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雪》 - 第一章 · 平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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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沙關外，西域聯軍駐地。

　　晚風在夕照裡捲得揚沙陣陣，白頂營帳錯落間點綴著燈火冉冉、走馬信步。

　　就這麼把本營大剌剌地紮在敵人家門口十里開外不到的地方，這樣飛揚跋扈敢情是找死——但於薄弱的胤師西防而言，反倒是十成十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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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簇篝火隔著兩人，殊無二致的雁翎刀繫在腰間，刀柄鑲有一枚鴟鴞眼一樣碧綠的瑰石，是月鴟部族獨有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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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人驀地奇道：「這好說也快七天了，怎麼還不見『飛隼』來消息？」

　　那人話中所謂「飛隼」，是月鴟安插在大胤境內的一班探子兼殺手，成員上至部族要職下達尋常百姓——若換成胤地的說法，簡言之，就是奸細，還分外盤根錯節，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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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接頭那方有事耽擱了吧，偶爾推遲個幾天也不見怪。」對座人邊說著，一邊揚手將散在外圍未引得火的乾柴向火心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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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仰頭就著酒囊悶了口酒，應道：「我看未必，飛隼信鷹一向守時，再延宕最多不過三五日，沒準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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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你是不是想得過於背了？」對坐人停下手下撥火的動作，焰光映著他瞳裡一絲不以為意，「還能出什麼事？信鷹被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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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帝有別的盤算——雖然信鷹沒回來，但探子的消息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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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子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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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朝中派人到代州，看行程是衝著北疆這處來的，」他藉著嚥酒的片刻頓了頓，「不是求和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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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議求和，那八九不離十就是求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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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不成……」對方略思索了一陣，「但胤朝還有什麼救兵可搬？咱們已經封了凃域的口了，就是有通信來往，他們也必然拿不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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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重新將酒囊繫上腰間，正色道：「若我是胤帝，不會此時向凃域求援，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凃域屬西域一系，究底都是一家子，哪天看情勢不對指不定就倒戈了。我總覺得，北疆掖著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呵，該不會是傅氏吧。驍鳶旅年前那場譁變那樣嚇人，風都刮過大漠吹到部族裡去了，若真有意留殘部，不是我說，也留不得帶頭的。」許是覺得他那番話實在荒謬，那聲哂笑裡盡是嘲諷。

「對了，胤人管那叫什麼來著——鳥盡弓藏！他們皇帝不就專喜歡玩這套對付做臣子的嘛，那些風頭太勁功高震主的，恨不得全拔乾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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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說得，連向下辯的功夫都省了。

　　他只好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行吧，應是我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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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州治高闕。

　　雖道西域聯軍直指咽喉要塞，有恃著郭外尚有兩處關隘尚能湊合一抵的高闕城，夜色仍籠著一襲喧囂的清平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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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府衙不遠的酒樓前停著輛馬車，半啟帷裳後步下一名女子，她一身沙綠袖衫，緗綺裙裾委地，綰起的高椎髻下，是一張柔白賽月華容顏，萬家燈火在映在一雙秋水翦瞳裡，蕩漾一圈蠱惑的迷離碧藍。

　　「老爺已在樓上廂房候著了，請夫人隨奴婢來吧。」

　　「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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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夫人。」人未見而聲先至，謝庭芳不由抬頭向樓上瞧去。

　　來人一身雲錦流光，悠悠地晃了下來，便是那侍女口中所謂「老爺」。

　　她先是朝他盈盈一拜，再道：「此次竟還得勞動尊駕親自前來，著實折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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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茲事體大，當面說總比通信來得周延得多。」男子說這話時神色裡的凝重，將他掛著的一副客套笑意更像是繃上臉的，「這事得待會進了廂房再與夫人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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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廂房落座，酒都還沒來得及斟，男子將一個錦囊叩的一聲放上案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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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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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人從朝廷使節的行裝裡搜出來的，」他邊說邊順手將繫繩解下，一枚巴掌大的銅虎被托了出來，隨後又摸出一捲黃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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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庭芳沉著聲逐字讀出：「尋雲麾將軍，轉交聖旨虎符，不得有誤。」這令她旋即想起了其中一道飛隼的通風報信，忖道：「看來消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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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夫人也知曉此事，不如把話說開了——就眼前之計，怕是不會那樣順遂了。」

　　「不過這險倒也不難化，」他顧自給案央一雙玉觴滿上了酒，「但需多仰仗夫人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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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庭芳輕抿了口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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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轉行軍路線，由州北入。」男子的話音驀地沉了幾分。

　　她屈起指抵著下唇，略一沉吟：「大人的意思，聽上去是欲以亂軍作掩，再借西域之手殺朝廷使節和信中那位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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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男子喟嘆著挪動身形向椅背倚去，一派如釋重負地報以她舒眉一笑。

　　「倒是同在下想到一處去了。」她執盞垂眸，俯首輕啜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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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夫人慧心靈性。」男子朝她揚了揚酒觴，示意和她碰杯。玲玎敲玉響化作她朱唇邊一抹輕笑：「既與大人共事，應該的——諒大人也不願看著個榆木腦袋壞了您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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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畢是一陣朗笑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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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未幾，他又重新直起身子，「少爺……近日都在做些什麼？」

　　「平時閒著就跟著我琢磨點醫術藥理，偶爾先生來同他和我數月前收的弟子講講課，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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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應當不曾和他多言過什麼吧。」

　　果然還是這薦。

　　雖說少年只看得透眼前事——也只願耐著性子通曉這些，但實在還是沒法就此作罷，毫不猶疑地一撒手就將那些關乎他的顧忌擱了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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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他平日裡靜得很，不喜與人打交道，活脫脫是個悶葫蘆，我想著給他找個師弟作陪搭話，看著也是白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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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神色有些複雜地笑了笑：「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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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著實不欺人，有其父必有其子，算起來那兩人連照面都不曾打過幾回，性情卻是真真切切刻在骨血裡的——竟還能那樣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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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日……也帶上少爺來給我看看吧。」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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