞格向對方提出質疑，對方也十分熟練的回應：

　　「這點你哞用擔心。咱們家的佛朗機，全是登記在案的明貨，沒執照的人沒法買，有執照的人也不能隨便拿出來用，必須事先來咱們家登記、配發火藥才行。」

　　「咦？難道不會有人偷藏火藥，自己拿來用嗎？」

　　儘管哈絲蒂問得突然，公牛店員仍舊笑得開懷，得意地解釋道：

　　「哞──，這是不可能的。這城鎮的所有火藥，都是咱們家負責管理，絕對不會有人敢偷藏起來的。除了……」

　　不知是公牛店員有心還是無意，最後一句話說得非常小聲，哈絲蒂沒有聽清，想請對方再說一遍，卻被瑞格搶在前頭、將話題帶往尾聲：

　　「照這樣看來，您這裡的產品並非本豹所想，是拿來玩煙火的工具。真是抱歉，本豹有所誤會，還望您見諒。」

　　「哞有的事。」公牛店員十分樂觀，甚至不忘提醒道：「要是不嫌麻煩的話，還請你跟別人說說本店，讓更多人知道這裡。」

　　「好喔，要是有機會的話。」

　　不等哈絲蒂有所反應，瑞格忽地伸長脖子，用他長而濃密的鬍鬚磨蹭哈絲蒂的臉頰，並催促哈絲蒂趕緊離開，以免打擾公牛店員做生意。

　　「好啦，我知道了。別這樣，很癢啦。」

　　受不了瑞格的連番攻勢，哈絲蒂只能連聲答應，並轉身走向街口的另一端，順著川流不息的人潮，往當地人所說的客棧區邁進。

　　穿過兩條由石造矮房建成的商店街，跨過擁有彎月的弧度、未曾用過半根釘子的木造拱橋，一人一豹遵循魚排店老闆的指引，順利抵達燈火通明、環境清幽的客棧區。

　　「這裡的房子，都是客棧？」

　　放眼望去，各種或窄或寬、高矮不一，樣式從仿三合院到筒子樓，新舊不一的建築一個捱著一個，彷彿一群等待名為客人的獵物上鉤、誰都不讓誰的兇惡野獸。至此，哈絲蒂不由得感到暈頭轉向，深怕被某些過度熱情的店家半路攔截。

　　「反正要找的客棧只有一個。」

　　反觀瑞格，他並不在意哈絲蒂所想的搶客場面。換句話說，一旦有店家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哈波的光芒將會教導他們，何謂真正的待客之道。

　　「說起那客棧啊，那可是個放鬆的好地方。咱們這兒的百姓啊，最喜歡到那邊享受享受。」

　　「但願魚排店老闆沒有亂說。」

　　雖說是在地人推薦的客棧，但瑞格始終抱持懷疑，尤其在一人一豹拐進第一個轉角，那不新不舊、上頭掛有一盞煤氣燈的高大拱門出現在眼前時，瑞格心中的不安上升到最高點。

　　「就是這裡了。」

　　抬頭看向高掛在上方的木製招牌，瑞格一邊交代哈絲蒂敲門，一邊思考招牌名字的涵義。

　　「『午後的鮪魚肚』？這裡的老闆喜歡吃鮪魚嗎？」

　　「是這樣嗎？」

　　跟著抬頭的哈絲蒂瞇起雙眼，腦海浮現出老家幾位老漁夫的發福身材，再加上門後忽地傳來規律、且沉重的啪噠聲，哈絲蒂幾乎將客棧員工的形象與之重疊。

　　「門外的客人，請稍候一會兒，我這就幫你們開門。」

　　就員工的身材部分，哈絲蒂算是完全猜對，但因為哈絲蒂先入為主、將對方的物種定為人類，因此她完全沒有預料到，對方的聲音是從腳下傳來。

　　「讓你久等了。請問有幾位……」

　　當聲音的主人發現哈絲蒂一旁的瑞格時，已經到嘴邊的問候語立時卡住、變形，眨眼間便化為驚喜的大喊：

　　「哪泥！？」

　　至於瑞格，他的反應相差無幾：

　　「你是？！」

　　緊隨其後的，是響亮的拍肚聲，而且是節奏規律、固定三下的二重奏。亮白如太陽的哈波之光一閃即逝。沒錯，前來應門的客棧員工，竟是一隻個頭比瑞格嬌小些許，神情同樣愉悅的海豹。

　　「很高興見到你，來自蝦夷*的同胞。」

　　在瑞格的記憶中，與自己體型相近、擁有黑斑紋毛皮的同胞，當屬居住在大和國東北方、名為蝦夷地的當地海豹──斑海豹。

　　「我也是。要是我沒看錯，你肯定是住在最北邊的豎琴同胞吧？」

　　「實不相瞞，我的朋友。」

　　面對同胞的詢問，瑞格絲毫沒有隱瞞，直接報上自家名號：

　　「本豹乃歐羅佳的旅行聖騎士，大家都叫我瑞格。」

　　此話一出，斑海豹新歡鼓舞，在原地又蹦又跳。一直在旁觀察的哈絲蒂見對方反應如此之大，不禁連退兩步，以免被壓到腳。

　　「嗚喔──，尊貴的聖騎士瑞格，吾名八軒漁吉，是這間『午後的鮪魚肚』的老闆。能親自招待你，是我莫大的榮幸。」

　　「你言重了。能在這裡遇到你，本豹也深感愉悅。」

　　寒暄至此，瑞格已經從方才的亢奮中冷靜下來。警覺地瞄了眼一旁的哈絲蒂，確定哈絲蒂因為疲憊而瞇起雙眼，瑞格二話不說、開口打斷八軒漁吉滔滔不絕的讚美：

　　「我的哈波，都這時間了。親愛的八軒漁吉，我的蝦夷同胞，不知你這邊是否還有空房間？」

　　似乎早已料到瑞格會有此一問，八軒漁吉連連稱是，同時抬頭望向哈絲蒂。靜靜在一旁等候、幾乎要睡著的哈絲蒂看似毫無防備，實際上依舊保持警覺，在注意到對方視線的瞬間，猛地睜大雙眼，嘴裡喃喃唸道：

　　「你們、聊完了嗎？還有空房間嗎？」

　　「這人類女孩，是跟你一起的？」

　　為求慎重起見，八軒漁吉縮回脖子、目光重新落在瑞格身上。

　　「她是我徒弟。」

　　瑞格二話不說，當即言明一人一豹的關係，並提出一項令人費解的請求：

　　「要是方便的話，幫我安排個寬敞點的房間。該給的錢，我會給足的。」

　　「可以是可以，不過。」

　　從八軒漁吉的反應來看，想必他也是一頭霧水。「就算房間小一點，應該也夠你們兩個一起睡吧？」

　　面對八軒漁吉的提問，瑞格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哈絲蒂，隨後回過頭、深深地嘆口氣。

　　「其實，這孩子睡相太差，常常一把抱住我，一抱就是一個晚上。要想躲過她的魔掌，要嘛我睡另一張床，再不就是睡地上。」

　　所以，萬事拜託了。出於源自內心深處、對安穩睡眠的渴望，瑞格不得不拜託眼前的同胞，希望對方能滿足自己微不足道的需求。

＊補充──蝦夷：即日本北海道。是古代日本官方對東北族群的鄙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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