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二十九章

牡丹正盛，沈府花園中鋪金疊玉，層層疊疊的花瓣開得如雲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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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賞花雅集，實則裏頭另有乾坤。太夫人號稱請客清談，實際賓客名單層層審定，座次處處講究，旁人不察，紀小姐心裏卻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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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素衣淡妝，僅在鬢邊插了一枝素白緞面繡金邊的牡丹花釵，坐在西廊石榴架下，與幾位官宦人家的夫人、千金緩緩說笑，品香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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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與芙桃一左一右立於側後，目光雖落在小姐身上，神思卻都半分不敢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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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她們約莫十來丈遠，三粒屎正站在園門角落處，那邊背陽無遮，日頭曬得他脖頸微紅，額上冒汗，他卻一動不動，背直如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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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中一應僕婦走動、風吹花動的細節，皆落在他眼底，絲毫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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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那一腳踢得不重，只為制止那名妄圖靠近紀小姐的沈三公子。但他心底明白，那人不是個簡單角色，笑裏藏刀，風流之下另有心機。如今雖沒當場翻臉，但這恐怕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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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未過一炷香，一名沈家下人穿著整潔，手端一托盤，裏頭放著一碟杏仁酥糖與一盞冰鎮荔枝露，笑容溫溫地走了過來，說道：「沈三公子方才言語有失，心中不安，命小的送些涼意，以謝護花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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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眼神一凝，尚未出聲，芙桃已站前一步，聲音冷冷：「我家小姐不沾外人送來之物，還請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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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不惱，只是笑笑：「不是送小姐，是送給這位爺的。」說著朝三粒屎略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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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時愣住。那甜香的味道與那晶瑩的冰露，此刻卻如刺骨寒針。他不動聲色地垂眼，手沒動，腳也未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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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皺眉低聲道：「這是挑撥。你若收了，旁人便可說你護主不力，貪圖口腹之欲，叫人笑話。」她語氣並不重，卻透著分寸拿捏的穩妥與對三粒屎的提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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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有時粗枝大葉，心卻不糊塗，連忙往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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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見無法進一步，只好笑笑，將托盤放於花架下，口氣輕巧：「擱這也無妨，若轉意了，再拿便是。」轉身便走，輕快得似無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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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目送他走遠，仍沒動步，轉而掃視周圍，心中暗忖：這只是開端。這人來去之間，腳步穩健，不像單純跑腿之輩。是探底試水，還是別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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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眼那杏仁酥，竟覺甜香刺鼻，索性用腳將那托盤輕輕推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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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碧瑤忽然道：「你還記得小姐今晨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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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愣了愣，點頭：「說不必逞強，要我們隨時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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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如此。」碧瑤看了他一眼，「她今日其實是來看誰先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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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怔，這才明白，今日這場牡丹會，從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花事。小姐故意不鋪場、不提防，甚至讓他站在偏門，正是將餌撒下，看誰咬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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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未過多久，園中忽有驚叫聲傳來。三粒屎如箭離弦，快步掠出，沿著一名慌亂侍女所指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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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徑通幽，他轉過角門時，只見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正蹲地收拾一盆打翻的洗腳水，神色慌張，嘴裡喊冤：「不是我！我只是搬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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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慌張，動作卻極快，三粒屎一眼便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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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盆潑灑的位置，竟正對著主廊轉角處，若非小姐方才眼明手快，稍稍避讓，這一盆水便正正潑在她身上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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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中一凜，腳步不停，繞過角落，只見牆根有一道影子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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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掠身追去，躍上石階，只見一人身穿青色短打，腰繫繩袋，腳踩鹿皮靴，正翻牆而出。那人身形輕巧，顯見功夫不俗，絕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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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雖追得快，終究遲了一步。那人已消失在牆外小巷，只留下一道風聲與牆邊幾點落葉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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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再追，轉身快步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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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中紀小姐已被扶坐石凳上，碧瑤蹲身為她拭裙角濕痕，神情凝冷。她面色淡然，唯眼底透著一絲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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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上前躬身：「小姐，那潑水之事，小的不信是失手。剛才角落處有一人閃身而過，裝束動作皆非僕役，分明有人在指使那小廝潑水為掩護，真正的目的另有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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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聞言，似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一眼：「你怎知那人功夫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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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牆的姿勢穩當，身形未見破綻，落地無聲。小的也練過些功夫，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人。」他語氣雖謙，眼神卻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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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沉默片刻，忽而淡聲道：「你那一腳踢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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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怔住，耳根竟有些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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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道：「不過可別真以為我是嬌生慣養。那沈三再來，讓我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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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連忙道：「小姐！他是官家子弟，您若動手，旁人嘴長，您身份不便。小的在此，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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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目光落在牡丹花間，語氣忽然放輕了些：「你擋得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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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未回答，只聽她又輕輕一笑，那笑聲不嘲諷，卻透著一絲疲意與幽幽的冷意：「那日夢話的事，你報上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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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躬身應道：「老爺有令，小的不得不報……但，小的未添一句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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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再責問，只問：「你知道我夢中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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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不敢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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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一件遺憾的事。」她語音輕淡，像是從牡丹花瓣間飄出來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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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夢裏，我以為我還是個能自由決定自己事的人。」話未說盡，她便起身了，裙擺拂動間花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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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石階邊，背對著眾人，聲音如風過枝頭：「走吧，這花會，也無甚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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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與芙桃對視一眼，默默無言地跟上。三粒屎則站了片刻，目送她身影輕輕掠過花影，一步步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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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快步跟上，腳步落在她身後不遠。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ePuydWu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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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架上未曾動過的杏仁酥與冰露，至此早被一隻野貓叼走，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沈府園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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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今日本無此事，只留那滿園牡丹，照舊開得燦爛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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