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三部曲 - (二)陌生的咖啡杯

「夠了，夠了。放過我吧……我已經講過很多次了，讓我休息一下吧，好嗎？」

替我落口供的警察重重地呼了氣，就放下筆離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tPn3AH6L

「我的女朋友來了沒有？」在他離開前多口的問了句。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3ivjlDdzJ

「誰？」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h94JJjXbH

「沒事了。」我低下了頭回避他的目光。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ulRQ9rze

我看著米綠色的地板，上面看起來有很多污積……其實那是花紋，由密密麻麻正方形組成的花紋，很整齊，但卻很有壓迫感。這使我立刻有點目眩。我搖了搖頭，卻不能定下神來，只好緊閉雙目。感覺……那是現在唯一可做的。

不過事情實在太混亂。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為什麼我會在這裏？是了，這裏是警察局。比起想像中寧靜，沒有嘈雜的人聲，換來的卻是令人討厭的耳鳴。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MqjqT0NO8

忽然頭痛了一下，在漆黑中隱隱看見血紅色。是了，我今天目睹了一樁命案。迷惑﹑恐懼﹑煩躁，都湧上心頭。我認得這些感覺，我純熟它們。一般人可能都不會很清楚，他們只會說心很痛，或都用心跳等等很具體的字眼，又或都只是單純的感覺，無法說，也不懂分辨。但是，我很清楚。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感覺寫出來。沒錯，我是一個作家。這份工作就像玩火一樣，一不小心，就會被名叫「感情」火燒傷，縱使其他人看來都是虛假。可是，我很有信心，因為我與它們永遠保持距離，我自信我的心可以好像一面鏡子，它只反映火光，卻不會令我燒傷。但是，現在不同，我被燒傷了，那不是自己的感情，也不是別人的，我不知道它來自何方，就像四方八面的湧進來。而且這些複雜的感覺過後，還留下令人討厭的喜悅。我討厭它，因為它也同時帶來了懊悔。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qaUxB3un

想到這裏，耳鳴的聲音開始變奏，那更令得人難以忍受，我覺得有點像耳朵抽筋的樣子……我努力的掙開眼睛。張開吧！讓我離開這裏！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SI5RQkgm

好不容易才張開眼睛，第一眼看見卻是一杯陌生的咖啡與一個陌生的臉孔。

「你沒事吧？」他問道。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UirTCORB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打量著這個素未謀面的人，看起來很精明，觸覺很敏銳，好像是隻天生的獵犬，什麼事情也逃不過他的雙眼。但我奇怪地對他萌生起一份安全感。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7tv5G0EF

接著，他示意這杯咖啡是屬於我的，所以我也不客氣地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味度雖苦，但卻很溫暖。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ixHqShE6X

「我先自我介紹吧。我是第七區重案組的探員。我姓莫，但不要叫我做莫探員，很容易令人誤會我是那套電視片集的男主角。」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Tkmjtm3AT

這個令人蹄笑皆非的自我介紹也令氣氛緩和不少。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TEl1U5ME

「那現在可以再開始嗎？」他說。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APWlkfpcF

我點頭示意。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crZHRZowi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三號，即是今天，下午兩點，你在哪？」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lwBVoa05N

「我在冰室。」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spjG9xWaL

「由幾點開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dQA7zUJ1

「由早上八時開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kWz4W91sY

「為什麼那麼早呢？」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uF0y7Cne

「這是習慣。我是小說作家，只有坐在那冰室，我才能有靈感工作。」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DDjzCykI

「那你對於那處的人很熟囉？」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2OumEvOsA

「也不是，因為我常坐在一角……」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rZ6PoYnXp

「今天你是一個人嗎？」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GceOM8qg

「不是，還有我的女朋友……」我低下了頭回避了他的目光。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Uv73JyWK2

「唔？」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HmCBZugd

「可能現在不是了，她與我分手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ghbahs312

「是嗎，那她也一直待到兩點？」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vHOvTx4jX

「是，她在命案發生前不久就離開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uqQiBS7st

「那可以講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嗎？」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4dDiAXuCS

