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你是我不想死的方式》 - 「那一頁撕毀的地方，是我沒能說出口的心臟

　隔天清晨，風湧是在一種帶著宿醉般的恍惚中醒來的。半夜多次的噩夢使他睡得斷斷續續，彷彿每一次閉眼都會看見廢墟教室裡破裂的牆面，以及黑板上那幾個詛咒似的字。哪怕醒來後，他的腦袋也依舊繚繞著那份陰影。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F3omMqm8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才慢慢從床邊拿起筆記本。那是他近半年來，第一次在清晨主動去翻那本東西。書頁翻到一半時，一張書籤從裡面滑出來，掉在地板上。

　　那不是他放的。是一張帶著折角的便條紙，像是曾被用來記下什麼，又草草撕下的一頁。上面只有兩行字：

　　「你要寫到哪一天才願意原諒你自己？」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kfACK98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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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川老師

　　那字跡熟悉而溫和，是他從前最熟悉的筆觸。風湧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眼前逐漸浮現出一個人影——

　　葉川老師。

　　曾是校內語文課的代課教師，教了他們班僅僅一學期，卻在那段時間裡給過風湧最深刻的回應。不是誇獎，而是那種「我看見你了」的凝視。

　　有一次課後，老師默默走到風湧的座位旁，把他匿名投稿在校刊的詩稿還給他。

　　「我知道這是你寫的。」老師說，語氣平淡卻像一顆小石頭掉進心湖。

　　「這首詩還沒完，對吧？」

　　風湧沒有回答。但他記得當時的自己，眼眶紅得可笑。

　　「你可以不相信別人，但你不能放棄寫字。」葉川拍拍他的肩，語氣就像一個人對空氣說話。

　　「因為寫下來的東西……不會背叛你。」

　　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些話。卻在此刻，在一張舊紙條的提醒中，再次聽見那個聲音。

　　筆記本仍攤開在腿上，那一頁沒有任何新字，只有深深一道筆痕，像是曾有人寫了一句話，又立刻將筆抹去。頁角微皺，像剛剛被淚水壓過。

　　他伸手去碰那頁紙，指尖突然傳來一股細微的顫抖感。

　　不是幻覺。那一頁真的在發熱。

那一頁真的在發熱。他將掌心覆上去時，甚至聽見微弱的聲音從紙背後傳來，不是語言，也不是耳語，更像是誰在風裡翻頁的聲音。

當他再次睜眼，夢境已悄然展開。

這一次不是教室，而是書架堆疊如塔的空間。無數層書頁在他頭頂盤旋，像記憶的骨頭一頁一頁扭曲排列，遠處傳來低聲呢喃：「還沒完……還沒寫完……還沒……」風湧一步步往裡走，書架之間像迷宮般交錯，每翻開一本書，裡頭不是文字，而是一行行被撕去的殘頁，邊緣焦黑，紙張發出微弱的煙。

他在其中發現一本熟悉的筆記本。與他現實裡那本一模一樣，只是更舊，更輕，更像已被遺忘的東西。他翻開其中一頁，看見自己的字跡斷裂地停在句子中間：

「如果……我還能……寫你——」

句尾被燒斷了。

就在那一刻，書架震動起來，一頁頁殘稿從高處落下，像雪，又像墜落的羽毛。他伸手想抓住其中一頁，但紙張在他指尖化為灰燼。

風湧驚慌地轉身，小舞站在他身後。

她的裙擺被書頁打濕，動作緩慢、失衡。她似乎想旋轉，卻每一次都像被什麼東西牽制住。她的眼睛這一次清晰地看向他，但她沒有說話。

她只是指向那本正在燃燒的筆記本。

風湧想撲過去，卻發現腳下的地面開始崩塌，書架如同塌陷的海洋，被黑色的浪一層一層吞沒。他喊不出聲，只能看著小舞倒在書頁中間，而那些紙張，正一頁一頁將她覆蓋。

最後，她的臉也被覆蓋了。

他驚醒時，筆記本仍躺在他大腿上，那一頁早已冰冷，彷彿從未發過熱。

可那行被燒斷的句子——「如果我還能寫你」——卻深深刻進他腦海。

他開始懷疑，那句話其實是自己寫的，只是他忘了。

他閉上眼，回想起那日葉川說的話：

「你可以不相信別人，但你不能放棄寫字。」

但他真的放棄了嗎？

還是，只是……還沒寫完而已？

風湧將筆記本翻回現實那一頁。

紙面乾燥，沒有焦痕，沒有撕裂，也沒有任何異樣。只是那一頁——那一頁他一直記得自己沒寫完的那一頁——現在出現了一行字。

是一種他從未用過的語調。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寫完我。」

他盯著那句話，感覺到一股極深的陌生與熟悉同時鑽進心臟。那不是他平時寫作的語言，也不是他會對任何人說的話。但他卻知道，這句話不是誰對他說的，而是他對「她」說的。

那個「她」，也許是小舞，也許是詩裡沒寫完的結尾，也許是他自己。

風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曾經在葉川老師離開前，遞給對方一篇稿子，那是一篇未完的小說，裡頭有一個角色，沉默、膽小、不被聽見。當時他說：「我寫不下去了，這個人好像快死了。」

老師沒有評論情節，只寫了一行評語：

「那你就陪他活下來，直到你願意讓他死為止。」

那份稿子他後來撕掉了。

可現在，他開始懷疑那角色根本沒死，只是被藏在某一頁，等著被寫完。

風湧握緊筆記本，手心有些發熱，像那晚的夢。他用筆在那一頁下方輕輕寫下一行字：「如果我再寫她，她會再次跳舞嗎？」

寫完之後，他沒敢翻頁。他闔上筆記本，把它收進書包最深處。

他還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準備好。

但他知道，這一次，他沒有馬上撕掉那一頁。

我想寫完它，可是我連自己都沒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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