一聽到這個，我的頭就痛起來。可能我本能地不想記起吧？我再次回避他的目光，芻起眉頭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IYjxcN71

「慢慢想吧。」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jKnUG77r8

「……大約在兩點多吧，我與我的女朋友鬧分手，她一氣之下走了……然後過了一陣，那個兇手……那個人穿著藍色的T恤，走入來冰室，二話不說就向那個老伯笨拙地開槍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xquKcrvI

「笨拙？…那他開了幾多槍？」他追問。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VALMJQXw

「我不記得。」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2q713PgB

「真的？再想一下吧。」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TqXYVR8e

看來我的直角果然沒有錯，他的確是頭獵犬，好像嗅出一點端倪來，咬緊不放。但正當我頭痛之際，另一個警察衝入來，神情非常緊張，也把我嚇了一跳。而姓莫的則氣定神閒，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n3fXoFtIV

「他……他……那個兇手來自首了！」那個警察喘著氣道。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AeVZtt9T

「什麼？」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忽然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品。不過這個消息的確令人難以致信。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gazum83T

「對不起，你在這裏等一會兒吧。」他對我說。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zV8Nlb001

這間房又再次剩下我一個人，雖然外面不時傳來陣陣的騷動，但這裏像是另一個世界。討厭的耳鳴又來了，我的頭很痛。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6G0wymkn

「為什麼說謊？」響起的是我女朋友的聲音。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X1zTsStw

沒錯，我說謊了。我把事情隱瞞了，但這件事他是不會關心的。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1WYq5mNEb

「為什麼說謊？」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y5JzvAZ6P

或許他會有一點關心，但這並不是我的錯。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EVHWHnA9

「為什麼說謊？」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TF6IgmQq

住口！我是個作家呀！雖然是一個九流的作家，但這是我的工作呀！欺騙別人，不，要別人欺騙自己，或者連自己也欺騙，這就是我的工作呀！但其實我是沒法子做到一面鏡子……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WET2irmUN

「碰」！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1yuyZjxA

她恨恨的敲了桌面一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boWNTNgQe

我看見她就坐在一個男人的面前。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3amS2G2I

那男人就是今朝的我。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YMWmy97cZ

我看見那個掛在牆角的鐘，兩點十四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8Oa3Dyyd

時間像是倒流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YGfyCXlX9

走入了廚房的老酒保伸了頭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QQINXxPtJ

「為什麼說謊？」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2rADi8Mx9

可是「我」蠻不在乎地喝著每天也喝的咖啡，並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的確，這曾是我作為一個作家最令自己自豪的地方，我對感情的抽離，不會止於我的小說。所以，面對她，我並不會好像其他人對女朋友一樣顯得不耐煩，雖然有必要時我就會假裝一下。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ICAmxnZ13

在這間冰室中，我自信對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非常熟悉。那個食著午餐的人叫做阿寶，是個精神病的康復者，有時他會覺得患精神病的那段時間反而比較幸福，所以他很討厭醫生。坐在吧台前喝酒的叫約翰，失業中，只有拿救濟金過活，但他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有意義，因為不需要為生存而生存。為什麼我會那麼清楚？因為我們沒有任何溝通，所以我比任何人，可能包括他們自己，都要清楚。而那兩個女仕應與老酒保，他們則對我十分親切，因為他們很明白我想要什麼，我想要的就是被別人隔離，他們就讓我靜靜地坐著，只是遞上一杯咖啡。從咖啡杯中看的這個世界，整間冰室就是一個整體，它是為了我而存在著。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dicX47aZv

可是，今天比較特別，因為來了個不束之客。他是個老人。我來到冰室時，他就己經在了。他坐在玻璃窗的旁邊，望著玻璃窗，我知道他並不是欣賞街外的景色，一來是街外根本沒什麼特別，二來透過他的眼神，他嘲笑自己，我就知道他與我是同道中人。我是透過咖啡杯看世界，而他則與窗中倒影與自己交談。所以我很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比留意自己的女朋友更甚。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42ntKU7pc

「我們還是分手吧。」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iwyoJ5z0H

「嗯。」我很自然地就說出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P2exzZ6RI

她的反應比我想像中更激烈，氣沖沖地要離開。我是不是說過有必要時要假裝一下，沒錯，我要假裝一下。我假裝地追了出去，我假裝地叫她不要離開。但她好像很了解我。她離開了，像那個什麼探員聽到兇手自首一樣，頭也不回離開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HQ52BDpn

我很自然地就望著了老人，他原來也看著我。那是替我可惜的眼神，那是可憐我的眼神！怒火忽然冒起來，我想告訴他，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5EyuvhAU

「替我去死吧！」我心中暗說。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IkrKLfB1

這個時候，「他」就推門進入來了。很奇怪，一切事情就好像依照我的意思去做一樣。「他」從暗袋中拔出黑色的手槍，向老人開槍！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Mr0lKtPW3

「彭」。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t9tpdwKsF

「彭」。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4zKSDuTZN

「彭」。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MKItbd6hE

在我看來，「他」實在很笨拙。因為「他」開槍開得很慢，但也打不中目標。老人中了槍就倒在地上，他抽搐著。但是「他」再走近他，近距離開了五槍……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Kxluc0jo3

我呆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xeV75jx5

「他」每一槍不單只打中老人的身體，也打入我的心坎裏。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LYK0v43o

可是「他」沒有看過我一眼，也是頭不回地離開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LeKettbX

到現在槍聲仍在我耳邊徘徊著。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M5Lhl29B6

「你可以走了。」那個原本替我落口供的警察對我說。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yHa9ZTyh

我糊里糊塗地離開警局。啊！原來天色已黑了。警車安靜地停泊在一旁，車場上空無一人，大門為我開著。我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看見閃爍不定的燈光，我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覺得我就在這個世界中，並不是我的世界，而是我在世界。站崗的警察並不把我放在眼內。今天，一共有四個人拒絕了我，我的女朋友﹑「他」﹑那個探員﹑與這個警察。但我好像都不把他們放在心上。真的，我告訴自己，他們不算得上什麼。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令我頭痛。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etKaBImWn

「如果我沒有希望過那老人去死，他是否就可以不用死去？」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hsApNaTj

當然，我知道這個問題是多餘的，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沒有人可以改變。

「我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axCt4Lp6l

我也知道這是荒謬的。常識也告訴我，我根本就不用負任何責任，不是嗎？我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ydW1QuKW

「我殺了人。」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wmEqFtUk

不是。我沒有。我……我只是想過一下而已。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EyBeoFBk

「如果我沒有想過，他就不用死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PhqG5D9uW

或許是吧。或許我是在害怕。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它把我緊緊的捉著，我有窒息的感覺。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6zInM2aUI

「進來喝一杯吧？」那冰室的老酒保對我說。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QvSvIPeg

原來我不知不覺又回到冰室。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ENh7nQWcQ

我點了點頭，就跟酒保入去冰室了。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9ubEAfXDs

雖然離開了這裏只有十多個鐘頭而已，但好像是第一次進來這間冰室，我有這種感覺。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ZCD01L4rf

那老人所坐的位置還留有一些血跡，我想起了他死時仍用憐憫的眼光望著我。我打了個冷震，但我覺得自己開始有點接受他的同情。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V5HfnRMOk

我跟老酒保到吧台前，坐下。老酒保很快就遞上一杯我每天也喝的咖啡。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PynYdbke

雖然它應該很溫暖，但現在卻像隻怪獸。

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lJRhnh5Wz

忽然間，我對著這杯咖啡流著不知名的眼淚。

ns216.73.216.33da2

Reading Theme:

Font Size:

Line Spacing:

Paragraph Spacing:

Load the next issue automatically